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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听涛不再多说,凤栖梧轻轻一击掌,一个锦衣少年走上前来,将地下的女子送了绑,拉她站起。叶听涛转首望去,一时没有想起此人是谁。只见她莲叶边绣裙被撕破了好几处,发髻微乱,神情却很倔强。
“凤夫人,这是?……”他不解其意,问道。
凤栖梧走上前,语意微沉,望着那女子:“你自己说吧,阿铃。”那女子阿铃抬头,竟为凤栖梧的目光所一震:“我……”她定了定神,“一个多月前,我和两个师兄,曾经在渠州附近……伏击过叶大侠。”
叶听涛心中一惊,在她说出这话的同时,他看见了那纹绣衣裳下露出的被削去手掌的断臂。他顿时想起了那个初春的明月之夜所发生的变故,那几乎是他这几年来所遇过最危险的一次,只差一点便要葬身荒野。
凤栖梧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然后呢?为什么你直到两天前才回到易楼,又为什么只有一个人?”她话中的尾音随着眼神的严厉而抽打在阿铃身上,落点虽轻,阿铃却一颤:“因为……钟师兄答应了叶大侠代为传话,三月之内往易楼一趟,可是半路上……半路上他和陆师兄起了争执,陆师兄把钟师兄杀了,因此而不能再回易楼,他说,要想办法夺走碧海怒灵剑……投奔剑湖宫,所以就伪装成重天冥宫的人,前去刺杀……”
她似乎已然不存幸免的念头,面对着凤栖梧,全然不再隐瞒。凤栖梧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微微一扬下巴,转而望向叶听涛:“叶公子,你瞧,所有误会,都因他三人一时邪念而起,是以我才会派梳镜钗粉四人前去相请,所幸并未误伤叶公子……今日你既已前来,我便将此女子交付于你,任凭处置。”
叶听涛一时并未尽信,只是望着凤栖梧:“……既是误会,解释清楚便也罢了,要这女子我也是无用。”她不提那三年来搅得腥风血雨的神剑契约,却先交人陪罪……究竟是何用意?
凤栖梧嫣然一笑:“公子真是宽容……无怪朱楼主肯与你定约,不过,你能饶了她,易楼却不能。”她的一双杏眼中精光陡现,抬手一挥,大堂右侧两道剑光闪动,阿铃还来不及惨叫,只听一声闷哼,就被两把长剑贯胸而过,鲜血狂涌,软瘫于地。
锦衣少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收剑入鞘,回到原位。一切都干净利落,无需任何辩解。叶听涛忽然觉得凤栖梧的用意并不在于杀死阿铃,有的时候,微笑完美的示威,比拔剑对阵更为凌厉。然而他并未为之所动,鲜血,永远是这个江湖不可褪去的底色:“多谢凤夫人。现在,我们可以说说那个契约的事了吗?”
凤栖梧亦不去看地下的尸首一眼,微笑道:“叶公子真是个干脆的人……当然可以。不过我要先说明的一点是,这件买卖并不是由易楼作东的,也就是,我们也有上家。所以,在那六个契约成立之前,真实的内容只有上家知道。”
血腥,一点一点浸染了大堂内的空气,所有的人却似无感一般。叶听涛望着凤栖梧,道:“……凤夫人,莫非你不知道,江离手中那颗腊丸里藏着的,就是我的名字?”
凤栖梧露出惊讶的神色:“哦?是吗?……这么说,江公子若要完成契约,就必须杀了你?”
叶听涛对她的惊讶不置可否:“可以这么说,不过他已经死了,那个契约也就自动破灭。”下一句话,他没有说,因为那个属于江离的契约,碧海怒灵剑,此刻就在他的手中。
凤栖梧的目光平平掠过叶听涛手中的剑:“这就是叶公子三年不归的缘由吧?也是事有凑巧,在这之前,易楼也没有尝试过在整个江湖中寻找愿意接受契约的人,也实在是此事太过棘手,三年过去,除了叶公子,竟一个人也没有回来。”她眉间隐隐有忧色浮现,只是遮掩在笑容下,不易察觉。
叶听涛道:“这六把神剑,数百年来也没能有谁找齐过,据我所知,我所要寻找的九天玄女剑一直在滇南剑湖宫,可是,就连剑湖宫中人都不清楚这把剑究竟在宫中何处。”他停顿了一下,“……凤夫人,容我问一句,你口中所说的上家,是不是瀚海重天冥宫?”
凤栖梧一怔,两人眼神相触,刹那交锋:“……哦?难道,你竟然认识断雁?”地下阿铃的鲜血微微沾上了她的裙摆,可她并没有动。
叶听涛凝视着她,眼中渐渐有了冷光:“不错,因为易楼逾期没有答复,他已迫不及待有了行动。怎么,魏姑娘不曾告诉夫人这些吗?”话语也突然转冷,凤栖梧并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仍然微笑道:“魏小娇这个丫头,一向是不问不说的……易楼的上家,的确就是重天冥宫,再说得准确一点,就是断雁。”
叶听涛沉默了片刻,凤栖梧敏锐地感觉到,他岩石一样坚定的目光有了一丝松动。阿铃的尸体横艮在两人中间,血迹已经濡湿了他们的鞋底。
“行有行规。”叶听涛突然道,“既然有了易楼作为中间人,重天冥宫自行来找接受契约者,这笔帐又该记到谁头上?”
凤栖梧听出了他话中的怒火,可是她仍旧没有弄明白这怒火的缘由:“……这个,与下家也脱不了干系。倘若江公子不死,那么该找的就是他,只不过这六把神剑中,只有叶公子的剑扬名江湖了而已。”
某一瞬间,凤栖梧觉得叶听涛绷紧的脸上有怒火万丈的表情,她忽然很想把魏小娇叫来详细问一问。断雁,这个人似乎从来不是个小角色,也从来不在掌握。大堂中静无声息,锦衣少年持剑而立,对于凤栖梧来说,他们仿佛仅仅是一把把会杀人的剑。
“……姐姐,你何必这么说呢?”一句温婉的话语从隔着帘幕的后堂传出,柔韧如绸,好似轻轻的叹息。帘幕掀处,画裙翩翩,一个红妆女子移步而入,乌发挽髻,并不如凤栖梧穿戴得那样华丽,却如江南柳底的燕子一般,自有温润风情,巧意灵动。
“玉姑?”叶听涛吃惊,脱口而出。
“嗳……不过几日不见,叶公子何必如此大声?”玉姑倩笑盈盈,毫不在意他的吃惊,走到凤栖梧身边,向她点了点头。
凤栖梧微微动了动眉毛:“你却又去哪儿了?这时才回来……说起来,也当为你们引见引见,总是如此对面不相识,倒也可惜。”
叶听涛瞧着玉姑,满心疑惑,但见她与凤栖梧两人神情熟稔,恍似姐妹一般,不由道:“……如此,还请明示。”
凤栖梧笑道:“不必戒备,她乃是我易楼的二当家,只不过退隐多年,是以你不认识罢了。”
玉姑亦微笑着向叶听涛福了一福:“十五之夜,多谢不杀之恩。我是玉簟秋,今日借此机会,向叶公子陪罪了。”
叶听涛望着她:“玉簟秋玉夫人……我倒是有耳闻,只是不知你竟会在一个小村中出现。陪罪不敢当,若夫人肯将事情缘由相告,便是感激。”
凤栖梧摆手道:“此事不急,待今夜我设宴为叶公子接风,一尽地主之谊。”叶听涛疑道:“如此说来,莫非玉夫人想要刺杀在下,也是一场误会?”
凤栖梧微露不悦之色:“若公子信得过易楼的招牌,便莫要刨根问底,关系到我俩私事,不便明言。”
叶听涛便不再问,玉簟秋见两人话说得有些僵,忙道:“这件事说来亦是我的不是,将来若有机会,自不会隐瞒,叶公子远道而来,今夜先设宴洗尘,余下的明日再细细分说。”
叶听涛道:“两位夫人的好意心领了,只是我有一位朋友重病在身,需要照料,今夜我也不便留在易楼。”
玉簟秋神色一动:“朋友?莫不是楚姑娘?”
叶听涛一沉默,凤栖梧道,“此人在扬州城中吗?”
“……不错,她在泰安客栈中。”叶听涛眉间有担忧,更多的却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宛如风絮沾衣。玉簟秋望着他,眼中微微有了笑意。
“哦?如此到也巧了。”凤栖梧道,“这几日间,会有一位神医到此,我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她请来的,不妨让她顺道为你的朋友诊治。”
叶听涛不禁一喜:“夫人此言当真?”
凤栖梧一笑:“易楼的大当家,还会与你讲假话?只管把那姑娘带来吧,那位神医手下工夫出神入化,还没见有什么病症能难倒了她。”
玉簟秋亦笑道:“姐姐这么说,倘若治不好,岂不是砸人家的招牌?”凤栖梧似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若治不好,便留下人头在此。”
叶听涛一怔,玉簟秋已盖过话头:“好了,叶公子事忙,也不必耽误时候了,待将病人接来,我自会命人安排妥贴。”
叶听涛看了看她,便拱手作别,直到走出大堂之外,才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阳光洒在肩头,这么多天来,竟是第一次觉得如此轻松。他的脚步不觉加快,身后的重重楼阁中偶尔传来侍女弹琴陪酒之声,在这一刻也变得动听起来。
而在阳光无力顾及的大堂中,玉簟秋望着阿铃的尸体和一地的血迹,皱起了眉:“姐姐,你怎么老是这么霸道?踩着人血谈话,不嫌恶心吗?”
凤栖梧悠然道:“叶听涛都不觉得恶心,我又怎会在意?”玉簟秋一叹:“你啊,做事总是这么不留余地,现在叶听涛来了,重天冥宫那伙人也离这儿不远,可想到对策了?”
凤栖梧长眉微凝:“一石二鸟是没办法了,但补救一下总还使得,至少,不能让易楼毁于此役。”
玉簟秋一惊:“有这么严重?”凤栖梧看着她:“若没有这么严重,凭方沐华留给你的那个木偶,一般角色也就对付了。”
玉簟秋眼神一颤:“……姐姐,我终究还是没能帮上你。”凤栖梧满不在乎地道:“我也没指望你能帮我,反正你不在的这几年,易楼也运作如常。”玉簟秋有些黯然:“就算是楼主不管,你也能打理好易楼……我知道。”
凤栖梧微微一顿,似想说什么,又没有说。玉簟秋展颜一笑:“好了,不说这个。咱们姐妹俩几年没见,也该好好叙叙旧。”
凤栖梧也笑了:“你以为还是从前,咱们俩睡在一张床上?”玉簟秋道:“有何不可?……对了,姐姐,我回来这么久,还没有见过孙莹,她到哪儿去了?”凤栖梧犹豫了一下:“我派她去浣纱谷了。”
“浣纱谷?”玉簟秋一怔,忽然惊喜道,“你是说,让她去浣纱谷治伤?”
“是啊。”凤栖梧的笑容突然有了些阴沉的意味,“我让梁剑陪她去的。”尾音沉沉下落,可惜那笑容中的含义被淡淡的阴影所覆盖,玉簟秋微笑望向外面的阳光,并没有察觉。
江南五月虽该是歌舞升平的日子,可不知为何,扬州城中似乎格外热闹,除了寻常百姓,更有许多带着兵器的武人来往。孟晓天因此而整日没有离开泰安客栈,只在客房外间坐着。伙计见他阔绰,一出手便要下了最好的双套上房,端茶送水也更是殷勤。孟晓天挥扇探问些城中情况,那伙计如实相告,他便沉思不语。
所幸的是,这家客栈人虽也很多,各廊之间隔得却远,颇为清静,窗门一闭,房中便是静悄悄的。孟晓天站起身,走到里间,在苏绣四面屏风边停下脚步。紫檀木床绸帐垂下,四角挂着的香囊散发着清幽的香气,床下横木上放着一双凌叶翠履。孟晓天站在床前,隔着绸帐,只能看到里面隐约的人影,长发披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