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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珣,则在这个当口,目瞪口呆──小潭上空,正浮着一个青衣女修,修长的身子悬在半空中,冬日的山风吹过,裙袂也微微飘荡,让李珣可以看到裙下一双线条简洁轻盈的步云香履,素净的鞋面上没有沾上半丝尘埃。
好洁、细心、穿着朴素。
这是李珣从一双鞋上看出来的信息。
而他再往上抬头的时候,正对上一双比先前的剑气还要凌厉百倍的眼眸。
这是一位极美丽的女修,一身略显宽大的青色外袍披在身上,随风晃动,颇有几分洒然从容的气度。而从冷风吹扯开的缝隙里,也显出其中剪裁精致却并不繁复的裙装,同样也是青色。
五官灵秀细致,无一丝瑕疵,一眼看去只觉得极美,但若细细看来,又觉得她脸部轮廓如刀削般分明,长眉如剑,看来自有一番凛然端庄,使人不敢轻侮。
看到她,李珣就像被一把利剑架上了脖子,说不出话来。
她整个人彷佛像出鞘的利剑般犀利,只被看了一眼,李珣便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挖了出来,呈现在她的眼前。
他不是没有遇过比这位女修功力更精深的,但却从没有人会用这种眼神、这种方式来打量他,就像是面对生死大敌一般!
瞬间,他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偏在这时,这女修脸上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这微笑,彷佛让架在李珣脖子上的利剑向外侧轻挪一分:“你,认得我?”
果然是明玑!想来整个明心剑宗,修炼灵犀诀的,除了林阁、李珣师徒两人,便只有“闪灵剑”明玑了。
明玑是明心剑宗二代弟子中,公认天资最高的一位。
她修道数百年来,已在通玄界闯下了好大的名头,且性好远游,足迹遍及海内,交游广阔,人脉极广,隐隐然为明心剑宗锋芒最盛的一人。
如此人物,李珣又怎能不认得?
她的声音便如冰水般冷冽,穿透力极强。李珣必须做出几次深呼吸,才能确保自己说话的顺畅。
他艰难地爬了起来,苦笑着行礼道:“弟子李珣,是……”
“是大师兄的弟子吧!”明玑的反应快得很,便如同她的气质一般,犀利锋锐,直指核心要害。
李珣方应了一声是,便感觉着周身针刺般的危机感刹那间消去,身上也好受了许多。
“啊,那真是对不住了!”明玑的笑容不再像刚刚那样虚无莫测,而是变得实在起来。
她在虚空踏出几步,像踏在实地上一般,来到了李珣身边。
也许是心理作用,或者是真有什么奇异法门,李珣只觉得她身上的锐气已经尽数收敛,他现在只闻到一丝淡淡的清香。
“刚刚可受伤了吗?”明玑问道。
现在的明玑便有些师长的样子了,颇为从容大气,声音柔和了许多,由此更能感到她音质的悦耳。
她伸出手来,想摸一下李珣的额头,却把李珣吓了一跳,忙后退一步:“弟子侥幸!”
“侥幸?不是害羞吗!”明玑见他的模样,轻笑起来。
现在的她又是另外一种情致,笑容淡化了犀利的轮廓,绷紧的线条松弛下来,又是另一种气度,像是春秋两季的凉风,直吹到人心里去。
李珣红着脸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模样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近距离接触时,李珣再一次体认到明玑的美,他看到了明玑的手,感觉那彷佛是由寒玉雕成的一般,晶莹剔透,不类凡物。
因此,他才一退便后悔了,心想被这只手覆在额头上,不知会是怎样的感觉?这个念头才起,心中又是一跳,这位明玑师叔好利的眼睛,可莫要被她看出来了!
如此心下连续几次波动,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丢人,忙抬起头来,想做一个无愧于心的样子出来,但一抬眼,便碰到了对方闪亮如晨星的眼睛。
不由自主地,他那才略好一些的脸,顿时又红了起来。
真他娘的咄咄怪事!
等李珣恢复往日状态的时候,明玑已将岸上的死鱼给掩埋了。
他这时才知道刚刚被教训的原因。
原来这个水潭周围深幽僻静,乃是养神静心的好去处,明玑最早发现此地,在山上时往往会到此休憩片刻,对这里也有了感情。
这次她远游归来,便想着在此处小歇一会儿,哪想到才一打眼,便看见一个男子在岸边架火烤鱼,大煞风景,自然要出手惩治。
若非她念着可能是本宗同门,刚刚第一击,便能让李珣灰头土脸,哪还能再使出法诀来?
末了,明玑还补充了一句:“其实初见你时,还以为看到了一位故人!出手似乎也重了些。”
“故人?”这绝不是李珣第一次听到这个辞了,清虚说过,青吟也说过,明玑此时又说,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第三次难道还是巧合?
他想起了那日,青吟用坐忘石探他三生的情形,心中迷惑之意更浓,竟脱口问道:“我究竟像谁?”
明玑料不到他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大,一时间怔了。
李珣反应过来,连忙告罪,脑中转了一圈,便将清虚、青吟讲过类似的话,以及坐忘石的事,都说了出来,然后显出一脸迷茫:“三位仙师都说我像某人,难道我是那个人的转世?”
明玑闻言失笑:“天下相似的人多了,便是修道人中,也偶有这种事情发生。哪能想当然尔呢?而且,此人现在活得好好的,还是此界一个神通广大的人物,难道,你想取而代之?”
李珣却不管她的调侃,紧张地问道:“是哪位?”
明玑的眼睛转了一圈,脸上笑容灿烂,却笑而不言。
她这般姿态,李珣就是心中再急,也只能陪笑而已。
李珣终究也是非常之人,他在确认了这张让人熟悉的脸,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之后,便很爽快地将其抛在脑后。
一切都回复到正轨,李珣终于可以正常地和明玑说话了。
他本就是挑眉通眼之辈,心窍玲珑不在任何人之下,此时恢复了精神,又见明玑并不怪他,便趁势施展浑身解数,务必使明玑对他留下好印象。
一方面他对明玑确有好感,另一方面,明玑也是山上除了林阁以外,唯一能指点他心法的人,不好好巴结她,又该巴结谁呢?
所谓的巴结,当然不是像世俗之徒那般,种种马屁一拥而上,惹人生厌。而是巧妙地拿出几个在修行中遇到的,颇有深度的疑难,向眼前这位大行家请教。
作为师长,几乎没有人会不喜欢勤奋用功的弟子,虽然李珣并非明玑的弟子,但想来她好为人师的性子,应和世上之人没什么区别。
尤其是李珣提出的问题,往往都别出蹊径,自有一番灵动之气,细细想来,也别有滋味。
如此一问一答,没过多长时间,就变成了明玑对李珣的考较。
虽然问题不出李珣的知识范围,可毕竟是明玑以远在其之上的层次,居高临下地问,其思路之复杂,绝非寻常问题可比。
如果是旁人,说不定就真要被难住了。可李珣偏偏就是那种能解难题、爱解难题的人物,他独特的推演之法,经过了数月的精修磨练,已是今非昔比,明玑提出的问题,却还不在话下。
当然,说是不在话下,要耗费一定的时间却是免不了。不知不觉间,这处幽静的地方已经昏暗下来,两人竟在此聊了大半天,彼此出奇的投缘。
还是明玑首先叫停,她抹去了地上画得千奇百怪的纹路,然后才道:“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要回去做晚课呢!嗯,说了这么久,似乎忘了一件事……”
“啊?”
“没有向你赔礼啊!”
“这哪能啊!”李珣连忙跳了起来:“而且,刚刚师叔您也说了……”
“我是说赔‘礼’啊!”
明玑特意加重了一个“礼”字,倒让李珣为之一怔:“礼?”
明玑微微一笑:“以你的修为,也可以练那御剑飞行的法门了吧!”
李珣挠了挠头,略有些尴尬地答道:“勉强可以吧,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剑。”
这话说得便是半真半假,他现在没有一把趁心如意的剑是事实,但若说找不到,却是瞎话。
在林阁的收藏中,至少有五六把适合他这个层次驾御的宝剑,只不过林阁没提,他也不敢要。
倒不是讲林阁为人小气,而是这人一向惫懒惯了,纵然师徒关系还算和睦,但他也不会时时挂念徒弟缺少什么、有什么需要之类琐碎的事情。
李珣则是一贯的谨慎小心,不想因为一些事情,搅乱已走上正轨的师徒关系,如此两下凑在一块儿,这索剑修炼之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明玑一提此事,李珣心中不由大喜。听她话意,莫不是要送把剑过来?
事实也正是如此。
明玑站在潭边,也不见她如何作势,潭中央蓦地水波震荡,浪花翻涌,已从冬眠中醒来的鱼儿纷纷四散逃开。看那样子,倒似是在水潭中又开了一个喷泉似的。
李珣眼尖,一眼便看出在水流震动的中央地带,正有一把连鞘长剑缓缓浮起,宝光隐隐,绝非凡物!
明玑手上一招,那剑便“嗡”地一声飞掠过来,落在她掌心。
也在这时,李珣看到了剑鞘上那繁复深奥的纹路。
这把剑造型古朴,没有什么装饰,连鞘通体呈青灰色,并不十分显眼,但上面的纹路转折,在李珣这个行家眼中看来,却自有一番需仔细钻研的妙处。
明玑拿着这把剑,脸上的表情也颇为微妙:“此剑名唤‘青玉’,铸此剑时,铸剑师以罕见灵玉祭此剑魂,却一时失手,玉化为烟气铺满剑身,由于剑魂不成,这剑也就无法进入名剑之林。”
说着,她拔剑出鞘,锋刃仅露半尺,出鞘无声,寒气森然。
这剑上的光泽也是青蒙蒙的,乍一看去,倒似一块上等玉石,倒不负其“青玉”之名。
只听明玑道:“虽然不是世上有数的名剑,但此剑剑胚材质上乘,又有灵玉精气灌注,倒也不失为一把利器,此时你来用,却是最恰当不过!”
李珣喜动颜色,他才不管这剑是不是次品,只要能用便成。何况不入名剑之列便不是好剑吗?偌大的通玄界,才有几把名剑?
明玑看他模样,又是微微一笑:“这剑本是我自用,只是百年前四九天劫之后,我自觉修为精进,此剑已不再适合我,便另选一把剑器,投旧剑于此潭中,以兹纪念。现在当‘礼’赔给了你,你却要好自为之了!”
李珣忙正过颜色,恭恭敬敬地接过此剑。可还没等他拔剑欣赏,也不知明玑使了个什么手法,只见青芒一闪,“青玉”又被她拔出鞘来,当空一挥。
李珣心中一动,他在剑光掩映间,似乎又看到了些符箓禁纹之类,却见明玑拿她玉一般的手掌在上面一抹,青芒便猛地黯淡下来,李珣还可见到,光芒中的纹路也都消失不见。
“锵”的一声响,利剑回鞘。明玑冲他一笑:“我以前在剑上用‘附灵’之术做了一些符纹,以引发剑身灵气。
“本来可以一并给你,不过如果由你一笔一划地刻上去,和那般不劳而获,却又是另一种情况,便多此一举,你可莫怪我啊!”
“师叔爱护之心,弟子自然明白!”李珣确实没有想得太多,事实上,他对自己禁纹之术的信心,近日是越发充足了,只要日后功力到了,什么符纹他画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