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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这‘困龙锁’很感兴趣?也好,那我们就看看,它是怎么来的……”
话音方落,识海中再度改换天地,千万条禁纹随之扭曲变动,李珣正为之目眩之际,眼前忽有一片鲜嫩绿意,有如初春之芽,破土而出,轻易牵去了他的全副心神。
嫩绿颜色已经烙在了他的眼中,并舒缓的扩展开来,偶尔透出一些光线,纯净无瑕。
可是,这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他应该在……
在哪儿呢?
答案,似乎就在他的脑子里闪灭,却无论如何都挖不出来。便在此时,耳边传来轻柔的话音,像是轻风下摇晃的风铃儿,荡人心魄。
“叹什么气啊?”
女人的声音仿佛是风过竹林的天籁之声,低沉悦耳。他舒服得几乎不想睁开眼睛,只是心底深处,那一团燃绕的毒火,却又是如此炽热。
他偏过头,窗外枝叶缝隙间透进来的阳光,照射在眼前芙蓉玉面之上,光辉灼灼,令人目眩神迷。
光影摇曳中,女人放下手中的笔,微微后仰,却是向他索吻。竹叶的阴影轻轻覆在她眼睑上,深幽迷离,他笑着低下头,两人唇瓣相接,半晌,女人才再度开口:“是看我画的不好吗?”
“我可没资格说你,莫说是我,便是全天下,能有几个有资格的?”
恭维的话信手拈来,全天下也没几人能比得上他。
女人果然笑了起来,干脆掷下笔,身子向后靠,直接偎进他怀中,嘴上却是轻嗔:“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你必是天下第一。”
顿了顿,女人的声音几不可闻的响起来:“仍在担心?”
短短的四字,便让屋内气氛为之一变,似乎连窗外的绿意都蒙上了一层灰。
半晌,他才笑了起来:“能谈笑赴死的,天底下能有几人?我那乖侄女,当真是不愿再给我活路。但话又说回来,她能把主意打到你师兄那里,也算是看得起我。”
女人淡淡回应:“应该是师兄太看得起她才对。”
“看得起?不,应该是志同道合才对,我本以为阿音的想法已是天下独步,却没想到,钟隐似乎来得更激进些,至少,阿音做不到的,他能做到,阿音能做好的,他能做得更好!”
说到这里,他不知为何心情转好,搂着女人纤细腰身的手臂更加了些力,凑在女人耳畔,微笑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钟隐能有这样的想法,一定是因为我的乖乖吟儿,只可惜,无论他做得再多、做得再狠,也无法将你从我身边夺去!”
女人似乎有些感触,朝他怀里偎得更深,却不再说话。
他迟疑片刻,又低声道:“也许,你能再和他分说……”
女人打断了他的话:“师兄既然已经亲口承诺,便绝不会更改!”
“他对你总是不同的。”
这是他心里的实话,却不应该在这时候说出来。话一出口,他便十分后悔,然而心里烧灼的毒火却又让他有一种别样的快感。
他很清楚自己的心境,如果有可能,他很想大声宣告:是的,钟隐再喜欢你、照顾你,也只能看着你在老子胯下呻吟发浪……除了这个,他又能怎样?
他终究控制住了冲动,不过,女人的心情还是受到了影响,从他怀里脱身出来,低头看桌上的画纸,末了拿起笔,在画纸角落里写上“困龙锁”三字,随后笔锋挪转,在密集而有序的线条之上,划下了一个触目惊心大大黑叉。
“怎么把它毁了?怪可惜的。”
女人不说话,手上轻拂,真息透入,画纸当即化作飞灰,从窗口散出,之后又回眸一笑:“我说过,这是画给你看的,既然你看过了,留它又有何用?”
顿了顿,女人又道:“若你真的在乎我,这禁纹,你必是能记得的!”
他为之愕然。
这一刻,他忽然发现,眼前女人的笑容非常陌生。
而这陌生的感觉,正扩散开来,从她眉眼到轮廓、到气韵、到所有的一切……
是啊,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小鸟依人般的乖乖吟儿,他见过的,只有高傲的、虚伪的、冷酷的青吟贱婢!
李珣猛的打了个寒颤,从这冗长的梦里惊醒过来。
他似乎再一次陷入到了玉散人的陷阱中,听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可那话里深藏的意味,他心里却又一清二楚。
那不像是玉散人灌输进来的,反而像是从心底深处浮上来,再填充到它应该在的地方去。
是的,他知道那对狗男女在说些什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时候,玉散人的低笑声响了起来。
“不错,你比我想象的更容易接受一点,现在,你明白困龙锁的来历了吗?”
李珣不愿去想,可是那答案就深刻在他脑中:困龙锁,是青吟在两百年前、更准确的说,是在四九重劫来临前四个月的时候所画。
那天,是玉散人最后一次同她幽会。
而在那之前,事情的发展早从常理中岔开,进入了荒腔走板的境地里。
那一天,已经距离玉散人连续两次“玄婴度劫”的尝试失败有四百多年了。
第一次,古音怀胎之后决绝发难,将玉散人以“血融之术”培育的胎儿,做成了修炼造化魔功的胎鼎。
第二次,玉散人和羽侍的骨血刚生出来,便让阴散人突入夜摩天,强行夺了去。
玉散人非常清楚,如果说第一次还是他挣扎于宗门与自我的分岔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第二次,若没有古音暗地里的配合,以阴重华之能,也不可能将事情做得如此顺利。
把时间拉近一些,古音孤身登上坐忘峰,与钟隐论道三月,畅谈天下大势,至此将一身造化魔功与妙化宗法门融而为一,修为突飞猛进,一举进入赤子真一的境界,成为天底下有数的高手。
而此时,玉散人却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通过青吟这唯一的途径,来宣告他对钟隐的心理优势,也从那一刻起,古音开始在通玄界布局,交游天下,暗中串联。
在修为上,玉散人只能艰难的维持对古音的些许优势,但整体而言却已很难压制古音的野心,而双方的仇怨也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碰撞中,愈发深重。
再把时间拉近,十四年前,正是天芷上人一辈子最耻辱的日子。那次事件,也是玉散人与古音修好的最后一次努力。
他听任古音驱使,制住了天芷上人,后又故作大度,主动承揽下天芷的怨恨,以此暗示古音的计划已经被他识破,可这一切也只能在表面上缓和关系,而古音决绝的念头,并未稍移。
从那一刻起,玉散人在夜摩天的势力便彻底落入下风。
李珣觉得非常疲惫,这些绝大部分他是已经知道的,也有一小部分更关键的消息,却是刚刚才冒出来,然后如同一条绳索,将他之前支离破碎的揣测串联在一起。
对此,他没有一点恍然大悟的畅快感觉,心中那无以名之的压抑,反而愈发的沉重。随着外层迷障逐步剥离,事实越来越清楚,而这事实,他绝不喜欢!
只可惜,事情的发展并不顺从于他的意志,或者说,他已经控制不住局面。
无数个场景片断涌上来,又在某种力量的规拢下,形成条理清晰,前后有序的整体。
而他,只能被迫知道那些讯息。
仍然是以那天为界限。那一天的前两日,古音再上坐忘峰,争取钟隐的支持,虽然直接的要求被钟隐婉拒,不过古音仍然得到了相当的承诺,其中,便有决定玉散人生死的一项。
玉散人的命运,已经被预定了。
正因为如此,玉散人从青吟处得到消息后,立即就连夜奔上坐忘峰,乞求青吟相救。而青吟从钟隐那里得来的答复是:“我给他一个洗白重来的机会!”
言下之意,就是要让玉散人转世重修,但在重修之前,却要击碎他的元神——仅是一个比“形神俱灭”稍好一线的结局而已。
这与杀了他有何区别?
“困龙锁”便是在这个时候,由青吟画出,以那样一种方式,转交给了玉散人。
“世人都道乖乖吟儿无所作为,只是我或是钟隐的附庸,有谁知道,她非但修为精湛,便是在禁法一项上,也是顶尖一流?就是这东西提醒了我,困龙锁,一个仅适于安置在识海之内、泥丸宫中的小小禁制,青吟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来。”
玉散人似乎已经不满足于之前那种诡异的沟通方式,他的声音似乎无处不在,又好像把源头直接安在了李珣心中。
“那法子极妙,除了照镜分身太伤元气之外,已经没什么瑕疵了。所以……”
所以玉散人开始配合古音,算计妖凤、青鸾。两大妖魔走投无路之下,被古音画下的大饼吸引,定居在夜摩天,忍屈受辱,等待玉散人施展秘术,为妖凤和她的孩儿消除四九重劫的威胁。
却不想,在她们入住的第一天,便着了道。
玉散人将自家分化的元神注入到刚刚成形的胎儿之中,至于惑神曲的植入,倒算是细枝末节了。由于胎儿灵智未开,他所分化的元神——也就是眼前这位,很轻松的藏匿到泥丸宫深处,与胎儿逐渐萌生的意识缠在一起,在后来的两百多年里瞒过了妖凤等人的感知。
这真是……
李珣忽然有些感慨,在那个时段里,玉散人的命运被掌握在钟隐手里、掌握在古音手里、甚至掌握在青吟手里,唯一缺乏掌控力的,恰恰就是玉散人。
这与曾经的自己是何其相似!
只不过,他早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到了今天,没有人再能够控制他,他也绝不会给人这个机会!
心意萌发之际,便如春雷初绽,撼人心魄。坚定的意志通过神识彰显外化,在漫无边际的识海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风暴。刹那间,这一方天地好像整个颠倒过来!
玉散人似乎又投来了什么消息,但在这呼啸的风暴面前,转眼便给吹散了。
风暴的冲击还不止于此,李珣分明感觉到,禁锢他元神的“困龙锁”竟然松动了少许。
李珣自己也没料到,本人意志的外化,会造成如此结果,但他绝不会浪费机会,当下他全力鼓荡元神,不惜自伤,立刻斩断神识投影的路径,要与那玉散人的元神彻底隔离。
在林无忧识海的感应瞬时断绝,李珣全身一震,被困龙锁禁锢的元神重新与肉身元气汇合,水乳交融。
只是,他元神的震荡不可轻易消却,影响到元气流动,当下就损了内腑,一口鲜血呛了出来。
他猛力睁目,外间景物尽收眼中,只见水蝶兰和阴散人都用极惊讶的目光看着他。他苦笑一下,正想说话,忽的发觉不对,喉咙的振动、嘴唇的张启这些平日里最自然不过的事却突然变得艰难起来。
他像是被扔进了极深的海底,在庞大的压力下,一举一动都要花费比平日多出百倍的力气,而在一次震荡过后,混浊的水流便遮蔽了一切,耳目口鼻舌齐齐失了效力……
轰然一声响,他又回到了混沌苍茫的识海内。
只不过,这次的识海却是他自己的。
之前已化为雾气的玉散人元神,此时却凝成一体,笑吟吟的停在虚空中,尚有闲情为他解惑答疑:“你我本就是一体,而这副身躯,亦与你我最为契合,经过小姑娘识海之中的相会,神识接触,咱们早就是难分难离,你去哪,我自然也就跟到哪。”
不需多说,只看此刻识海中再度掀起的风暴,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