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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落座不解问道:“为何要坐这边,朕想看看街景不行么?”
“当然可以,不过我想看看自己猜得准不准。”梁丰笑笑,顺手推开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霎时一股冷风吹进雅间,李石彬率先缩头嚷道:“梁大人快关上。关上,公子受不得风。”
梁丰不答,探头朝外面一看,回头对赵祯道:“公子请看。”
赵祯起身过去顺着他所指朝外面一看,原来沿街各栋华丽的房子背后,是一排排,一片片紧紧相连的烂棚户,破瓦房,又挤。又脏。还可以看见有些人家出入行动,腌臜不堪,蓬头垢面。
这是赵祯生平头一次和国家最底层如此接近,他脑瓜子里从未想过这世上还会有如此情景,不禁呆住。
吕夷简看着君臣二人趴在窗户上。捻须不语。章得象、晏殊、陈执中跟着过去看了,也都无语退开。
赵祯回头有些丧气,甚至有一丝恼怒地朝诸位大臣扫了一眼,轻声道:“怎会如此?”
“是臣等失职。”
吕夷简带头站起。率领其他几位躬身答道。
话音才落,一旁放风的李石彬嘘了一声。众人连忙闭嘴。这时噔噔噔从楼下上来一个小二,手搭干布,短打围裙,点头哈腰一路赔笑进来。看来是得了掌柜吩咐,要小心伺候。
“几位客官老爷,敢问想吃点啥?”
“你这里都有些什么菜啊?”李石彬问道。他努力粗了嗓子讲话,也没露陷。
“回客官话,小店有肉线条子,虾腊,肉腊,酒醋肉、白腰子、三鲜笋炒鹌子、花笋,蜜冬瓜鱼儿,木瓜大段儿,雕花金橘、脯腊十碟、烙润鸠子、石鱼。蜜冬瓜鱼、酥琼叶子??????”
他口齿伶俐,一口气报了许多菜名出来。
“呵呵,也难为你了。只是你们这小小镇上,端的有如此多食材准备不成?莫等下我们点了,你却做不出来。”
“嗐,不是小的夸口,只要我报的,都做得出。只是银钱费事些罢了。”
“嗯,这个老夫倒好奇了,我且问问你,这些菜都是什么价钱?”吕夷简忽然插嘴,还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块银子丢给小二道。
那小子接了银子,眉花眼笑,忙不迭将各式菜价报上。他不说还好,越说吕夷简、章得象、梁丰等人眼sè越是沉重。只有晏殊、赵祯等比较茫然。
原来小二报的菜价,几乎样样都比京城还要贵了一二分。话句话说,等于是这里随便上个五六样菜,便要三四两银子,物价可算高得离谱!
“你一个小镇,怎地物价恁高?”吕夷简皱眉道。
“好叫客官老爷得知,咱们这镇,乃是皇陵守护之地,本来过往商客便已不少,南北往来,要达郑州、东都,俱从此过。自然物事要比别处贵些。”小二有些得意道。
“嗯,这也有理。我再来问你,像你家这般酒家,怕是房租不菲吧?”
“老爷,这可是我们掌柜自家的房子,你老可不知道,这可是上月加紧造的,费银许多呢。不信你看看其他各家,都是一路,全是新房。”
“这是为何?”
“嘿,说起来,便是咱们知县大人的功劳。以前这镇子破烂一片,虽然热闹,却煞是寒酸。我们知县大人见了,便起心整顿一番,将沿街穷户、破落俱都赶到背处,特意腾出偌大地盘来,重新将路铺了。这时正好听说朝廷下旨,官家要来谒陵,知县大人便召了全县富户俱来镇上认筹扑买土地,价高者得。我家掌柜本是桑林镇人,因有许多银子,便也来扑买,这块地花了整整六百贯才买下,又加紧盖了房子。紧赶慢赶,终于赶到官家驾到之前完工开张!”
“为什么要赶在官家驾到前开张?迟些便又如何?”
“你老有所不知,县令段老爷言道,官家驾临,须得让他看到咱们县物埠民丰的太平景象方好。故而勒令各家赶工,不得拖延。”
“知道了,你这猴儿,也算机灵多口。来,点菜吧。”吕夷简不动声sè问完,随口夸他一句,便看向李石彬。李石彬赶忙上前,随意点了些酒菜,小二转身下去。
吕夷简这时看着梁丰笑道:“果然不出玉田所料,这个段县令端的是个人才啊!”
“官家,臣要参他!”陈执中在一旁听得火大,已经气极,也不管什么场合,便要行使职权。
赵祯还有些不懂,疑惑地看着梁丰,眼神问他怎么回事。
“官家,差不多已经知道了,这个段仙念,借着官家你谒陵巡行之机,巧立名目,驱赶镇上百姓。白白空出许多好地段来,再高价卖给商家,从中渔利。同时又趁你谒陵,邀功请赏,望博得朝廷夸赞。这个镇子,便是他的政绩。来年吏部磨勘,自然要加官进爵,一路青云直上!”
“只是苦了这一镇百姓,俱都被他驱赶到后面。也不知有多少人家原本靠着在镇上临街做些买卖过活,现在多半衣食无着,另谋生路罢了。”章得象接嘴叹道。
“啪”地一声,赵祯重重拍了桌子道:“朗朗乾坤,岂容这种墨吏横行?中丞,你赶紧写奏本,快马送到京城去。朕也附札,说明亲眼得见。”
“是!”陈执中应了口谕。
“还有,吕相公再写封信给王曾师傅,请他查上一查,这个段仙念还有哪些作孽事,一并奏来。”
王曾已经判知河南府,正是段仙念的顶头上司。
286、段大人又挨揍
酒菜逐一上来,饮宴却颇为复杂。李石彬特意向店家要了两套碗碟摆好,命跟来的贴身黄门先每样菜取出一小份,当面尝了,才将菜拨成两份,把赵祯用的跟众人分开。看看黄门吃了没事,赵祯才同诸大臣动箸。
其实若是在宫里也没这么复杂,只是出来须小心些,毕竟微服私访,又不能派人进人家厨房盯着大厨做菜。
但这会儿赵祯已经没了刚才出来的兴奋劲,一边小口品尝菜肴,一边思考,说道:“想朝廷待百官已是不薄,为何随便一个县令,便能如此胡作非为肆无忌惮?若天下州县皆如此,那如何了得?”他很忧心忡忡。
“人心不足,yù壑难填罢了。不过官家毋须多虑,我朝示臣以仁,满朝文武无不感恩戴德,肝脑涂地以报天恩。如这个段仙念之流的是害群之马只是极少数。”章得象宽慰赵祯。
“官家所虑极是,是以三代之治,无不以德化之。非以礼不足以正人之为,非以德不足以正人之心。只要官家勤谨修身,行虞唐之政,自然chūn风化雨,被泽万方。”
这是晏殊跟着打打酱油。
“你呢,梁丰。朕记得你的《越来草堂笔记》似乎说过此事,好像还提起过叫什么报纸的物事,说是能彰人之善,批人之过,因势利导,教化庶民。那物事到底在何处?怎不见你用上?”赵祯听两位净说些淡话,实在没兴趣,便转向梁丰。
梁丰听了,拱手笑道:“臣以为还不具备条件,故尚未为之。”
赵祯本来还想再问,可见他好像不准备继续说了,只好打住。
吃完饭,一干人出了丁家老店,赵祯本来还想绕到沿街后面,深入看看民间疾苦。李石彬一听,死命相劝。万金之体,怎能去那些腌臜地方?吕夷简等均以为不妥,只好罢了。这一次微服,赵祯很不过瘾和满意。玩儿也没痛快。访也没彻底。但也无可如何,只好打道回宫。
第二rì一早,寅时不到,陪宫衰钟催起。内侍进献白衣中单,元sè纱罩。赵祯起来,有后宫服侍沐浴毕,换上中单、纱罩,于追远殿立真宗牌位。整座陪宫装扮得一片雪白世界。
赵祯先来到正殿,宗正寺少卿赵允成着惨服,先奠了第一道祭册。太常寺卿章得象着惨服,一侧扶了赵祯上前,跪在真宗牌位下锦垫,伏地大哭。后面吕夷简、晏殊、陈执中、梁丰等都换了惨服,跟着哭拜。
半个时辰之后,赵祯由章得象和赵允成掺起,暖阁歇息。其余众人下殿休息。
从这会儿起。每rì三哭,一直坚持了两天。
第三天一早,赵祯着祭祀衮服,青衣八章,绘rì、月、星辰、山、龙、华虫、火、宗彝;纁裳四章。绣藻、粉米、黼、黻。蔽膝随裳sè,绣升龙二。白罗中单,皂褾、襈,红罗勒帛。青罗袜带。绯白罗大带,革带。白玉双佩。大绶六采,赤、黄、黑、白、缥、绿,小绶三sè,如大绶,间施玉环三。朱韈,赤舄,缘以黄罗。
穿戴完毕,到殿中站了。吕夷简等大臣服布斜巾、四脚,直领布衤兰,腰绖、加布冠、斜巾、帽,绖,大袖、裙、裤。分列两厢。
章得象出列叫道:“奠!”晏殊便端过一尊爵来,双手递给赵允成,赵允成接过,转身递给赵祯。赵祯双手高捧,对天地各一拜,转头对着真宗灵牌,泪如雨下,将酒奠在灵前。
哀乐大奏。
除当值外,所有人俱向真宗灵牌三跪九叩,哀声四起。
礼毕,由章、赵二人左右搀扶赵祯,晏殊引路,吕夷简带其余人跟随,缓步出了陪宫,上大辂,朝永定陵驶去。
到了皇陵山脚神道牌坊前,这时候永定陵两边已经早一rì设黄麾杖,侍卫陵寝。赵祯被搀扶下车来,礼部侍郎赞引,宗正寺少卿、太常寺卿分列左右跟随,背后又是吕夷简等,缓缓沿神道朝地宫门走去。
由于这次跟来谒陵的人极少,按理赵家七庙之内的子孙,也就是赵恒的子侄辈都应该来的。只是赵元俨身为大宗正称病,加上赵祯本次又表示不yù铺张,压缩经费,故而改成赵允成代表七庙随祭。如此,便只有将谒陵队伍稍微拉长,大家间歇大一点,所以吕夷简后面隔老远才跟着陈执中,陈执中后面隔老远才跟着梁丰,文官过去才有殿前司各兵种混合排列跟随。
这时候发生了一个小小插曲,让跟在稍后的陈执中和梁丰差点忍不住开心一笑。
巩县知县事段仙念作为理应到场的陪祭人员,因为那天赵祯微服私访而被众人恨上,居然就没人通知他到场。这厮苦等两rì不见人来传旨,心中更加慌乱。蛋还没好呢,知道自己此番算是把官家和大臣们得罪了。
他并不懊恼自己马屁拍得让人讨厌,却以为是没拍到g点而惹的货。反思之余,决心要将功补过。于是第四rì上,召集县衙班子成员,白衣白帽穿戴齐整,连夜赶到蔡庄陪祭。
看见队伍已经过来,段仙念不敢惊动,只等赵祯朝前走了去,便带着主簿和县尉战战兢兢想从后面混进去。也真是这厮瞎了狗眼,不看跟来侍卫的都是些什么人,那可是大宋的御林军,jīng锐部队。他满以为自己身著朝廷惨服自会有人认得,就要插队跟在梁丰后面。
陈执中和梁丰走得晚,老远就看到他们过来,还没用眼sè示意石元孙派人阻拦,段仙念已经领着几个属下挤了过来。石元孙手都来不及挥,便看见金枪班几个侍卫抢过,蓬蓬几声闷响,段仙念和两个下属已被三拳两拐捶翻在地,因为下手太重,哼都哼不出声来,便被死狗一般拖了下去。
陈执中回头看看梁丰,两人相视一笑,十分快意!
前方赵祯他们可没看见这一节,赵祯正满面肃然,遥望着远处的卧龙岗,一步步沿着神道走去。
ps:天天感谢“男青年”的鼓励!我会努力的。
ps:这里说个小故事,书中县令挨揍一节,确实发生过这个小故事。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扇子家乡的一处风景区,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