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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会考虑的。”宦官微微眯眼,高山安对他行了一礼,这才接过圣旨,然后转身离去。
无论如何,高山安知道,他的仕途或许已经到此为止,再难寸进。
但至少,他已经努力过,为了自己的责任和自己的理想。
虽然最终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但那并非是他不够努力,只是因为敌人太强大了。
走出了书房,高山安转头看去,西方那片连绵的群山,在这里并不能看到,但却好像就在眼前,紧紧压在他的胸口上。
应龙宗实在是太庞大,太强大了。
他又该如何去和它作对?去和它抗争?
他的抗争已经结束了,他可以选择抽身而退,但是有些人,他们恐怕已经没有了退路。
又或者,就算是有退路,也会骄傲地昂着头,永远不停歇地向前走去。
柏风,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对不起。
高山安转过头,心中默默道。
山水郎和一城之主,这两者之间,差的实在是太远。
山水郎,是巡行山水,以双脚丈量、测绘山水的官职。
这个官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性,那就是在荒无人烟之地,才是他们的领土。
这个世界并不是像前世一样,人口那么多,在这个世界,多得是荒无人烟的荒野,没有人迹的荒原。
一个州的土地是何其广博,虽然其中分布着许多的城市,但城市就像是烧饼上的黑芝麻,只是那么一小点,这些黑芝麻及附近的一点点,是属于这些城市管辖的地方。
其他的地方,都是无主之地,属于国家,却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城市。
为了鼓励拓荒,天朝上国规定如果有人开垦这些土地,只要想天朝上国报备并臣服,就可以成为这地方的主人。
子华隐这个望东城就是如此开垦,而城主的职位就是如此来的。
定水城也同样是如此。
而所有的无主之地,虽然贫瘠荒芜,却依然需要证明它们是天朝上国的领土,依然要设置官员管理他们,那就是山水郎。
如果说官员的实权分为十等,那么文公子这种一城之主的认命,是最具有实权,统领一方的父母官,是一等、二等的实权官员。
而子柏风的山水郎,则是闲官中的闲官,是散官中的散官,是一个几乎不会有人知道的部门,是清水衙门中的清水衙门。
同样是为高山安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两个人,高山安何其厚此薄彼?
宦官看着高山安离开,心中也在为这位叫做子不语的人默哀,高山安到底有多恨他,竟然在离开时,都专门让他成为这样一个散官?
据传,高山安所推行的一系列让众多的修士怨声载道,让应龙宗最无可忍受的政策,都是出自这位子柏风之手,他可以说是害的高山安前途尽失的罪魁祸首,高山安迁怒于他,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这只是不了解子柏风的人的想法。
在高山安的心中,他对两个人确实是不公平。
载天州就像是一个油酥烧饼,上面撒了几个芝麻。
而他,只是把一粒芝麻给了文公子,却给了子柏风一整个烧饼。
只有子柏风,能够把“山水郎”这个官职发挥到淋漓尽致。
也只有“山水郎”,才能给子柏风以足够庞大的舞台,让他尽情去表演。
而文公子,会因为高山安对他太过“宽厚”,而承受更多的压力。
而被高山安“轻待”的子柏风,却可以转移到暗处,再也不会被人注意。
“柏风,舞台我已经给你了,我只希望,你能够演出一场更好看的大戏,你要记得,不论我在那里,都一直在看着你。”高山安心中道。
高山安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就离开了载天府,他知道这是上京那边所希望的,而且他也确实不适合见任何人,他的亲信不能见,见了会影响对方的仕途,不是亲信,人家也不愿意见他。
在载天州辛辛苦苦那么多年,走的时候,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高山安站在一艘小小的云舰船头,看着载天府在视线中越变越小,心中一阵苦涩难言。
都说问心无愧,心安即可。
但是他已经做了那么多,心中却依然有愧,心中依然难安。
跟在他身边的,就只有几名亲随,几年前他带着这些亲随来载天府上任,现在,也就只有这些亲随,还跟在他的身边。
“大人,后面有云舰来了。”一名亲随突然道。
高山安转过头去,就看到几艘云舰飞了过来。
是云顾号。
“大人,一路好走!”云顾号上,顾刚抬手行礼,他的身边,所有人都抬手行礼。高山安苦笑,眼眶有些发红,为官一任,没想到走的时候,竟然是一群军人来给自己送行。
“顾将军,这些年多谢你的照顾。”高山安又转头看向了载天府的方向。
雾气朦胧,载天府几乎已经看不清楚了,高山安突然觉得,他似乎没有记住载天府的样子,他很想再回去,再深深看上几眼,把这处贫瘠,混乱而偏远的城市记在自己的心中。
但是他到底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对顾将军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劲风吹过,顾将军的身后飘起了一抹白衣,两艘船微微交错,高山安就看到了站在顾刚身后的子柏风。
那一刻,他的心中,就有些难言的感动。
柏风,他到底来送自己了。
这世界上,若说有什么人懂得他,知道他,那就非面前这个少年莫属。
他们同样是理想主义者,是有信念的人,为了同一个信念,他们并肩战斗。
就像是老兵解甲归田,把手中的宝剑交给新兵一般。
他没有失败,他只是把自己手中的重担放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肩头。
子柏风的手中捧着一坛酒,他微微一抬手,那坛酒就飞了过来。
高山安两手接住,顾刚等人一声:“拔剑!”
众人拔出了武器,对高山安行礼,云顾号慢慢转向,子柏风白衣飘飘,在船头拱手作别,一句话也没说。
已经无需说什么。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襟。”
远方,响起了子柏风大声吟诗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远,却越来越响,高山安捧着那坛酒,听着那随风飘来的诗句: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高山安品着这两句,没有喝酒,却已经痴了。
……
虽然在载天府许多日子了,但是子柏风还真不知道“山水院”这个机构在什么地方办公。
“公子,就是这里了。”一名带领子柏风上任的官员带着子柏风七拐八绕,来到了知州府对面一个小胡同的尽头,这才指着前方一个小院,道。
“胡大人,不要叫我公子。”子柏风苦笑道,那官员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道:“看我,子大人,这里就是山水院了。”
虽然子柏风似乎失宠,也似乎没了什么前途,但是这些官员们大多在此之前,就已经和子柏风打了很多的交道,不说子柏风是乡试亚元,现在不过是龙卧浅滩,虎落平阳,日后一朝得势,那就是直接通天。
单说他现在,依然是整个载天府最大的地主,是炙手可热的聚灵华府的主人,是整个载天府最富有的人,是前途无量的少年高手。
单单凭借这些,再给这位胡大人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子柏风不敬。
“多谢胡大人。”子柏风抬头打量着这个院子。
为官那么多年,除了最初当村正时,这还是子柏风第一次见到办公条件这么恶劣的官职。
一个破旧的院落,正门还没普通人家的大门大,被挤在一个拐角处,还被一个早点摊子挤占了半边,想要进去,都要侧身走。
大门顶上的牌匾写着“山水院”三个字,但是剥落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山水完。
门口蹲伏的两只石狮子,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两只土狗,就这还不知道被谁挂了一个裤衩,晾晒在上面。
一个门房一样的老头正坐在门槛上打瞌睡,他手中的半个早餐包子咬了一半,抓在手里,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来。
一只灰黄色的半大土狗蹲在他的面前,正抬着脑袋,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伸着舌头,看着那只包子,显然在急切地盼望着它掉下来。
“让开,请让开!”胡大人显然也不是经常看到山水院,他左右看看,挥舞着大袖驱赶着旁边的几个人,道:“让开,让开,让子大人过去!”
几个正在吃饭的食客连忙让开,胡大人身上一身光鲜的官服,却不是他们敢得罪的。
那坐在门槛上的老头被他一吓,手中的包子啪一声掉在地上,那只土狗闪电一般飞扑过去,叼住了包子,转身就跑。
“你这天杀的贪吃狗!”老头气得跳脚,然后又看着胡大人吹胡子跳脚:“看你,看你干的好事!我老人家的包子!”
叫嚷完之后,他才看到了胡大人身上的官服,皱着眉头,道:“你们是什么人?来做什么?”
“老人家,请让让。”被老头呵斥了,胡大人虽然很不爽,却还是压抑了自己的怒火,好言相求。
看老人不太想要让的样子,他只好走上前,把老头挤在一边,侧身对子柏风道:“子大人,请进,我去看看现在这里有谁在。”
“店家,再给这位老人家拿一笼包子。”子柏风从袖中取出了几枚铜钱,递给了那小吃摊的大婶。
那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也老实不客气地又拿了一个包子,塞进了口中。
“孙大人?孙大人?”胡大人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叫了一阵子,却不见有人出来,出来又问那老头道:“老人家,你们孙大人呢?”
“我老人家就姓孙。”老头瞪眼。
“我是说,你们山水使孙大人。”胡大人强忍着怒气道。
老人把自己身上的袍子翻起来,露出了上面的服补,瞪着眼道:“我就是你要找的山水使孙大人!”
“呃……孙大人……不好意思,我没看出来,您这是穿的……官服……”胡大人期期艾艾,拱手道:“下官见过孙大人!”
山水院虽然是一个清水得不能再清水的衙门,但是级别却不低,这位山水使大人是六品官员,他也不过是从六品。
“废话,你一件袍子穿五十二年,你也看不出来是官服!”老人吹胡子瞪眼,“小胡子,你是小胡子吧,我三十多年前见过你,你来作甚?”
“呃……”胡大人哭笑不得,心中暗暗后悔,下次说什么也不来这里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是来送子大人上任来的。”
他指了指子柏风,道:“这位是山水院刚刚上任的山水郎,来补咱们山水院空缺了几十年的缺。”
“山水郎?这个少年郎?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老爷子顿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胡大人不敢多说,只能点头。
“少年郎,你得罪了什么人了?竟然被发配到这里来?我老人家当初来这里的时候,可也没这你这么年轻啊。”老人家摇头叹息。
然后他又翻了翻眼皮,道:“我老人家好不容易熬了五十多年,寻思着死之前怎么也能成山水郎吧,得,这都被你抢了,看来这官服我要穿到土里去了!”
他摸了摸身上已经颜色褪尽的衣服,叹着气。
“孙大人,山水院的其他人呢?”胡大人问道。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