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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悲惨地坐在位置上等着接受她这一生最难下咽的一餐——
而那一餐果然不负她所望。
虚伪!
当她拖着极度疲惫的身子回家的时候,脑海中一直响起商可儿走过她身边时那怨毒的眼神和口吻,“虚伪”!她这么说着。
“虚伪”!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骂虚伪,她觉得委屈!真的好委屈!有种想哭的冲动一直紧缠着她不放,因为她根本无法反驳商可儿所说的话。
她不能理直气壮地说,她不是基于一点点小小的虚荣,而答应于尚谦说她会考虑的;她当初说过对于尚谦没有兴趣,可是却又答应!
觉得被冤枉,但却无法替自己辩解!
好委屈!真的好委屈!
“怎么啦?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她霍然抬起头:“又是你!”
左騴疲惫地微微一笑:“我们不能好好说一次话吗?我很累,只是想找你说说话而已。”
“我不是你说话的对象!”她强硬地回绝,往家的方向走。
左騴轻轻地拉住她,莎馜像触电一样立刻往后跳。
他高举双手:“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他沮丧地垂下眼:“算了!你对我的印象真够恶劣的!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他看起来真的很惨——莎馜犹豫了几秒钟:“只是说几句话?”
“你功夫比我好。”左騴涩笑:“如果你不喜欢我说的话,可以像上次一样给我一拳!”
想起上次的情形莎馜微微嘟起唇咕哝:“那是你自我的。”
左騴笑了笑:“我知道,说不定这次也是我自找的。”
骑楼下几个行人缓缓漫步,他们站在那里不知为什么竟有种虚幻不真实的感觉,好像身边的一切都并不是真的似的,有种世界与他们无关的感觉。
莎馜看了他一眼,其实他是个满有魅力的男人,只是因为他出现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而且有个错误的身分,所以很难察觉到他的另外一面;她轻轻地叹口气,将防备着的情绪放下。
“暂时休战?”
她淡淡挥手:“大概吧!”
“也许我们可以当朋友。”左騴凝视着她头发下美丽绝伦的面孔:“从一开始我就不希望成为你的敌人,可是事情发展得让人意外。”
“你是警察,打一开始我们的立足点就是对立的。”
“为什么?只因为你是丁大然的女儿?他不是罪犯,你也不是,我们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敌对?”
莎馜无言,她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是敌人?可是他们似乎也没有其它的选择了……
“如果我暂时不当一个警察,那你是不是也可以暂时不当黑道老大的女儿?”
“然后呢?”
“然后我们可以说说话、聊聊天、一起吃个饭,就像所有的朋友所做的一样——”左騴好笑地看着她:“很扭曲是不是?这个简单的事为什么在我们之间会变得那么困难?”“我不知道。”莎馜承认,她和他一样觉得好笑:“可能是八字不合吧!”她的唇角微微上扬:“没有其它的解释了。”
“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彼此都对对方有好感?”
她惜愕地睁大了眼睛!
他挑挑眉,好玩地看着她的表情:“这有那么夸张吗?我很喜欢你,如果不是因为太喜欢你,今天的情况也许会有所不同,至少我所能表现的会比现在好得多!”
“你是说因为你喜欢我,所以你的表现失常?”莎馜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我以为人总是会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才对!”
“那是某些人,也有的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会特别失常、特别恶劣或特别愚笨。”他耸耸肩:“像是小男孩总是特别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一样。”
“这太可笑了!”莎馜有些慌张地强笑着:“你只是因为情绪不好所以说些怪异的话,我不会当真的!”
“那真是令人遗憾……”左騴淡淡地低语:“因为我该死的说的都是真话!”
“才怪!”她突然跳起来,所有的防备又都回到身上,只有一秒钟的犹豫她便立刻采取了攻击行动来防卫她自己。“我不会相信你的!因为你知道你自己做错了,所以你觉得失败、受挫!你说的话不是真心的!你只是想证明你的能力!”
“你认为我所说的话,只是为了勾引你来证明我的能力?”左騴低低地说着,一股怒意缓缓上升!她居然把他想得如此卑劣!连这种这么好笑的想法她都想得出来?他咬牙切齿地怒视着她:“你到底什么地方有问题?有个人喜欢你是那么恐怖的事吗?”
“当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因为那个人正好是我?一个该下地狱的警察?警察不是人?警察没有喜欢其他人的权利吗?”
“我没有那样说!你故意扭曲我的话!”莎馜愤怒地吼了起来。“那你扭曲我的话又怎么说?应该的?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活该倒媚?应该让你扭曲我所有的行动和思想吗?”怒气牢牢地控制住他的言行,这阵子下来所有的压力、矛盾和挫折全都一股脑地爆发!“我不要跟你讨论这种毫无建设性的问题!”她干脆转身。“又想逃?或者是我想错了?因为你也喜欢我是不是?因为你害怕你自己喜欢上我,所以只好逃避?是不是这样?”“你可以继续胡说八道,可是我没必要在这里接受你的侮辱!”“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心里明白!”左騴对着她的背影大叫:“你知道我说的没错!对很多事都是一样!对你、对黑仔,还有你们那些莫名其妙的黑道伦理!我没错!错的是你们!错的是你!”
“干杯!”
“干啦!”
四个大酒杯豪迈地高高举起,他们兴高采烈地喝着酒,道馆里的榻榻米上摆满了酒菜,四个人围着酒菜大声地谈笑。
丁大然、葛翠心、老萧和黑仔——四个躬逢当年黑道盛况的人聚在一起,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样的豪气!
他们说着各人的丰功伟业,说到兴起时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得像个孩子。
“唉啊!那没什么啦!要算就要算我!”丁大然一手拿着鸡腿,另一只手晃着大酒杯,满脸通红地自夸道:“记不记得五十几年那个时候?日本‘三合会’跟上海‘青帮’那些人臭屁得要命!说什么几个月就要统一台湾黑道!狗屁啦!老子才不信他们那套!”他豪气地拍拍胸脯:“我啊!就一个人喔,半夜把他们两个老大找出来单挑!我说只要他们两个人能撂倒我,从此我就退出江湖不管他们的事!看看谁厉害啊!从晚上十一点多。在那个黑猫酒家的院子里打到天亮!哼!还不是让我给摆平了!臭屁啊!隔没几天就鼻子摸一摸滚回去了啦!”
“听你在吹牛!”葛翠心不服地嗤道:“说得跟真的一样!那天是人家没动家伙给你面子,你还不是在医院躺了好几天!我们在那个黑猫大酒家外面和那些人也对到天亮啊!只有你的功劳啊?狗屁!”
“我也有啊!”老萧不甘示弱地拍胸说道:“还是我带着兄弟送他们到那个基隆码头上船的耶!要不然他们哪里肯乖乖地回去?”
“我也有分!我也有分!黑仔兴奋地跳起来:“那两条船是我找的啦!”他们全都笑了起来!想起当时的豪情壮志每个人脸上都有年少时的豪爽光芒!黑仔手舞足蹈地唱起日本歌曲,三个人敲着碗配合,登时一屋子痛快的歌声。莎馜在角落和黑仔的儿子玩拼图,小男孩很害羞,可是有一脸可爱的笑容;她看着黑仔知道这个男人所剩的只有这个儿子,不管他做过什么都不能否认他是个好父亲!
这样看着他们似乎也能感染到他们当年的豪爽!都是过了中年的人了,可是他们也年轻过,在他们共同的年代中都是少见的好汉吧?
“唉……年头不同了……”黑仔唱完之后感慨地坐下来低声说道:“我们都老了!老,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怕啦,人都会老嘛!只是现在的年头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他黝黑的皮肤看上去有几分苍白,他挥挥手不满地说:“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凶悍,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黑道啦!动不动就动刀动枪,哪叫什么黑道?黑道有黑道的道义啦!”
“就是啊!。没大没小,跟我们当年都不一样了;以前我们跟老大几年都还在旁边提鞋子,老大说一句话我们拿命去拼都不要紧。现在呢?你要是对他们大声一点他们就要你的命!”
“年头不同了。”老萧黯然地苦笑:“以前混黑道的人都是有良心的好汉!做人做事都有分寸的,现在他们的眼里除了钱之外什么都没有!谁跟你讲什么道义?”
葛翠心笑着开口:“所以我们两个退出江湖啊!也不是没过过那种生活啦!一辈子也够本了是不是?”
“退出江湖……”黑仔涩涩地垂下眼:“谈何容易?现在不是我不肯退,而是没有那个机会啦!我想都不敢想,只想留着命看我儿子念小学……”
老萧在一旁考虑了很久,他拍拍黑仔的肩:“也不是做不到……”他思索着开口:“如果有机会退出来,你怎么说?我是拼了命也会保护你和你儿子的!”他竟困难地笑了笑:“我身边那只高级菜鸟想法很单纯,可是也不是没道理,我这几天想了很多,再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黑仔吓白了脸拼命摇头!“不可以!不可以!我这样会死得很难看啦!”
“现在就算你不出来也一样要死啦!”丁大然苦笑:“傅清水身边那几个我见过,他们连我都想杀!多疑得要死,就算你不出卖他们,他们也一样要你死;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黑仔愣愣地看着他们,他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他知道他左右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了!
“没关系啦!先躲一阵子再慢慢考虑。”葛翠心安慰地说道:“有我们这几个人在,怎么让你说死就死?我们年纪虽然大了,可是还是很有用的啦!喝酒喝酒!”她举起酒杯大声地唱起“笑傲江湖”——
“我没醉我没醉没醉!请你不要同情我……”
丁大然却荒腔走板地唱着台语歌,气氛被他们两个这么一搅,干脆每个人都唱着不同的歌曲,一屋子大笑声和此起彼落的歌声——
这是他们的江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豪迈已经在他们的血液中化成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感情!
他们的江湖靠的是拳头和力气!
他们的江湖有血有泪,可是没有邪恶!
莎馜静静地看着他们,感动在她的心里成形。他们都知道他们的年代已经远远地离他们而去,可是回忆却永远都在他们的一生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喜欢那样的江湖——像武侠小说、像是遥远年代中一段绚丽无比的史诗!
壮烈而璀璨!
草莽——讲义气的草莽!
“喝啦!杯底呒通饲金鱼,好汉……”歌声终于团结起来,他们大笑着高高举杯——就算是纪念那一段已经远去的历史……
历史——总是因为逝去所以更显得壮烈。
他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已经快三十岁的男人却被一个高中小女生搞得神魂颠倒!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荒谬到这个程度?
那双冰绿色的眼睛日日夜夜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像被催眠了一样!只要想到丁莎馜的模样就完全失去自制!
老萧说得对,他根本失去了专业立场,他心里唯一所想得到的就是尽快把这件事解决,而矛盾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解决之后又怎么样?他对未来竟然毫无概念!
警察局里和往常一样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