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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行健道:“林少侠对谢仲举此人做何感想?”
林剑澜没想到他问到谢仲举,认真想了想道:“袁大哥,我没有见过什么官府中人,接触过的不过是御寇司那些杀害我们武林义士的狗贼,谢大人真是赤胆忠心,不畏强权一心为民,但在我看来,他为民,是因为他对武氏的‘忠’,至死都不会违背。”
袁行健皱了皱眉,方伤感道:“你说的不差,我所不明白的就是他们为何都能轻易赴死。”
林剑澜诧异道:“他们是谁?”
袁行健默然半晌,道:“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那刺杀周兴之人,便是我了,却不是为着什么天下的忠臣百姓,而是为着自己报仇。”
林剑澜顿时停住脚步,愣在原处,直盯着袁行健看,暗道:“原来袁大哥就是那位义士,却毫不声张,真让人佩服,他击杀周兴时也是抱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必死之心,难怪谢大人说出此话反驳他。只是他说报仇,又不知是为谁报仇。”
袁行健走了几步,停下回头道:“若无周兴,抑或我也会同谢仲举一样,长安赴考,将满腹才华报效朝廷,做个治世能臣。”
林剑澜急忙赶了上去,二人又慢慢向前走去,袁行健道:“周兴当权之时,以谋反为名网罗无辜,捏造罪状,再以酷刑逼供,让受刑之人在熬不住的时候供出‘他们想要得到的人’,有的死在这暴虐之刑下,有的则受刑不住,又不想攀扯无辜之人,因此自尽。被他迫害冤死的臣子不计其数,唉,我父亲便是其中一个。”
林剑澜心中又是一惊,暗道:“原来袁大哥是官宦人家出身,难怪身上总带着一股书卷气,听闻在太湖也是运筹帷幄行军师之职,想必少年时受教甚严。”
袁行健道:“比起那些闻名天下的名臣,家父不过是些微小员,不堪一提,但也自有一身正气,被周兴提审,全家便知道是有去无回,却不免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他能坚持着活下去。只是那些酷刑并非常人所能想象,他们简直不是人。”说到此袁行健牙关紧咬,浑身都散发着一阵怒意:“什么‘凤凰展翅’、‘仙人献果’,在我看来他们已经化成了厉鬼!”
过了片刻,袁行健怒意方渐渐平消,哀伤道:“我父亲坚持不肯攀扯他人,每日都被折磨,最后碰壁而死。我母亲当晚便追随他而去,我家就这样家破人亡,然而却仍被周兴的手下捉拿,要造册为奴,我连夜奔逃,在外流浪了多年,听闻周兴被流放,才不顾一切的要为我父母报仇,这不过是为了我一人的仇恨,并担不起‘为民除害’这样的侠名,因此从未与人说过。”
林剑澜道:“可是谢大人似乎知道是袁大哥所为。”
袁行健道:“朝廷的眼线极广,当日御寇司中人护送周兴,有的人并不十分卖力,事后也全身而退,想必是他们回去禀报。”
林剑澜点点头道:“恐怕御寇司的人早得了武氏的命令,只做旁观便可,周兴不过是个她的弃子罢了。我知道了,因为令尊是自杀殉国,所以袁兄见到谢大人在混乱中想以死明志才触动极大以至出手毫不留情。”
袁行健道:“我不明白他们为何可轻易言死,不管怎样都要活下去,才有希望,才能继续报国。”
雷阚碰壁时的那团血花顿时出现在林剑澜脑海之中,心中也是极为难过,想了半天方道:“袁兄的困惑,我也曾有过,未亲身经历,始终无法了然,可能是‘清白’二字,对他们来说,比性命还要重要许多。”
袁行健道:“或许是吧,我也不会再做多想了,江南的事情已经让我焦头烂额了,我明日恐怕便要赶回去与李头目商议。”
林剑澜道:“袁大哥,你何不再与谢大人深谈?我看他是真的不想大军涂炭江南,在竭力寻求挽回之法。”
袁行健走了几步,停了下来,道:“我知道,林少侠,可知太湖现在是怎个样子么?”
林剑澜摇摇头道:“我从来未去过。”
袁行健道:“仰赖各处的援助,他们俱都有了武器,军队编制也极为完善,打退了几次朝廷围剿,这段时间也算是个小小的休息。太湖地域本就不大,江南临近地方活不下去的百姓蜂拥至此,连偏远地方的也有慕名来投者,各营各寨俱是十分拥挤,然而即便这样,营边的小块空地都被种上了菜蔬。太湖耕地有限,些许粮食根本不够军队使用,更别提这里大多数都是拖家带口来此,负担多了几倍。几年来都是靠着匡义帮和其他各派的支持,然而这银子若是养一处军队,就如同流水一般。”
林剑澜道:“这……开销自然是大的,但若不是匡义帮有了变故,青叔肯定会一直支持下去。”
袁行健茫然道:“我说的并不是钱的问题。我和李头目,并不像谢仲举所说想‘替天行道’、从来没想过‘取而代之’,也没有那个能力,百姓们也并不想打什么天下,若能平安过活,谁愿沦为贼寇?在战场上厮杀,本不是他们所擅长的,无论胜败,总会有大量的百姓伤亡,这并不是我的本意……可不知怎地,就变成了今日这样的地步,这样下去,我不知道未来将走到哪里去。”
林剑澜道:“袁大哥也是真心为着百姓,想的比我深远。谢大人在堂上公然安抚投靠太湖的百姓,归还耕地,发放安家费用,今天的事情不出数日便会传遍江南,他在苏州停留三日后,还要到其他地方继续招安,到那时,收效必定极为显著。”
袁行健道:“是啊,我的志向与百姓冤枉不过是求个耕者有田,三餐温饱。若是江南不燃起战火,便可达成这愿望,我又何乐而不为?”
林剑澜道:“只是那位太湖义军的李头目未必会同意,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规模,况且,今日谢大人虽说百姓可以归乡,但却没有提到带头聚义者该怎样处置。”
袁行健笑笑道:“我和李头目以前是同学故交,心思俱都是一样的,并不为着什么救苦救难的名声,也不欲以百姓鲜血成就自己一番功业。事到如今,我倒真有些明白了我父亲与谢仲举的想法,若朝廷要我与李头目两个人的头颅,尽管拿去,可换回太湖百姓的清平世界,又何惧死哉?”
林剑澜急道:“袁大哥!”却见他摆摆手道:“这些尚要具体谋划,一来谢仲举未必值得托付,二来朝廷也不知道能否信赖,趁着今夜,我还要与谢仲举详谈一次。”
林剑澜想不到一夕之间,袁行健已打定了主意,正不知说些什么,忽听袁行健道:“那日看林少侠与那‘荷包’交战,轻功身法十分巧妙,看似林帮主的东流云步,但又不十分像。”
林剑澜道:“的确是青叔教授于我的东流云步,只是变化更多了些,东流云步本是按照八卦方位运作步法,无法捉摸,然而对有些情况便稍嫌死板,变通不够,我这还是某次‘听壁角’领悟来的呢!”
袁行健“哦”了一声,听的颇有意兴,林剑澜接着道:“要‘听壁角’,自然不能被人发现,可巧的是落脚的方位是杂草,若是迈了上去必定会发出响动,若在对敌时,脚下是块石子儿,站上去恐怕也会对情势有所影响,既要变幻莫测,又要遵循八卦之理,我只在落脚方位仍可再循环往复的按八卦布局重选落脚之处便可,以前曾在竹林中试过,只是不知实际对战会怎样,今日与那‘荷包’对招,也算不错。”
袁行健赞道:“林少侠对武学精研至此,他日必有大成,我们比较比较如何?”林剑澜刚要谦逊,却见袁行健已经轻呼一声,身形如鹰隼般疾厉向前奔出,便也施展身法,却如羽毛被狂风吹动一般,拂地向前掠去。
到了府衙处,却仍是最初的那般差距,二人不禁相视大笑,看大门已经紧紧关上,便绕至后门,看到果然留了门,开了一条细缝,二人迈步进去,将门闩好。因对这后院不甚熟悉,便胡乱挑了一条小径,向前缓步行走,旁边树影幽静,柳丝摇曳,月色下倒是一番极好的景致,水塘边错落有致的搭着几处花架,散发阵阵幽香,颇为宜人。
袁行健喜道:“好像这里便是从那花厅处看到的地方,幸好没有走错路。”
林剑澜抬眼看去,见远处的一间房屋中,烛光透着窗纱柔柔的浸了出来,道:“看来谢大人还在伏案劳作,我们这就过去吧。”却听池中传来阵阵蛙鸣,似乎被人吵醒一般,轻声道:“想必我们吵醒了这些青蛙了。”
二人正待快步离开,却听身后不远处有人说话,听声音却是女子,对望了一眼心中俱是一个念头:“莫不是谢仲举的夫人么?”袁行健暗道:“相见不便,还是躲避片刻等她们过去再走。”想罢指了指湖边山石,二人身形一闪便躲了过去。
透过山石洞看到那说话之人渐渐走近,却不太看得清相貌,只看起来打扮极为清雅,到了树影外,见那身材略微高挑的女子道:“给你看样物事。”说罢将手展开,另外一个双鬟女子凑近看了看颇为惊异,道:“姐姐,这……这是真的么?”
卷二 第39回 花径闻幽语
那高挑女子道:“不错,今天下午拿到的,说若是谢仲举照着梁王的心思行事,莫要多管江南一带,便以此为交换条件。”
双鬟女子惊道:“历朝历代的宫女,只有老死宫中,从未有将宫女放出宫的先例。”
高挑女子叹了一声道:“梁王出入宫闱如同自家一般,什么事情办不到?这条件倒是颇为诱人。”
双鬟女子急切道:“姐姐,这机会千载难逢啊,那你便让谢仲举答应了他吧!”
高挑女子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深宫九年,任是谁也不想留在里面,只是……唉,让我再想想吧。”
那双鬟女子道:“姐姐还想什么?为了谢巡按的终身大事,你可也应该答应啊。”
高挑女子“噗哧”一笑,伸手向那双鬟女子腰间挠去,道:“小丫头,莫非是你想嫁人了?”
双鬟女子被她胳肢的连连发笑,忙抓住她双手凑上前去娇声道:“好姐姐,那你让我嫁了谢巡按吧?”
那高挑女子忽的“呀”了一声道:“妹妹快禁声吧,莫要吵醒了人,出来散散心倒也不错,只是该回去了。”说罢和那双鬟女子迤逦远去。
直到她们在黑夜中消失了身影,伴随的温声软语方再也听不见,林剑澜和袁行健方从假山石后走了出来,刚才大气都不敢出,此刻立时便都长长呼了一口气,对视了一眼,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林剑澜心中暗道:“那高挑女子看样子恐怕是谢巡按的夫人吧?似乎那双鬟丽人也颇为嘱意他,然而他的正室并不介意,反倒感情颇为融洽。”
见袁行健似乎在皱眉沉思,四周一片沉静,没了那女子笑语,更显压抑,便道:“没想到谢巡按已经有了家室。”
袁行健“啊”了一声,方回过神来道:“谢巡按少年得志,前途远大,长相也十分英俊,自然会受到女子青睐,再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并不算是什么毛病。”
林剑澜道:“我何尝说过这是毛病,羡慕还来不及,只是竟又与宫女有染,他夫人也并不计较反而为他盘算,倒真是让人想不到。”
袁行健道:“唐宫自武后专政以来宫闱廷风秽乱,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室尚且如此,何况谢大人也是个良臣,人无完人么。”
林剑澜笑道:“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