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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活泼、好动、好奇心强,甚至有些不拘小节,总的说来,绝不像是一位修道人,偏偏这一切都融化在她天真可爱的气息中,让这一切都变得再合理不过。
怎么会有这样的修士呢?
李珣一边想着,一边停下脚步,摆出了笑脸:“颦儿师姐,找我有事?”
顾颦儿一身紫色裙装,轻盈地落到李珣身边,眨了眨眼,她身上一大半的灵气,都来自她这双月牙一般的眸子,她总是笑着的,好像这世上没有能让她感到烦恼的事情。“没事就不能来找了?唉,天天在内库那里转,很累人的!”
“累人还不快走?”李珣心中暗骂一声。
他挠了挠头──几天下来,他这个动作有愈练愈纯熟的趋势。在挠头的时候,他那超乎年龄的沉稳和冷静,都会被这微带傻气的动作所掩盖,可说是他最佳的保护伞之一。
“颦儿师姐说累就累吧……嗯,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在说这句话之前,李珣还向四周看了看。现在毕竟是在皇宫里,突然冒出一位美丽少女,可足够那些多嘴的太监宫女说上好一阵子了。
顾颦儿还是极聪明的,见了他的样子便知道是什么意思,先是嘻嘻一笑,却又很快地摇起头:“珣师弟,你看你!怎么说也在山上修了八九年,怎么还这么放不开?是不是在人间界住久了,连胆子也缩上一些?”
前半句还老气横秋,后边就露了馅,李珣听得摇头苦笑,却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再谈下去,忙道:“颦儿师姐,前面有个亭子,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吧?”
“不要!”顾颦儿很干脆地摇头:“坐着太闷!”
“那就走着吧……”李珣其实很明白顾颦儿的想法,她只想在自己这里找些乐子罢了,这一个爱玩的小女孩,天知道天行健宗是怎么教育她的!
于是两个人就在皇家园林里乱转。
这里的景致当然比不上通玄界,更因为是冬天,百木凋零,更显得凄冷,但李珣总能找出一些宫里宫外有趣的传闻逸事,恰到好处地提出来,使气氛始终热络,把顾颦儿逗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李珣看着顾颦儿开心的样子,心中长吁了一口气。
能够在她这边得到更多的信任,自然是再好不过,就这么几天的时间了,万万不能再有差错!
心中想着,嘴里却是不停,当他说到隆庆在一次炼气过程中的种种丑态时,顾颦儿已笑得走不动路,李珣也陪着她笑。
不过,就在这时,他耳中忽又听到细微的枯枝折裂声响,脚步声也跟着紧密起来。
他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几个宫女提着几篮鲜果,从另一个小道上走过来。他赶忙提醒顾颦儿,要她注意音量。
顾颦儿被他吓了一跳,捂住嘴,睁大眼睛向那边看去,样子可爱极了。但她很快就发觉这模样实在是有些不雅,连忙整理一下衣物,摆正了肋下短剑的位置,脸上更显出娴静恬淡的神态来。
只是,在李珣惊奇的眼神下,她狠狠看过来的一眼,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性情。
那几个宫女这时才看到他们,看样子都被吓了一跳,一个个放下果篮,跪伏行礼。李珣忽觉这些人有些面善,而随后在其中看到那个叫杏儿的宫女证明了他的想法。
“是兰麝院的……”
李珣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脸上表情微微有些僵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略一点头让她们起来,自己则引臂请顾颦儿继续前行。
顾颦儿好奇的目光自宫女们脸上扫过,转脸对李珣道:“你平时对她们很凶吗?她们看起来很怕你呢!”
李珣心中一跳,很快又镇定下来,知道这时候言多必失。只是笑了笑,笑容里有说不出的温文和气。
在这笑容里,顾颦儿看到他的温柔敦厚;而那些宫女,则看到他温和面孔之下,无形透出的警告和戾气。
她们的头压得更低了,对她们的机伶,李珣颇为满意。
“颦儿师姐……”
李珣正准备招呼顾颦儿前行,忽见她扭过头去,似乎在看着什么,李珣心中亦有所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在尽皆垂首的宫女群里,那个杏儿正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显眼极了。
李珣心中当即一沉!
笑容可以暂时掩盖问题,但有更多的表情可以把问题翻出来!李珣在一瞬间有将杏儿扼死的冲动,而在顾颦儿转过脸来的时候,他还要把脸上的表情尽量保持在原先的气氛上。
果然,颦儿脸上的神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虽然她尽力想掩饰,但她是那种根本藏不住心思的人,越是掩饰,越是明显。
李珣心中如冰雪般冷静,他的目光直看入顾颦儿眼底,同时又笑了笑,还耸耸肩,作无奈状。
顾颦儿眼中略生出些迷惑来,她不自觉再看了看杏儿那边。当然,杏儿不可能再抬头看她,她也就没法子确定对方的用意。
再冷冷地看了那边一眼,李珣旋即和顾颦儿远去了。
李珣端坐在书案前,在他面前摆放着催动透音砂的小玉碗,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李珣一动不动地坐了近两个时辰。
从他和顾颦儿分手后,他只是稍稍“耽搁”了一小会,便坐在这里,从小玉碗中收集一切信息。
没有一丝遗漏。
或许他应该庆幸,顾颦儿迄今为止,还没有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然而正因为她心中有疑问,这个一向活泼的女修比平常显得要沉默许多。
也许何慕兰等人并没有发现,但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此时,那边是一片沉默。不,也不是纯粹的安静,那边有轻巧的脚步声,衣袂飘动的微响,甚至还有轻柔的呼吸。听着这些声息,李珣脑子里流淌一道冰冷的寒流。
顾颦儿正是单人独行的状态,按照计划,在地道中巡视。
这是真正的一人世界,秘道中的侍卫太监,都在前几场战斗之后,被阴散人随便找个理由,撤了出来。这个时候,秘道中便只剩下天行健宗的五人了。
其实,在空寂无人的地下建筑中,在幽深漫长的地道里,在一个美丽少女的身边,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如果他愿意,也许……
脚步声有规律地响着,李珣的心脏随着这声音,一下一下地跳动。
有机会的,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地道,顾颦儿的修为也不比他高太多,以有心算无心,怎么说都是有机会的!
单纯的顾颦儿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可是何慕兰他们不一样!如果顾颦儿将疑问告诉他们,李珣的情况会比现在糟糕百倍!
可是,就算做了,情况会转好些吗?
不知不觉,李珣犯了一个错误──首鼠两端是做事的大忌!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听到顾颦儿轻咦了一声,使他心中微微一震。
只听顾颦儿道:“师兄,你在这干什么?”
“啊……没事,只是看看!”
回答她的是何慕兰,想必是两人在哪儿相遇了。李珣一方面有些失望,一方面有一种莫名的轻松,他很快就收拾好心情,估计着地点。
此时,又听到顾颦儿问:“这地方有什么好看的?你还不如到一边去看看字画。”
何慕兰轻笑一声,停了一会又开口道:“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颦儿,你有没有觉得,那天晚上被我击伤的人对皇宫秘道很熟悉?”
李珣心中一紧,不禁握住了拳头,屏息静气地听了下去。
顾颦儿停了停才道:“是啊!要不是师兄你感觉到桃花血的气息,还未必能追得上他呢!啊,你是说……”
何慕兰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这几天碰到的几拨人马,和那人全不是一路的,看得出来,后来的这些人对秘道也不熟悉,多是摸索着进来的!两相比较,那人也就更加可疑了!”
顾颦儿嗯嗯连声,听得出来,她的情绪一下子振奋了起来:“不错,不错!真的很可疑呢!那师哥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李珣背上的汗毛整个倒竖起来,身上肌肉紧绷,听着何慕兰说话,而他彷佛是吊人胃口吊上了瘾,仍不急不缓地道:“先不要急,师妹。你再想,那晚在内库,可还记得我是如何发现那人在暗中窥伺的?”
顾颦儿答得极快:“那个笨蛋竟用半生不熟的水镜术,活该被逮到!”
何慕兰笑了一声,轻轻击掌:“正是水镜术,但绝不是半生不熟!师妹,你看这里,这个角落的残片,记起点什么没有?”
顾颦儿想了好一会,才试探性地道:“碎铜……镜片?”
镜片?
李珣额头上冷汗潸潸而下,他觉得自己已经要虚脱了。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地方,竟然还有个如此大的破绽!
那个机关!天啊!确实是他疏忽了,不仅是他,便是阴散人也疏忽了!
坏了,这次是真的坏了!这个破绽甚至已经没有弥补的余地!
只听何慕兰笑道:“正是!你可还记得,那人逃走之后,我们也是在这里,看到了大块的碎片,当时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就在刚才,我终于想明白了,这不是内库里的太监侍卫要照子,而是水镜术机关的枢纽!”
他越说越兴奋:“刚刚我还进去察看了,虽然里面的诸多禁制纹路,都被人抹去,但毕竟还留有蛛丝马迹,在此之前,必定有相应的机关布置!你想想看,如果不是对内库极熟悉又可随意出入的人,又怎么会在这里安置机关,甚至把枢纽都放在这了?”
顾颦儿长长地“哦”了一声,继而拍掌叫道:“是啊,是这样没错!这个皇宫里只有两个人可以自由出入内库,一个是皇帝,但他当然不可能,还有一个是国师……难道是她!”
李珣瞪大了眼睛,这也行?
但随即,顾颦儿又皱起了眉头:“不对啊,那个国师明明没有修为的!”
“屁的没修为!那是人家修为高到你们根本看不出来的地步!”李珣在心中加了句评语。
当然,这话不会落到那两人耳中。那边,他们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推演下去:“是啊,国师没有修为,但那人有!我们或者可以设想一下,国师只是一个用美色惑君的骗子,于丹道之术一窍不通,但为什么要给隆庆炼丹?还要了桃花血?这事说不过去的!但如果是那人在背后操控的话,不就比较清楚了吗?”
李珣听了只有苦笑,反了,全反了!
何慕兰当然不知道李珣是如何想法,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自顾自地想下去:“如果国师是那人的手下,自然可以为他布置机关,这样一切也都能说得通了!”
他倒也挺能自圆其说,李珣忙开动脑子,想着如何利用他的想法,将自己撇清,忽地听到,顾颦儿又是一击掌,道:“耶?如果这么想的话,李珣不也是有嫌疑的吗?他也可以进入内库的!而且,他还拜了那个国师做师叔!”
李珣轰地一下跳了起来,这女人的脑子怎么偏在这时候才快起来了?
何慕兰似乎没料到顾颦儿会想到李珣身上去,怔了一下才道:“可他对地道并不熟悉……”
“那可不一定!”顾颦儿不知道,她的话已经渐渐接近了事实的真相:“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李珣从一开始就是在骗我们的话……呃,好像真的不太可能呢!”
刺破窗纸的利剑,刚刚出鞘半截,就又放了回去。
何慕兰笑了起来,也许连他自己也没听出来,他语气中有些如释重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