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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之前,已经有大人查明了巨蛇不过两三丈长,虽然是妖兽,但他们部落的人还是能应付来。不想,这回所有人上去,那巨蛇竟然变得有十来丈,腰围比两个成年人加一起还粗,一尾巴下来,就是地动山摇。
同少年一同前去的大人们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只剩下不被大人们允许靠近的少年。
杀完了所有人的巨蛇昂起头,毒涎从黑洞般的大口滴落在地,烧得死去大人尸骨无存。
巨蛇两条窄缝般的瞳孔盯住了少年,少年被吓得后退一步。
要、要死了!
少年心中念到,双脚却软得无法后退。
便是这决定生死的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上竟然倏地落下数道法术光芒。
熊熊大火在整个泥潭铺开,巨蛇在火中扭动的身影仿佛狂舞的神魔,少年一屁股坐在滚烫的地上,发出扑通一声。
半空一道人望下来,惊讶道:“怎么,还有凡人生还?”
少年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半空道人。两人对视片刻,少年反应过来,改坐为跪,咚咚朝道人磕下数个响头。
“上仙!请收我为弟子吧!”
于是,少年被带走,便这样成了一名修士。
而不是在小巷被混混围堵,偶然激发了一张凡符,吓傻了混混,也吓懵了自己。
……等等,小巷是什么?混混又是什么?
一道灵光闪过,应泊惊恐地钻出这个梦境。
但他却遮不住耳朵,也断不了神念具有的六识。
万千人念便是千万个口上说起、心中想起月亮的生灵,它们的声音传到寒玉球中,应泊只要听到一句,就会被拉入梦境……拉进那生灵的一生。
从一个梦钻出来,又被拉进另一个梦中去,作为一普通人族、一修士、一妖族……或龙或凤,或大能,或刚开了一点灵智,懵懂着吸取月华的小花小草,在梦中渡过他们望月时记得最深,想得最多的事。而梦中千秋一瞬,应泊浑浑噩噩,偶然挣扎出,也再次被拉进,沉沦其中,一瞬渡过的何止千秋?
要是心思单纯的人,还不容易被梦中七情六欲引动。可应泊意志虽然坚强,却也偏多思多想,哪里能不受影响。
万物生灵梦海,足以洗去人的一切。
到最后,应泊的意志只让他记得要挣扎出,却不能让他想起他为什么要挣扎。
这次,又落入一个新梦境。
应泊轻车熟路地从附身之人身上挣脱出,两眼无神在自己无数次梦中人生记忆中探索。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等会儿要干啥?
苏格拉底哲学三问恒久持远,哪怕应泊已经忘了什么是苏格拉底,每次挣脱出梦境,询问自己的依然是这三个问题。
他如一道幽魂,正要离开这个梦境,突然觉得胸口一烫。
为什么会发烫?
应泊又想。
不管为什么发烫,应泊目前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个发烫的印象。此体验非常新奇,或许是他找到自己的关键。
应泊没有立即离开梦境,而是打算转悠一圈,看胸口发烫和这个梦境有什么关系。
他还没转远,就看到他刚才附身的人。
一个小孩子。
“这……”
应泊下意识停下离开的脚步,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下离开的脚步。
梦中是子夜,明月高悬,奇怪而没有屋顶的大殿中,一个小孩子缩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他鼻头泛红,眼圈蓄满了泪,时不时抽泣一下,却不敢大声哭出来,显得可怜兮兮。
以神念存在,没有脚宛如幽灵的应泊漂浮在小孩对面,但小孩看不到他。
而应泊愣愣,自言自语。
“是不是见过?眼熟,眼熟……是谁?我是谁……你是谁?”
你是谁后,等着一个虽不知道是谁,却牵挂到能脱口而出的名字。
应泊茫然呼唤。
“……苍……苍苍子?”
第145章 哪来梅花扑鼻香
苍苍子又是谁?
眼前这小崽子吗?
应泊迟疑思考着,忘去过往并不会让人智商降低、本性改变,此刻的他,对周围的一切都保持着怀疑态度。
但对眼前的小崽子没有,尽管他理智想保持怀疑,可这怀疑一触及眼前之人,就会迅速如阳光下的冰雪一样融化。
唔……这怎么回事?他是傻逼吗?把自己忘了还记得别人?信任他人更胜于自己?
应泊打量面前的小孩,纠结的眼神就是要从小孩身上挑出个看不顺眼的地方来。
然而,没有。
眼前的小孩,不,仔细一看,这模样应该小学毕业——小学毕业又是什么?应泊想——可以说是个少年了。眼前的少年五官清秀,如今可爱,长大后也该是个美人胚子。现在蜷缩在角落里,时不时小小抽泣一声,偏偏碍于骄傲,还在拼命压抑哭意,怎么看都又新奇又可怜可爱,叫人忍不住想在欺负欺负他。
要不是应泊无法对梦境做出改变,他恐怕已经动手了
而且被诱惑得想动手时,应泊又想起零星的两片记忆。
不该是这样,他应该……真没见过他哭。
这被回忆的碎片,打消了应泊关于这少年就是他自己的怀疑,他再检查他下意识便要做出的怪蜀黍行为,新的怀疑又在应泊心中产生。
——这小崽子不会是他儿子吧?
不是?他有情人了?
应泊苦苦思索着,不多时,闻见少年抽泣声慢慢微弱,又有脚步声从殿外传来,他才抬眼一扫。
一扫之下他大惊。
哪里来的苦瓜?!
苦瓜是个人,是个小老头。他头发几乎没有,胡子也非常稀疏,脸上的沟回皱纹格外曲折,将眼睛鼻子嘴巴隐藏在一道道沟回挤出的细缝下,一般人猛地一看,只会把这老头当做衣服上戳了个肉色苦瓜,不会把他当做人,倒有可能把他当做妖怪。
老头貌丑,穿得还不低调一点,一身衣服金光闪闪的,霎时放大了老头容貌上的所有缺点。
但不能说老头不合适这金色,毕竟应泊眯着眼在脑中给他替换衣服颜色后发现,穿别的颜色,这老头貌似更丑。
穿金色,反而给这丑陋添上了一股霸气。
但还是好不顺眼,这金色,在他心中,更应该穿在……
穿在谁身上?
应泊再次迷茫,看着老头走向角落里那小崽子。
老头在小崽子面前停下,慢慢长叹一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崽子的头。
头上温暖巍颤颤地覆盖,宛如一股巨大的力量,一下子打破了小崽子好不容易铸造起的堤防。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决堤而出,小崽子抬起头,看着苦瓜老头,发出一声哀切的呜咽。
“对不起师父,”他凝噎道,“我不是故意……不是,都是我害得您……”
“什么害不害的,”老头叹息,“我不过是老了罢了。”
“您不老啊,您才一百八十多……”
“放在凡人之中,一百八十已经是想不到的高寿啦。”
“可是,可是您不是凡人……”
而是个金丹圆满的修士啊。
少年在心里咆哮。
寿元五百年的金丹修士,才活到一百八十多岁,可以说是极为年轻了。但苦瓜老头却已经变成老头,看模样,这变化还不是很久以前产生的。
应泊感兴趣地围着一老一少飘,见苦瓜老头慈爱地朝少年摇了摇头。
“怎么能这么算,你应该算你师祖的年纪。你师祖死的时候才两百岁,而我,资质可以说是历代东皇岛主最差,依然安安稳稳地活了一百八十多年,还不够长,不够老吗?”
老头的劝说显然不起成效,少年的模样怕是要大哭特哭。
可惜手机不在,无法拍照留念。
应泊遗憾地想,手机又是什么?
他无法看得全情投入,因为他已经半脱离了这个梦境,梦主人的七情六欲无法引起他的共鸣。他又不知道前情后果,是年少的苍苍子在外斗法台上打倒一元剑岛真传弟子后,那真传弟子口不择言,说了一通污言秽语,给东皇岛揭了短。
苦瓜老头,苍苍子师父,前一任东皇岛主赵构,给苍苍子讲解心法时,虽然提起过这些弊端,却只是一言带过,叫苍苍子以为这些弊端没什么大不了。元剑岛真传弟子的骂却不一样,叫认知不同的苍苍子极为吃惊,返回东皇岛,询问赵构。
此等大事,赵构原想等苍苍子成长一些在与他说。心法弊端又不能隐瞒,不然瞒来瞒去,留下什么后患就不好了。因此,面对苍苍子的质问,赵构支支吾吾,这打补丁,那做说明,才将事情全盘托出。
苍苍子当时年少,又因为在小一辈中打败天下无敌手,极为骄傲自满,哪里能接受这样的真相。他同赵构大吵一架,依然气不顺,要叛岛而出,离家出走。
才上路,还没离开岛,鬼蜮大封印突起波动,竟将路过的苍苍子给吞了进去。
苍苍子在大封印下待了一日一夜,终于被赵构救出。但为了救他,赵构付出的代价却是自己半身精血。
前一日,赵构还是个手拿泥金纸扇风度翩翩的浊世公子,一夜过去,他就成了苦瓜老头。可谓少年不知愁的苍苍子第一次晓得什么叫痛彻心扉,却已经无可挽回了。
“师父……”他哽咽问,“东皇岛的心法,真的不能救吗?您……是不是,会不会……”
会不会要死了?
“你自己说了师父并非凡人,怎么可能像凡人一般,露出老态便是人生到头?”苦瓜赵构轻笑,“安心吧,我还能教你几年呢。”
只有几年了。
看着苍苍子眼泪哗的一下流出,赵构手忙脚乱。
“我又说错话了?真是……别哭啊,苍苍子,师父本来便资质不好,便是没有这一次,也撑不了多久。虽然不该这么讲,但以后,你得和师父一起收大封印,不能像以前那样总是出门玩了。”
“我不出门玩了,打败那些人也没用。大封印我来守,师父好好休息,多活几年好不好?”苍苍子泪眼朦胧,“真的……真的没办法改变吗?我不要师父就这样……”
赵构皱起眉。
若他还是年轻模样,一皱起眉,就有女修蜂拥扑来。但他现在成了苦瓜,皱起眉,不过脸上一道沟回抽了抽,模样说不出的怪异。
然而苍苍子并未被赵构的模样吓住,依然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小孩子,在天塌下来之前,总希望大人能给出一个解决办法。
看他这样,赵构心中叹息,还是说出了那个东皇岛已经放弃了的希望。
他舒展眉头,笑了笑,道:“不过,要是能找到太阴一系的传人,万事都能解决了。”
打着哈欠围观的应泊一愣。
他的呢喃和苍苍子的声音重合,两人异口同声道:“……太阴传人?”
——太阴传人。
这个名字好像属于一个灵丹妙药,只要找到,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梦中风云变幻,按了快进键一般,满眼是泪的少年如抽条的树木一样生长,不再流泪,不再抱怨,哪怕在大封印中厮杀得满身是血,也不曾哭过一声。
没有再离开过东皇岛,没有再去斗法台上争强好胜,他的时间,全部耗费在大封印中。
大封印完好时,东皇岛人也有门径通过大封印,进去鬼蜮。
苍苍子一开始只能待在大封印边缘,还必须是在苦瓜老头看护,且不能走远的情况下。
后来他逐渐能劝说不放心的苦瓜老头回去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