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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游泳的鱼-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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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脚地要来帮她穿衣服:“好了,现在没有功夫讨论这个。你嫌咱们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越想越不对,潘凤霞决定开车去公寓,问老头:“那个白种女孩是不是住在这里?”老头说:“她就住在你儿子那里。”“什么?”“她是你儿子的女朋友,住在这里,这很正常。”“很正常?”“美国的男生这个年纪都在约会。”
这对中国家长完全不能接受,潘凤霞匆匆离开老头,准备冲去儿子的住处,老头拉住她:“你要干什么去?”“我要去和他谈谈。”“你现在这样冲过去,不是谈话,而是教训。”“听着,不需要你教我怎么教我儿子。”
话是这么说,潘凤霞还是先回了家,想着这件事情不能意气用事,得讲究方法、技巧。刚把车停好,看见一群少年人,一样的全身黑衣,头发像刺猬往外放射,指甲涂黑色,脸上擦粉底,眼角画上十字架及蜘蛛。他们的眉尖、鼻翼都钉着耳环,从皮到肉再到骨地刺戳过去。一样的长腿、长臂,似乎不太舍得用这么长的腿走路,走路只用了一半的长度,显得流里流气和懒洋洋地。
潘凤霞看见这群古惑仔,竟然有些害怕,她不敢细看,想到那耳环从肉到骨头到穿刺,她就不禁抽搐。她赶紧地下车,转身回屋。
“妈,”这时一个古惑仔叫住她。
潘凤霞转过身,向远处眯了眯眼,仔细辩认了一番,竟是丁丁。她记得丁丁总是节约布料,穿的越小越好,越少越好,整天把“性感”挂在嘴边,这会儿怎么掩饰得不男不女、无性别特征?她怎么变成这样?看来从一个极端最容易走向另一个极端。
“要死啊。你这么这个打扮?你要干什么?”
“好玩呗。”丁丁挑挑眉,磊落极了。
“天啊,我怎么养了个女阿非。”
“妈,你瞎紧张什么。”丁丁大而化之的笑着。
潘凤霞突然觉得丁丁是个谜。总是那么不认真,浅浅敷衍着笑,还含着一个鬼脸,说“逗你玩的”,就像她现在这样的笑。表面上她是这副样子,你以为你看透她的时候,又怀疑这一切只是假像,她其实只是在和你开玩笑罢了。而这个玩笑开得她自己都浑然不觉,因为她就是玩笑本身。
“你和你哥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我怎么完全像不认识你们一样。”
丁丁就不说话了,眼睛投入母亲无法探知的它处,潘凤霞看到的只是她冷傲孤单的单眼皮。丁丁的冷傲是一目了然的,可深藏在防备性很强的体态深处的不顺从、征服一切的野心是看不出来的,也摸不透的。潘凤霞突然觉得陌生,而且害怕。
“你最好给我老实点。现在外面这么乱,你不要去给我找麻烦。中学也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没看见校园里都开枪了吗?!你除了上课,就给我立刻回家。少跟他们混。你老跟黑人、墨西哥人混在一起有什么出息。”
“妈,你这是种族歧视!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说这种话。中国人是最种族主义的了。”
“我没有歧视他们,我只是害怕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吗?不然哪天得罪了谁,连你的小命也保不住。”
“那是他们美国学生的作法。他们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就会大发泄,而我们亚洲学生受到不公正待遇,只会忍着。”
说完就迈着黑人式的流里流气的步伐进屋,将母亲陷入更深的沼泽中。
乱了,乱了,两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的成长经历远在她的预测之外,她除了能叫句“天啊”,她不知所措,拿不出一个恰当的态度来对待。她坐在房子门口的台阶上,哭了起来,突然想到得给董勇打个电话。正想着,董勇打来电话,说他想见她一面。她一听这语气就感觉不妙。两人同时说了一句话:“我有事跟你说。”
一听到叩门声,董勇就憋住气,绝不去开门,仔细地判断着,是哪个讨债的,这里面也有轻重缓急之分。叩门声仍然执着,只是越来越小,一般来说,讨债的总是越叩越急躁。他不能判断出是谁在叩门,于是小心地脱了鞋子,赤脚小偷般潜行到门沿,透过猫眼看外面谁在敲门。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系列动作就像一个在逃的犯人,一点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胆颤心惊。看见是潘凤霞,他迅速地开门,把她拉起来,心有余悸左盼右顾,然后飞快地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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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面包机里弹起来的吐司(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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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吗呢干吗呢,搞得跟通缉犯似的。”潘凤霞没心没肺地叫喊着。
董勇压低了嗓门:“嘘——不要叫。”
潘凤霞也立刻进入戒严状况:“怎么了?”
“这几天一直有人上门来追债。”
“躲着不开门,这不是你的强项嘛。”潘凤霞快活地讽刺道。
房间里到处是董勇打好的一个一个大口袋,都是用黑色的垃圾袋来充当口袋。这个城市的流浪汉也都是用黑色的垃圾袋来充当口袋。如果不跟帕特,今天她可能还在过这种日子,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老帕特的那张遗嘱,想它似乎是想证实自己的决定正确。
他感觉到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知道自己的样子看不得:又胖又憔悴,当年的俊男潘安已没了踪影。浓密油腻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洗了,又厚又长地耷拉着。由于睡眠过于充分睡得一张脸呆呆肿肿,脸上满是不笑时也有的皱纹。伤感的眉毛一筹莫展地倒垂下来。两只眼睛大而无神,平白无故地布着血丝——一副的苍凉与无奈,他苍凉无奈的事物中更多的是冲着他自己。
“你看起来很累。”潘凤霞禁不住道。
“我看起来很老,看起来很累就是看起来很老。”
“董勇,生活怎么把你折腾成这个样子?!”
董勇回答:“哪里?不是生活把我折腾成这个样子,是我在折腾生活。”
他越来越努力的打工赚钱,一开始还有委屈,有斗争,有困惑,现在麻木了。那动不动就隐痛的自尊终于被训练得没有感觉了。惟一的寄托就是赌。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赌,为了更好、更有资本地赌博。他甚至怀颗地主心,那就是赢上一大笔,求他的妻儿脱离苦海。他发誓那时就再也不赌。
那是一个借口,于是他的赌博变得名正言顺,甚至理直气壮。其实这个借口与其他借口一样,让他有一个理由到赌场来。这些借口骗了别人,也骗了他自己,让他非常认真、正当地,怀有信仰地从事赌博事业。
“还想救我们?”潘凤霞叹,“是你需要我救,还是我需要你救?”
董勇自卑地笑笑,说:“霞,我要走了。”
“去哪里?”潘凤霞问,又笑着自答,“你还能去哪里?又要去赌场吧?”
“不,我要回国了。”
他轻描淡写地回答。他没有告诉潘凤霞他的胃痛已经很严重,严重到不需要医生也能自诊出是胃癌,回国还有一线生机,就算死,也不想死在异国他乡。他也没有告诉潘凤霞那天他从拉斯维加斯开着已经是一堆废铁的车回家,他已经输得一无所有。看着这灯火通明的城市,突然悲从天降。美国再好,这是人家的美国啊,我在这里做什么啊。整个城市正在告诉他,这个社会于他是多么的不相干,他在扮演着一个多么微不足道、甚至是多余的角色。他突然希望有一辆大货车面对面撞过来,把他的小丰田车撞个粉碎。这就是他对这个高度现代化国家的真切感受。他哭了。他想回中国去。什么时候决定的?是从老婆改嫁,还是从一输再输的挫败感中让他看到这个无望的结局?他并不清楚,或许踏上美国的土地起,结局就形成了。
“什么?你,你,你,”潘凤霞一下蒙了,突然伸出两个手指不停地抖擞,就像戏剧舞台上的人物,指着董勇,“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对不起。”董勇突然看了潘凤霞一眼,“我对美国没什么牵挂的,就是两个孩子和你。我突然会想到你。”
“你这个不负责任的,你自己跑回国去,我们怎么办?你不是我潘凤霞的丈夫了,可你还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啊。”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更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
潘凤霞突然抱着他,呜呜地哭起来,拳头拼命地打在董勇的胸前:“咱们这是何苦呀。”
她想他们好好的一家人跑到美国来干什么。他们两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曾经就像梁山伯与祝英台那般美好,如果一直在中国,恩爱注定是要进行在底的。好端端的,突然想到移民。没来美国之前,光是听说,就够受用的。是个花花世界,什么都可能发生,机会最多,诱惑也最多。他们那么天造地设的亲密爱人,也分道扬镖了。孩子最经不起诱惑,一诱惑就容易出事。看来两个孩子都已经出事了,尽管出了什么事,出了多大的事还不确定。现在连董勇这个不当家的当家人也要退出战场了。新愁旧绪,一时间全涌上心头,借着董勇宽阔的胸膛好好泄愤了一番。
这时他们才知道他们一直有一个秘密的心愿,就是他们也许还有一天破镜重圆。这个秘密心愿隐藏得太深,深到他们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现在意识到却已经晚了,既然如此,又何苦去点破它呢。那么秘密的心愿永远只能当做秘密,于是董勇把话题拉开:“对了,你在电话里说有事跟我说,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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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面包机里弹起来的吐司(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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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凤霞想,董勇已经病成这样了,跟他说能解决什么问题,只是平添他的负担,再说董勇的今天,她多少负有责任。于是她也轻描淡写道:
“海海好像交了个女朋友。”
“是吗?”
“而且还是一个美国女孩。”
“我儿子还挺有本事的吗?没看出来。”
“他们已经发生那种事了。”
“什么事?”
“那种事。”
“噢,那种事。”董勇像开悟了一样,又说,“不就是那种事吗?怎么只准美国佬睡中国女人,不准中国男人睡他们美国妞吗?”
“这种话你都说得出,你还是个当爹的吗?”潘凤霞凶巴巴地说。
“噢是。”董勇那边也深刻地点头,说,“这话不是当爹说的,是男人的话。你就叫我儿子千万别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怀孕这事挺麻烦的。”
潘凤霞狠狠地叫:“董勇,如果你不是病成这样,我真想打你。”
“打吧,不打以后也打不着了。”他说,伸出臂膀抱住了她,任她踢打。起先她动弹,他就用下巴抵住她的额,她就老实地让他抱了。再然后她也抱住他。他把她越抱越紧,她把他越抱越紧。越抱越无望,成了那种湮没。
潘凤霞写了一张五千块钱的支票给董勇,董勇死活不要。用潘凤霞的话说,那是她的卖身钱。他作为一个男人,她的前夫,怎么能要这钱?那张支票在两人中间推来推去,两人都动了火。董勇说:“霞,求你了,给我留点面子吧。”潘凤霞说:“是我求你了。你以为这钱是为了你吗?是为了我们娘仨的。拿这钱回国好好治病,这样,我的孩子才有机会再见到他们的爹,我才不至于内疚至死。”
董勇没有再坚持,突然感叹地唱道:“回家病好来看你,唯恐我短命矢殇不能来。”潘凤霞应道:“梁兄啊,你千万珍重莫心灰。梁兄啊,这种种全是小妹来连累。”
毕竟是唱梁祝的一对,说着说着,就唱起来,就甩起手袖来,这对他们并不新鲜,只是他们没意识到他们唱的正是梁山伯临终前《楼台相传》的那出。
这以后他们之间的感觉更加微妙,好像是被活活拆散的鸳鸯蝴蝶,他们歪曲地认为他们一直是相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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