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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能来你们‘人类’居住的东西生孩子，因为我是异族，我没有那个权利，也不会有人愿意接受。”眸丝语气依旧平淡，如同说着一个众所周知本就如此的事实，也的确是这样，或许说起来可能不怎么好听，可这就是事实。
“孩子到了可以自己躲避风沙的年龄时，母亲的思维随着那再也无用的白纱散了――其实她早就没有了意识，早就已经‘死’了，一直只不过是剩下了皮囊支撑――然后连皮囊也不剩……该是化为黄沙了吧，每一个不死族人都必须要接受的宿命。”眸丝道，“也就在那不久之后，老族长在一个少有沙静时分，看着远处即使不再是沙起沙落却依然一望无垠的黄沙慢慢解开了自己的白纱……”
“痛苦是因为无能，所以人们在痛苦中就会不断的逼迫着自己强大。我也是如此，在怀着莱夫的这十个月里，我终于是学会了如何自如的去操纵黄沙。”眸丝看了看自己的手，这么多年，她已经忘记了哭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一个不死族人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学会怎样丢失掉想哭的欲望，是啊，哭是一种欲望，伤身累心，要戒！
“于是你便成了新任的不死族长。”叶晨生道，他觉得有必要开口说点儿什么，也并没有什么原因。
“也就是在那时认识了科兹与科瑞，更为准确的说，是认识了一个我至今都不知道叫什么的中原男子，不死仪式真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就比如，你所看到的科兹与科瑞兄弟，他们其实是一个人。”顿了顿，眸丝说道，“那天是我刚完成了族长的任命仪式，按照流程该去落沙一趟通知一下落沙城的百姓，那群同样是被江湖抛弃了的人，可刚到落沙城便见到了他，中原的装束，气息微弱，拉住安格的衣摆让我们救他。”
“简单的交谈之后，我们明白过来，他本就是中原人，因为无钱无势而又得罪了当地的一个大家，所以携了妻女逃到了西土，可还没待他在西土安稳下来，那群中原人竟追了上来，从中原追到了西土，没办法，他只能继续逃，一直逃，因为无能，所以只能逃……”
“后来，他们终于被堵住，他的妻子用生命与尊严替他们换了一条出路，他依旧只能逃，带着女儿，头也不敢回，就任凭妻子留在那里，那一声声并不比杀了他好过的就时时扎着他。”
“‘我真是个懦夫混蛋。’他当时是这样说自己的，露出一副不像哭又不像笑的难看表情。”
叶晨生突然怔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眸丝一眼，原来不死族人就是这样一点点的让自己失掉了哭泣的冲动，欺骗果然是世上最好用的伎俩，无论对自己还是他人。
“终于，他跑不动了，便把孩子藏了起来，一个人引开了那些追杀者，然后误打误撞的跑到了落沙，也便也许是巧合的遇到了我们。”眸丝接着道，“他求我们救他，还有她的女儿。”
“死人对于活人的兴趣往往大于一个活人对死人的兴趣，而且一个有故事的人遇到另一个有故事的人就总会千方百计的证明自己身上所发生的故事是比那个人身上更加精彩或者悲惨的，我也是个凡人，所以便主动凑了上去，告诉他，对不起，不死族人不能出落沙城，但我可以让你变强。”
“那个男子就那么吃惊的抬起头来，那么希冀的看着我。”
“是的，我可以让你变强――可你也要为此付出必要的代价，那便是变成和我们一样的人，或者说和我们一样的怪物，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你愿意吗？”
“果然，他的眼睛很快的暗淡了下去，我便自以为得逞的暗暗得意，连这种代价都不愿付出吗？他果然是比不过……然而他就那么坚定的抬起头来看着我，告诉我他愿意。”
“我呆住了，可随即想出了更狠毒的方法，我告诉他我会将他锯成两半，而后记忆逐渐消失，我还龙飞凤舞的描绘着――我是不是乱用了你们中原的词语？――他就只是简单的问我，‘那样就可以保护好我的女儿了，对吗？’”
“我不知所措起来，只能点了点头。”
“‘等我记忆消失了，记得每天提醒我，提醒我保护好我的女儿，其余的，无所谓了。’”
“这哪里是一个懦夫！”
“‘谢谢，麻烦了。’他道。我思绪混乱，却因为话已出口害怕被拆穿便只能……”
眸丝的情绪稍微有一些失控，她声音变大了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亲手杀了一个女孩的父亲，那是她唯一的亲人！”
叶晨生不答，看着门外，雨应该小了些了吧，雷声都渐渐弱了。
毕竟是人力所为，即使是巅峰也仍是人力……
第372章
第三百七十二章
“我永远忘不了他将追杀者打跑以后见到女儿的场景，忘不了他见到小女孩把他当做陌生人时的那种落寞，怔怔的，一动不动，忘不了小女孩当时对他说：‘我只有一个爹爹，你不是我爹爹，你见过他吗，我想他。叔叔，你能不能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的爹爹了。’”
“那简直就是刀子，一字一下刀刀入心！”
“就忘不了他执拗的把小女孩抱起不肯放手，不管小女孩怎样的哭喊挣扎，忘不了小女孩的眼泪怎样一滴滴的落到他的身上，那可是不死族人最害怕的东西。”
“那时，我才明白，眼泪对于不死族来说真的是致命的，不仅因为眼泪含水，更因为我们不会哭。”
“所以他就只能石头一样站着，感觉不到体温，连眼泪都不会流，小女孩怎么可能相信他，他在小女孩眼里只是一个怪物！一个吃了她爸爸的怪物。”
“他曾告诉我他的难受――他竟是如此的信任我，心里话居然会来找我说――他觉得他对不起小女孩，杀了小女孩的爸爸……我不敢说啊，亲手杀了小女孩爸爸的人，其实是我！我感到惊恐，我开始发现，不仅身体，就连心灵我都是变成了一个怪物！”
“一个人会变成别人所期望他变成的样子的，而在世人的眼中，不死族人就应该是怪物，他们分明明白也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可他们不想改变这一切。”
“不过是因为自私自利，不过是因为人世里太多的背叛，不过是因为世人都在江湖之中，而江湖是一个容易迷失本心的地方。”
“因为江湖是错的，所以江湖中的一切，都是错的，因为人们即使明白也没有能力去改变一切，所以只能一边的去麻木自己一边一错再错。”
“我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后来怎么样了，不知道科瑞与科兹是如何安置的她……我才是个懦夫啊，是个软弱胆小的人，不敢去问，也不敢去猜，就更别提去看，我只能拜托安格，让他每天去对科兹与科瑞说一句，记得保护好自己的女儿，而安格也居然就那么痛快的答应。”
“异族里的都是怪物，真的。”
“后来，科兹与科瑞的记忆开始逐渐消失，我不敢去问他现在还记得些什么，只知道他现在连他们是一个人这种事情都是忘记了，那个小女孩也渐渐杳无音信，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科兹与科瑞可能只记得自己是要保护一个人了吧，总之，后来是他们开始保护莱夫，我的儿子，他们仇人的儿子。”
“那个小女孩呢？我连这个问题都不敢问自己。”
叶晨生看着眸丝，不知为何，他竟在眸丝身上看到了天涯的影子。
“雨停了。”叶晨生突然道。
眸丝怔了一下，随即向门外看了一眼，是啊，雨停了啊，她就隐隐的有一些失落。
为什么失落呢？许是自己少了继续颓废的理由与借口。
她是个怪物，应该是个怪物，所以下一刻她便很威严的站起，唤道：“安格。”
叶晨生这才注意到在门虚掩着的地方有一个人影，看来这场雨影响的不只是不死族人，连他的观察力都是受到了影响啊。
“安格，通知一下百特，等到地面可以行走的时候就立刻带着那边那个女孩前往沙海进行成为不死族人的仪式。”眸丝道，“另外，我们也准备一下，差不多该去找教会要人了。”
“保护好孩子！”叶晨生不知眸丝对安格说了些什么，只是凭着直觉那么补充了一句。
眸丝一愣，随即看了莫莉娅一眼，并用西土的语言向安格重复道：“尽力保护好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和当年的我是差不多的情况。”
安格点了点头，手一挥，沙便包裹了莫莉娅，吸净了她身上的水汽。
“你这控沙之术是越发的熟练了，看来，再过不久，我就可以将不死族长之位传交给你了。”眸丝道，“等救回莱夫以后……你不会拒绝的吧。”
“我该拒绝。”安格答。
“你准许了我任性了这么多次，这次也便由着我的性子来吧，我没救了的！”眸丝低下了头，“知道吗？来到这里我才发现，即使我们……我也依然没有什么活下去的欲望了，这是‘人类’的世界，我这么一个怪物，早就不该继续存在了不是吗？”
“我会阻止你，哪怕先扯掉自己身上的白纱……你还没有任性到放弃整个不死族。”安格盯紧了眸丝。
“你还真是懂我，可你为什么要这么懂我！”眸丝喊到，“不值得的！”
连问句都是不去再用！
安格不答，上前抱起了莫莉娅向内堂走去。
而眸丝呢？她则就那么愣愣的站着，因为不会哭，她们都忘了其它表达感情的方式。
至少眸丝是已经忘的一干二净。
叶晨生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去哪儿？”眸丝用西土语道，很快又回过神来，用中原话复述了一遍，“你要去哪儿？”
“去教会。”叶晨生答，“现在，教会的人还在收拾残局顾不得其它……此时去最好。”
眸丝不再说话，也不再去看，只是那么静静的站着。
“或许……只是或许，莱夫知道的比你们知道的都要多。”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叶晨生便再也寻不见踪影。
“你什么意思！”她大喊，可得不到任何回答。
她便只是重新坐下，甚至是直接蜷缩了起来，她懦弱了啊，不只是因为雨，更因为那个名字里也有一个晨的人长的居然和他有那么几分相像！
她有时候就挺羡慕科兹科瑞，记忆这种东西不能没有却又不可重温，对于她这种已经死去却还没有失去思维的人！
雨后的风仍有一些寒冷，化成了孤独与恐惧将独自留在那里的眸丝紧紧包围……
第373章
第三百七十三章
这还是叶晨生第一次来到教会最大的教堂，教会这个庞大组织的总部，这个被人们称作是圣地的地方，教会的面子工程做的很足，至少教堂被布置的是富丽堂皇。
金光闪闪，所以就让人看不分明，所以就可以说成是神圣，所以就可以骗得了人民也可以骗得了自己。
莱夫应该是被关到了这里吧，毕竟他可有着无可比拟的重要性，他可是不死族长的儿子，是不死族里很多人继续活下去的动力与借口。
叶晨生这一路上走的并不快，教会的人要收拾残局应该不会那么快回来，即使回来人也不会太多，因此叶晨生也并不急――他正好给了自己一个冷静下来的时间。
虽然他自己也发现了再怎么想要挣脱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想不起的忘不掉的就一样也不会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