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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了十余日,李珣本身还没有厌倦这种生活,可是却有了一些困扰。尤其是在深夜独立打坐,灵台明澈清灵之际,分明渐入佳境,偏有许多似真非真的影像翻涌上来,做诸般魔劫。
因为这是修炼时常有之事,李珣本来也不在意,只以度劫法门一一斩却,然而两日下来,魔劫愈演愈烈,以至于牵动全身气血,勾连心窍,使“不动邪心”殷殷震鸣,搅乱真息流动,使一晚的功课全打了水漂。
李珣睁开眼睛,散去真息,一切立时恢复如初。然而仅仅消停了一会儿,他的心口便酥酥麻麻,似乎有无数小虫窜动。感觉极其细微,以至于他险些认为那是幻觉。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这感觉不像是前些日子的焦躁,反而是某种无以言之的触动。李珣捂着心口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月色雪景,眉头拧在一起:“喂,我是不是练功出问题了?”
看起他是对空气说话,但空气还真的有了回应,那是阴散人磁性悦耳的低语:“鉴于以前从没有同修三派法门,还能活到你这把年岁的,我没法给你答案。不过,仅是猜测的话,我倒觉得这倒有点儿佛门神通的味道。”
“佛门神通?”
“因为某种契机,感应天道运转,对八荒六合、过去未来诸事有所触动──按照明心剑宗的说法,这算是‘上体天心’吧,你那死鬼师父不是号称‘天心剑’么?”
最后一句大有讽刺的味道,李珣却当是耳边风,只抓着话中要点:“就算是‘上体天心’,那说明什么,我修为精进?还有,触动我的,又是什么?”
“修为精进?你想得倒挺美!”阴散人虽未驻形,但言辞意蕴丰富多彩,闻之如人在眼前。
“你就不奇怪么,你那玉辟邪被称做修行至宝,其最大原因便是可辟邪毒心魔,以氤氲灵气,作无上护持。
“可是这两天,你心中却魔劫不断,视玉辟邪如无物,这是典型的内外交攻之相。其源头,不在你心中,而在你肉身之上啊!”
李珣嗯了一声,沉吟道:“肉身,你是说血影妖身?”
“恐怕是了。修道向来是堵不如疏,你以骨络通心之术并玉辟邪,将这无上魔功硬生生锁在心窍之内,固然不会露出马脚,但心窍中,魔化却不会停止,只会愈演愈烈。你近来魔劫不断,当与此有关。
“另外,《血神子》毕竟是无上天魔秘法,自有它的玄妙。而此往往都是妙手偶得,不可言道,硬去分辨是不成的。
“倒是你心中触动,当有契机引发,你可以想想,最近有什么事情忘了去办,如此又会造成什么后果……就是这样了。”
“忘记的事情?”李珣想了想,脑子里仍是一片空白,倒是心中扑通跳动,刺激倒是越来越重了。
李珣敲敲脑门,正苦恼之际,眼角光影一闪,他反射性地扭过头去,透过打开的窗子,正看到一道剑光飙射飞空,似是投坐忘峰而去。
时值深夜,又是在宗门高手云集的止观峰上,这道毫不掩饰的剑光,至少惊动了十余位了不起的高手。峰项一时间颇有些骚动,但也很快就平息下来。
李珣对这道剑光是极熟悉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感到吃惊:“祈碧?她怎么了?”
从剑光的轨迹以及迸射出来的气息上看,祈碧的心情恐怕好不到哪里去。这种时候……难不成是和文海吵架了?
不自觉走到窗前,朝坐忘峰方向看去。祈碧的剑光此时已成为微弱的光点,几个闪烁之后,便消失在视野中。
看着广大无边的黑暗幕布,李珣却想起了当日祈碧自苦自伤的模样,暗叹一口气,正转身的时候,他的目光却同另一双眸子对在一起,内外两人齐齐一怔。
尽管理由不同,两人却都脱不了尴尬。这种时候,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各自回去睡觉,可是,两个极聪明的人物,却同时做了件蠢事──“文师兄(珣师弟)?”
齐声的招呼让尴尬的气氛更浓。虽在夜间,李珣也看到文海脸上遮掩不住的难堪表情。有心退开,又怕太过着相,让文海胡思乱想。
迅速地考虑了一下,李珣干脆跳出窗子,迎了上去。劈头就问道:“文师兄,刚刚是怎么回事?”
他不问“祈师姐怎么回事”,而将问题变得宽泛,正给了文海缓口气的机会。文海也是聪明人,脸上顺势现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和你祈师姐生了口角,她一时气不过,就……”
李珣非常贴心地避开具体的事件,摇头道:“文师兄,不是我说你,你们怎么说也是几十年的道侣,遇事时退一步,自然海阔天空……”
说着这些老生常谈的套话,末了又关心了一句:“要不,师兄你追上去吧,师姐一个人登峰,找不到宿处,难道还要露宿野外吗?”
文海终于缓过劲来,说话流利许多:“这倒无妨,她在坐忘峰有落脚的地方。在三绝关附近,有青吟仙师的一座别业,后来赠给你师姐,十分清幽,她心情不佳时,往往去那里住上几日,调顺了心情,自然就没事了。”
李珣怔了怔,却是没有想到连这事也能牵扯到青吟。幸好他很快回过神来,道了一声“这就好”,正罗织着脱身的言辞,忽有所感,抬起头,却正和文海的眼神碰个正着。
一时分辨不清里面的含意,他不由扬起眉毛,问了句:“文师兄?”
“啊……什么?”
文海明显是走了神,还好李珣没有进一步询问,只当没看见,继续道:“说起三绝关?难不成……”
“对了,就是你当年服刑,开辟九重石矿的地方。”
文海长出一口气,顺势接话,两人的话题方向自然而然地转过来。再说了几句“当年”的闲话,尴尬气氛已经消解得差不多了。两方都不是那么紧张,李珣也就有机会做些别的事情,比如,打量文海。
其实,修行了相当一段时间之后,修士间的年龄界限便模糊了,用以区别的标准,也仅仅是修为、责任之类。
修为好说,而责任相对抽象些,但看着此时的文海,李珣很容易便得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感慨,其风姿气度,与其他同门可说是迥然不同。
犹记得少时初见,文海虽是三代弟子的首席,却还没有脱出倜傥风流的逍遥轻飘,和祈碧堪称是打得火热。此后每隔数年再见,他的气度便沉敛几分。
直至如今,乍一看去,他远不如当年光芒万丈,脸颊略显几分削瘦,多数时间,都喜怒不形于色,偶尔闪动的眸光,也令人很难捉摸,将他放在二代仙师里,换个不熟悉的人来,未必能分辨得出。
李珣并不关心文海最终会成为什么人,他只是感慨,相较于七十年前,文海的变化堪称天翻地覆,相比之下,祈碧却仍沉浸在往日的记忆中,不可自拔,这样的一对夫妻道侣,怎会不出问题?
至此,李珣对他们夫妻问题的认识更进一层,但这似乎也没什么用。
两人聊了约小半刻钟,李珣把握住时机,说是要做晚课,同文海告别。
文海自然不加挽留,大家和和气气散场,李珣自回屋里,至于文海今夜如何辗转反侧,那便不是他要关心的问题了。
夜里发生了这么一个插曲,李珣也就没有再多想什么“神通”之类。
因为不能打坐,他干脆秉笔写稿,直至天色微明,才携了剑,去坐忘峰上修炼。
今日明玑考校他的功课,题目是“御剑搏杀”,看起来杀气腾腾,其实就是看他在虚空中、四面无着的情形下,如何与敌交手、追击、逃命等。
李珣早在未入真人境之前,便有不凭籍外物,御气飞天的本事,如今更不在话下,即使折去四成功力,剑光依然灵动非凡。
明玑按着性子攻了数剑,见他应付得绰有余裕,一时间见猎心喜,当下威能全开,汩汩剑气转眼间拔升了数个层次,森然凌厉,直可斩裂虚空,当者辟易。
李珣勉力接了十几剑,便觉得明玑剑势看似锋芒毕露,实则圆融无隙。在坐忘峰浓度惊人的天地元气之中,或撕裂、或牵引、或潜爆,几乎剑剑与元气流动起伏相合。
十几剑下来,天地元气随剑势流动运转,结合得天衣无缝,简直就是拿小块坐忘峰往他脑袋上扔。以他此时修为,如何能挡?
无奈之下,李珣便应了功课中所讲的要点,藉着一记近身搏命的剑法,身剑合一,从明玑的剑势中冲出来,不住拔高身形,逃命去了。
明玑看他身形遁走,畅然一笑,御气直追。两人打打逃逃,李珣固然全无还手之力,可他剑势飞动,大有白驹过隙的玄妙精微,每在将入绝境之时,于不可能处脱身出来。
如是再三,差不多整个上午过去,明玑竟然无奈他何。
最后还是明玑先收了手,点头笑道:“别的不说,你这御剑飞空的本事,在宗门内也是拔尖的。”
李珣笑嘻嘻地回应:“再拔尖也被四师叔追着打,何况师叔还未尽全力,我可是汗流浃背,这大冬天的,真能给吹出病来!”
明玑怪他油嘴滑舌,拿剑鞘拍了下他的肩膀。忽地省起一事,转口道:“昨晚上你和文海在外面说话?”
李珣知道瞒不过峰上的诸多耳目,便坦然应了,旋又笑道:“我只是劝劝……”
“人家的家务事,你拿什么去劝!”
明玑嗔怪了一声,接着却轻叹一口气:“其实,你去劝劝也好。尤其是阿碧,与她有交情的同门,除了你之外,还真没有好口才的……“我和你明如师叔别的也不多求,只望她能稍事振作,勘开那层心障,否则修行不说,便是今后漫漫日月,她该怎么熬法!”
李珣估摸着,这应是明如求恳的话语,以明玑的性格,不至于如此小家子气。只是,将信任寄托在他这个弟子身上,不知是明如真的很信任他呢,还是病急乱投医。
心里想着,嘴上也要应承。此时天已近午,明玑还要回去商议事情,便先走一步,李珣本也想着回去继续写稿,可因为明玑转述的言语,他忽地生出去看望祈碧的想法。
追逃了一上午,这里距三绝关已经很近,正好顺路。
三绝关上的九重石矿,怎么说也浸入李珣数月的汗水,如今数十年过去,原先的矿区,此时已被新生的荒草树木遮掩,可若仔细观察,还能从高耸的岩壁上,找到当年挖开的洞孔剑痕。
尽力抛去物是人非的感慨,李珣以九重石矿为中心,远远地转了一圈,花了约小半时辰,便发现了目标。
那是在九重石矿之上约百里处,一片极深密的丛林。
一座外型颇为雅致的竹楼,坐落在密林深处一个小小的空地上,周围都是常青林木,远方还有座山石高崖。
一条细流山涧从上面流过,在十余丈的落差下,形成一条小小的瀑布,落入下方的小水潭。透过林木,水声隐隐,清亮而不乱耳,当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李珣能发现此地完全是运气,若不是今日天气放晴,瀑布反射正午的阳光,引起他的注意,他绝不可能发现隐藏得如此之深的小楼。他此刻就站在高崖之上,居高临下,打量竹楼内外。
出乎意料的,在这个方向,透过竹楼上层的小窗,竟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室内的情况,包括祈碧。
此刻,她怔怔地坐在窗前,看着楼外的草木白雪,面目神情郁郁寡欢,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