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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转头皱眉道:“说句不敬的话,若是人人受了欺负都不敢说话,那我想帮也帮不上,这些人如此麻木不仁便是饿死病死也是活该,本官能救济粮食活命,但却救不了人心,人心麻木不仁,便跟死人无异,活着也是徒费口粮。”
苏锦这话说的比较狠,那老汉却并未反驳,脸上似乎深有触动的摸样,眼见苏锦转身又要走,老汉把牙一咬,下定决心一般拱手道:“大人去我寒舍一坐如何?”
苏锦一喜,转头道:“多谢老丈了,正好讨碗水喝。”
……
茅屋低矮狭小,进不得许多人,苏锦便命众人在外等候,自己独自一人进了茅屋。不过这茅屋从里边的摆设来看倒还不算太寒酸,居然有桌椅板凳,墙上还挂着蓑衣斗笠,最显眼的莫过于墙角的一柄钢叉和一个近一人高的竹篓。
苏锦坐在木头桌子边,拍着散发着木香的桌面道:“这是老丈自己做的桌子吧,这手艺可真不赖。”
那老丈拿了一只破碗舀了一碗水端过来双手递给苏锦,笑道:“小老儿早年学了些木匠手艺,所以弄了些木料做了些桌椅板凳,贫苦人家能凑合着用便是了,倒叫大人见笑了。”
苏锦接过那黑漆漆脏兮兮的碗,犹豫着要不要拿这破碗喝水,看着碗沿上的污垢心里直打突,不过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那老丈正盯住自己看,于是把心一横,张口咕咚咕咚将一碗水喝的干干净净,抹着嘴巴上的水渍道:“好冰爽,想不到渭州的水这么好喝,冰凉舒爽中还带着微微的甜味。”
那老汉见苏锦毫不嫌弃喝干清水,脸上的笑容都柔和了许多,心理上也亲近了许多,笑呵呵的道:“苏大人有所不知,这水可不是渭州城中的水,乃是西边三十里外陇山上的雪水,老汉背着一桶水要走上半天才能回来,所以这水自然是好喝的。”
苏锦赞道:“我道如此冰爽可口,原来如此难得。不过老丈去陇山作甚?只为了背水回来喝么?”
那老汉指着外边晾晒的马兰藤道:“可不就是为了弄些吃的么?顺便带些水回来喝,老丈我自小便住在陇山脚下,住了几十年了,临老却因打仗被逼到这渭州城中居住,喝惯了雪水,倒有些不太适应这渭州城中满是泥沙的水,所以才不辞劳苦背回来些水喝。”
苏锦点头道:“原来如此,敢问老丈高姓大名。”
那老丈躬身道:“小老儿姓鲁,也没名字,自小家中行三,大人称呼老汉鲁老三便是。”
苏锦笑道:“原来是鲁老丈,鲁老丈应该不是种地过活的吧,让我猜猜您原来是做什么的。”
鲁老三笑道:“大人倒是猜猜看。”
苏锦故作沉思道:“我猜老丈您定是个猎户,平素在陇山上打猎为生,还有,您一定还采药,卖给这渭州城中的药铺换钱,不知对也不对。”
鲁老三惊讶道:“大人好眼力啊,不知大人是如何猜出来的。”
苏锦哈哈一笑,努嘴朝墙角一指道:“那不是你谋生的家伙什么?钢叉,药篓,应该还有弓箭才是,怎么没见?”
鲁老三呵呵笑道:“大人果然是个有心人,确实有个弓箭,不过老汉怕被官兵收缴,所以没挂出来罢了,大人不会要搜了我的弓箭去吧。”
苏锦摆手道:“怎么会?再说搜也搜不出来啊,我才那弓箭定是藏在陇山上的某个山洞里,老丈进山便可取用,出山便空手而出是么?”
鲁老三面现尴尬,他就是这么干的,这才避免被官兵收缴,没想到这些小心思被苏锦一言戳破。
苏锦岔开话题道:“老丈既然能猎野物,为何还要吃这难以下咽的马兰藤呢?”
鲁老三道:“野物虽多,但也不易捕猎,再说如今出城不易,城门口盘查的厉害,老汉五天前出城一趟,打了三只松鸡两只兔子,从城门口一过便只剩下一只野兔了,还算他们讲良心,不然连块肉都吃不上。”
苏锦愕然道:“城门口的士兵还抢你们的食物?”
鲁老三道:“马兰藤他们是不抢的,野味那是绝对要上供的。”
苏锦道:“那你干嘛不在外边烤了吃饱回来,偏偏带了那么多野味回来,这不是送上门的么?”
鲁老三道:“大人有所不知,若不是能从老汉这弄些野味,他们岂肯放老汉出城?这就像是买路钱一般,交了路钱才能进出,老汉也能偶尔弄口野味尝尝。”
苏锦默然点头,想了想道:“鲁老丈,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从京城而来,据我所知朝廷划拨西北的粮食可是包含着救济百姓的口粮的,你们每月能领多少粮食?这般的不够吃么?”
鲁老三看着苏锦,拱手道:“我观大人似乎跟他们确实不是一伙的,今rì既然大人来问,老汉便跟大人竹筒倒豆子,哪怕是老汉看走眼了,被大人蒙了一道也自无悔,因为老汉不能不抓住这个机会,若是再没人管,城中的百姓怕是都要饿死病死了。”
苏锦起身拱手道:“老丈但说无妨,我岂是你所想的那样来诓骗你的,今rì在街上行走,触目一片凄凉,这是本官的治下,以后我就要在这里为任一方,岂能不心急如焚;起先说话多有得罪,也是想激将老丈说出实情,本官隐隐感觉这其中猫腻甚多,还请老丈知无不言。”
第七二六章 乱城(二)
书院桃花分外红 第七二六章 乱城(二)
鲁老三口中说出来的事实让苏锦惊讶不已,好水川之败以后,朝廷便要求各州府遵循范仲淹的建议将百姓全部从乡野集中到城寨之中,此举一来是防止乡民被不时扫荡而来的西贼所劫掠,而来也是因地制宜利用百姓的劳力加固城寨防御。
初时,大批百姓入城,城寨的加固也需要百姓的劳力,故而西北各州府倒也是严格按照朝廷的指示,凡服役之民除了供给吃食之外还有少量的工钱给予,这多少缓解了百姓们离开土地生活无着的恐慌。
岂止好景不长,数月之后,城寨的加固和防御接近尾声,百姓们突然意识到他们无所事事了,本是依靠土地生活的乡民们既无本钱又无本事,在城市里除了卖苦力之外几无谋生之道,而去年的粮食大饥荒对百姓们而言几乎是致命的,军队供粮尚且不足,还哪有余粮给百姓们吃。
大面积的饥饿让百姓们更加的焦急,官员们也出来解释说南方大旱粮食不够吃,让百姓们暂且忍耐;只是他们也不想想,吃饭这等事如何能忍耐,脑子里想忍,身体也不答应,官府每rì施舍一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喝到肚子里就像什么都没吃一样,碗里的米粒都能数的出来。
与此相对应的是,城中竟然逐渐兴起了粮食黑市,价格那自然是高的吓人,也不知道是何人所开;百姓们饿的狠了,只能将有限的财物尽数买些米来,但杯水车薪如何能填的了饥饿的无底洞,久而久之卖儿卖女者有之,送妻女任人yín辱者有之,偷抢者有之,总之只要能填饱肚子,怎么着都成。
今年三月间,城中一部分有见识的百姓联名写了文书请求官府救济,可是文书如泥牛入海无消息,不仅如此,过了几天领头的几名汉子都被衙役们统统抓走下了大狱,以乱民之罪处置,差点掉了脑袋。
百姓们yù哭无泪,每rì里只能苦熬rì子,每rì空着肚子眼睛绿油油的到处寻找吃食,军营里的战马和牲口都有人偷偷的铤而走险牵出来宰了吃掉,为此都部署的官兵打死了不少百姓。
现在走在渭州的街头,只要是活物能吃的,你若一不小心不看好了,转眼便会被人偷走,下一刻便会被拔毛蒸烤入了肚子里,更可恨的是有一帮百姓居然攒聚成帮,从本已悲惨之极的百姓手中榨取财物和食物,更是让百姓们雪上加霜。
苏锦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就是活脱脱的第二个扬州么?范仲淹一片好意,朝廷超额超量的下拨粮食到西北来,结果这里的大部分都是在挨饿,每rì只有一碗清汤水果腹,却不得不去挖野外有毒的藤蔓和野菜充饥,更有的沦为盗贼黑帮。
苏锦算是明白了,难怪王沿走的那么匆忙,这里整个就是个烂摊子,粮食的事情王沿搞不好也有份,以苏锦办理粮务的经验来判断,黑市的粮食就是朝廷下拨的救济粮食,而这些粮食不但没有成为百姓的救命之物,反倒成了迫使百姓们卖儿卖女的催命毒药;毫无疑问,有人在其中大发横财,至于是谁,查出来应该不难。
“鲁老丈,听了你之言,本官痛心疾首,百姓们受了这么大的苦,朝廷居然一无知觉,本人在此向老丈和城中父老乡亲们道歉,你放心,这件事我必会处理,但在此之前老丈且莫要声张,我要查查是谁在其中大发国难之财,鱼肉百姓。”
鲁老三叹息道:“还用查么?领头的便是那徐威,他是府衙通判,王路使经常在各州巡视,几乎很少呆在渭州城中,本城之事均是徐威做主,不过……不是老汉看不起你苏大人,王路使都装聋作哑,你恐怕根本治不了他。”
苏锦道:“为何治不了他,他是皇亲国戚不成?”
鲁老三道:“那倒不是,不过老汉听大家议论说,渭州都部署的将军们跟徐威是一个鼻孔出气,你想想,几万士兵在手,你能随便跟他们翻脸么?弄不好你自己也很麻烦。”
苏锦瞳孔收缩,心中思量:“如果这个徐威真的和都部署的将领们有所勾结,那这件事行事确实需要斟酌一番,在渭州这样的边城,天高皇帝远,谁手中的兵马多,谁便是天皇老子;自己若是贸然的查勘,被这帮人带兵给宰了,到时候往西夏人头上一推,众口一词说是西夏人的罪过,自己岂不是个冤大头么?”
“苏大人,看得出来您是个想为百姓半点事的人,不过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城中百姓也没什么盼头,熬一天算一天,那天饿死病死也就算是落了好了,刚才老汉我一直不想告诉你的原因不仅是因为怕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更是因为,即便告诉了你,你有心拯救我等百姓,也是白搭的。”
苏锦垂首不语,他想的是,既然情形如此恶劣,上书向朝廷言明此事便可以借朝廷之力惩治这些家伙们,但忽然间他明白了,就算是上奏朝廷怕也是无济于事,所有的官员包括渭州都部署的官兵都说没这事,几千几万张嘴巴难道还说不过自己这一张嘴巴?更何况,他们敢干,便不怕有人往上捅,也许水深的没边没际也未可知。
“老丈勿急,你说的在理,此事须得好生斟酌,但邪不压正,我定会给百姓们一个交代,言尽于此本人暂且告辞,你不要跟任何人谈及刚才之事。”
鲁老三拱手道:“大人放心,等会一定会有人来盘问我,不过我信大人,绝不会跟他们说什么,只奉劝大人一句,行不得之事切莫勉强,以免搭上身家xìng命。”
苏锦一笑道:“多谢老丈关心,本官跟你约定,此事若是妥善解决,你定要去陇山弄些野味给我尝尝,我还没吃过西北的野味呢。”
鲁老三拍着胸口道:“包在老汉身上,给你shè一头大肥鹿来,亲自送到大人的府衙。”
苏锦拍手道:“一言为定。”
……
从鲁老三家中出来,苏锦无心再巡视城廓,满目疮痍之象也没什么好看的,他满脑子想的便是这件事该怎么办。
回到府衙,却见府衙大堂上已经是人头济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