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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他们走了别的路,没有回碧水寨?”石秋夜道。
那大嫂摇头:“他们全都死在里面了,我们早就知道。”
此话一出,两人均是一阵沉默,恰逢红儿端着一壶油茶进来,望着石秋夜笑道:“怎么这么半天才吃了一点点?是不是不好吃?”
石秋夜道:“不,很好吃……”他等红儿也坐下,又向那大嫂道,“……只听说雪湖是世代由剑湖宫所守护的,至于守护什么,江湖上却众说纷纭,而剑湖宫的实力却是蒸蒸日上,无人能侵犯。”
这时红儿插嘴道:“我听咱们寨里的人说,雪湖里有个大宝藏,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往里头去送死。”
那大嫂斥道:“小孩子家懂什么!别乱说话。”神色之间,有些过份的严厉。
石秋夜看在眼里,只作不见:“近几年来,雪湖和剑湖宫的传言也是越来越多了,剑湖宫子弟更是时有在江湖上露面,这次我也是奉家师之命前去有事相商的。”
那大嫂提起酒罐给石秋夜斟酒,双眼避开他的目光:“去雪湖的人,大多用的都是这个借口……其实看他们的眼睛就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是去商量事的。”
石秋夜道:“那么大嫂看来,我也如他们一般吗?”
那大嫂沉默了一会儿,红儿却抢先道:“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去了便回不来的模样。”
石秋夜一笑,心中突然闪过霍明珠的那句话:如此回鸣风山庄,大不了被庄主责罚一顿。他想起她说话的样子,冷面相对、冰原下却又奔流着关怀与亲近的情态,一时出了神。
他没想过回头,正如那夜在玄武湖画舫中,他抓住苏婉云的手腕一样,那些似乎都是不用思虑的事情。
说话之间,只听寨子深处一阵吵闹,红儿最先跳起来跑到门前,夜色之下,一个苗人男子匆匆走到竹楼下:“族长中蛊了!快叫姜嫂子去看看!”
这时那姜嫂子也已到了门前,闻言立刻回头对石秋夜道:“石公子,我去族长家一趟,你先和红儿作伴吧。”
石秋夜点头答应,姜嫂子便去里屋收拾了个包袱,匆匆而去。他望着那两人走远,正沉思间,红儿把脸伸到他的脸前:“走吧。”
“去哪儿?”石秋夜望着这个清秀的苗家女孩。
“去族长家呀!你不想去看看?”红儿道,烛火映照在白净的脸颊和颈中的项圈上,神情清澈无邪。石秋夜瞧着她,微微一笑。
碧水寨中有些骚动之声,不断有三两个村人走出自家房舍,往寨子深处走去,气氛有些紧张。石秋夜和红儿掩上了竹楼的门,临走时红儿还拿了门后挂的一壶酒。石秋夜不解,红儿笑道:“那个老族长中了蛊,若收不走,喷他一口雄黄酒便不会缠到自己身上。”说着一拉他袖子,便走在前面。石秋夜见她甚是兴奋,也随她而去,不多说什么。
族长家门前已围了一些村人,交头接耳议论着。红儿拨开人群,与石秋夜走进门内,守门的村人见是姜嫂子的女儿,便也不加阻拦。两人走进屋里,只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腥气,红儿不由得皱眉,此时里屋走出一个身着青绸长褂的青年,见了二人,因不识石秋夜,问红儿道:“他是谁?”
红儿看了看石秋夜,道:“江南来的朋友。”
“朋友?”青年有些狐疑。
“不是坏人!”红儿不耐烦道,“族长怎样了?”
那青年眉间似有深忧:“也不知怎么的,自那沙漠来的女子走后,族长便一直呆呆地站在那斗蛊的地方,我们叫他他也不理,太阳完全下山后,他突然自己回了家,身上中的蛊就此发作起来,一刻未停。”
“哦?是什么情状?”红儿道。
“与生蛇蛊之状有些相似,便是抱头喊痛,如被蛇附身,不可坐卧,但身上症状又有些不像,嘴里还一直说‘没了,没了’,也不知是否还有神智。”那青年快速地说道,此话显然已对多人说过,是以说得很溜。
红儿道:“你让我进去瞧瞧。”说着便要往里走,那青年急忙拦住:“不行!姜嫂子特意关照了不能让你进来,说这蛊太危险,容易追人。”
红儿还要争辩,突然里屋传来一声尖利的惊叫声,屋中三人脸色均是一变,屋外也顿时寂然无声。红儿叫了声:“阿娘!”便冲了进去。石秋夜跟在她身后,那青年也未想起阻止。布帘一掀,红儿与一个急速后退的人撞在一起,石秋夜看得分明,正是姜嫂子。她回过身来见到女儿,露出急切想将她推出屋子的神色,然而未及动作,便扑倒在红儿怀里。红儿扳过母亲身子一瞧,只见她脖子上有个血洞般的伤口,再一抬头,血已溅染得满屋都是,姜嫂子双目尚未合上,但眼见是不活了。“阿娘!”红儿尖叫了一声,捂住眼睛,又赶快拿开,她母亲还是一动不动。她呆呆地坐在地上,空气中有浓烈的如蛇一般的腥气,石秋夜因她挡了道路,不能走进屋里,却真切地看见了屋中的情形。
那着蓝马褂的老族长在屋子一角,头发散乱,下颌满是鲜血,涨红的双眼中窜出凶狠的火焰,他呆呆地看着红儿抱着姜嫂子的尸体,仿佛突然间被点了穴。但石秋夜还是感觉到了那股并非来自那具衰老身躯的疯狂怒火和杀意,如一个幽魂附着在老族长的身上。这就是……蛊术吗?辰幽剑出鞘,石秋夜推开红儿,向里冲去。
“不要!”红儿突然叫了起来,“别杀他!杀了他,尸体就成了毒源,碧水寨就没了!”
石秋夜的剑中途停顿,他突然后悔不该来管这闲事。他已身在屋中央,为巫蛊之力所驱的老族长被他出剑一激,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向他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辰幽剑锋芒闪动,石秋夜退了几步,突然向红儿道:“把酒壶给我!”
红儿一怔,急忙将酒壶朝他扔去。石秋夜接过,咬开壶塞,将雄黄酒浇在剑上,边后退边对红儿道:“把姜嫂子带出去!快!”红儿也不多问,便将母亲身体拖出屋外。石秋夜把一壶雄黄酒都洒在近房门之处,扔了酒壶,自己屏住呼吸跃到老族长身后,反转辰幽剑,用剑柄如风般打了他身上十几处大穴,心知未必有用,但姑且一试。果然那老族长虽已无心智,但打穴之力仍是受实了,便此站着不动,喉咙里仍发出些“嘶嘶”的声音,就似嘴里有一条蟒蛇一般。石秋夜闪过他身边急退出屋,向门口叫道:“快去取些木板来封住这屋子!”
外屋中那个身着青色褂子的青年与门外许多村人因事出突然,都一时失措,听了石秋夜一声喊,急忙都各回各家去取木板。不一会儿工夫,十几个壮汉将族长所住的屋子封了个严严实实,又将雄黄酒遍洒屋子上下,但无论如何,族长喉中发出的“嘶嘶”之声总是隐隐可闻。众人站在屋前,石秋夜问道:“你们可有谁知道这是何种蛊术?”
那青褂男子道:“寻常炼蛊之时若生意外,我们都有解救的办法,可是方才各家都拿出自己的办法来试过了,不仅一点用都没有,还仿佛是越来越厉害,到了后来只能去请姜嫂子,可谁知道……”
众人都垂首不语,石秋夜忽道:“红儿呢?”
青褂男子道:“她带姜嫂子回家去了,其实原先族长就时常暗地里思量那个沙漠女子的事,她连着许多年来此斗蛊,从开始全败到后来渐渐占了上风,族长嘴里不说什么,却时常自己到山林中去炼蛊,本来碧水寨远离这些纷争之事,从来都是太太平平的……”村人听他此话也多有唏嘘。
石秋夜听他说沙漠女子之事,心中忽然一亮:“对了,我进村时见那沙漠女子装束,似乎与数年前扬州易楼一役见过的几个瀚海异族之人甚是相像。”
那青褂男子闻言道:“那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
石秋夜摇头道:“我也不是太清楚,但听说他们是自北域一片大沙漠中来的,行事神出鬼没,江湖上偶尔能听到他们的一点事情,但那些消息也都飘忽不定,有人说他们是上古遗留下的某族王室,也有人说,他们是世代栖居沙漠的一个教派,手段极为阴险,只是似乎有些没落。”
那青褂男子道:“无论如何,那女子来到这里都没什么好意。”他转向众人,“今夜先派些族人看守族长的屋子,天明之时,各家主人都到寨中央聚集,商量有没有什么解救族长的法子。”
众人都答应了,眼见夜色已深,有那青褂男子留下了先前封屋的十几个壮汉看守,自己也并不回去。石秋夜见人群散去,便也向红儿母女所居的竹楼走去。那青褂男子叫住他:“这位公子!”
石秋夜回头:“何事?”
青褂男子走上前来,沉吟片刻道:“容我问一句,公子来这滇南群山之中,可是想找什么东西?”
石秋夜眼中精光一现,并未回答。那青褂男子道:“请别误会,我并不是想刺探你。只是……你若是为了去找那件东西,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石秋夜凝视着他,四目相交,彼此都坚持着自己的意思,稍顷,石秋夜道:“多谢好意。”说罢也不再回头,就向前走去。那青褂男子望着他背影叹了口气,自去巡视族长的屋子。滇南明媚的月色下,碧水寨终是有些惶惶难安的意味。石秋夜经过寨中央族长与那沙漠女子斗蛊时所站的地方,见到地上模模糊糊的血迹,心中突然有些不安。但他并没有多想,回到红儿母女的竹楼,里面静悄悄的,正如他初入碧水寨时那样,没有一丝声响。
屋中没有点灯,石秋夜站在门口,隐约看见姜嫂子躺在里面的一张竹塌上,毫不动弹。他看见她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白布,鲜血已经不再渗出来。红儿坐在她身边,头垂着。他走进屋,地板发出“吱呀”一声,红儿回过头来:“石大哥?”
“嗯。”石秋夜答道。他取出火绒点亮了灯烛,见到了红儿的神色。他有些惊讶。火光亮起时,他已经作好准备会见到一个骤然失母的小女孩,哭哭啼啼,需要他去安慰。可是红儿的神色已经很平静,脸上的泪痕并不多,一双如水般的眼睛瞧着他。她只是无论如何不肯离开母亲的尸身,直到必须决别的时候。并无过多的不可接受,辗转悲戚。抑或那些身在中原繁华之地的人们太久不见了这些,反到惶惑。
石秋夜忽然对这个女孩有了些新的感知,如同她神色间偶然一现的落寞。他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生平头一次对一个初次相识的人温柔一笑。正在这时,寨中深处又骚动起来,有人喊叫,有人奔跑,似乎发生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红儿立刻跳起来,向门外跑去,不假思索地。毕竟还是个女孩子,石秋夜想。那种不着痕迹的掩藏,或许连他也是做不到的吧。他转身,想向外追她,猛然间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冰凉彻骨,汗毛倒立。石秋夜回头,烛光中他看见姜嫂子圆睁着眼睛,艰难地从喉咙深处发出声音:“不要……带她……去……剑……湖……宫……”最后一个字落地,她的手松开了,双眼盍上。死亡的气息瞬间吞噬了她的脸,灰败之色迅速弥漫。
石秋夜心中呯呯乱跳,那一瞬之间,他忽然知道了自己也是会怕的,会怕得如此厉害,他伸手抹抹额头,喘了一口气。外面的喧闹声更厉害了,夹杂着女人和孩子的尖叫哀嚎,他不能再呆下去了。
他提剑从竹楼上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