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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产后,该卖的卖,该当得当,就连房子也从曾经足有七八进的大宅院,变成了如今城郊一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
就这间破屋子,外面下小雨,屋里下大雨。外面下中雨,屋里下暴雨。有时候雨下的实在太大了,没办法,一家三口只好躲到外面露天地儿避雨去……
柳少爷哪遭过这罪啊,再加上他还抽大烟,身体早就废了。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活了五年之后,柳少爷最终病饿而死。
万幸的是,在破产的前一年,柳少爷纳了房小妾。这小妾还挺争气,当年就给他生了个儿子,算是保住了老柳家最后的香火,这个儿子自然就是柳川原了。
柳少爷死这年柳川原才五岁,也就是在柳少爷离世不久之后,这房小妾,也就是柳川原的母亲,也跟着自杀而亡了。
父母死后,身无寸瓦,举目无亲,年仅五岁的柳川原,不得不开始混迹街头,靠着乞讨过活。大概这么坚持了个把月吧,寒冬来临了,就在快要被冻死之前,命不该绝,柳川原让人给救了。
救他的人叫周山,是一个相声艺人,这人在京津地区算是有点小名气,常年跟着各种戏班搭伙演出。称得上是第一位把相声这门撂地儿的艺术,搬进剧场与舞台的人。
周山和柳川原颇有些缘分,柳川原满月那天,柳少爷找了很多戏子艺人来家里唱堂会,周山就在其中。
周山这人心眼挺好,身上有股子江湖义气。他念着柳大少爷曾对自己的好,于是就收下了柳川原,教他说相声,算是赏给这孩子一门混饭吃的手艺。
两人并没有以师徒相称,柳川原管周山叫叔儿。原因是周山觉得柳家虽然破败了,但毕竟曾是书香门第,百年望族,自己一个戏子配不上人家的一声师傅。
柳川原当时年龄还小,对称呼的事儿,也没太往心里去,管饭就行呗……
接下来的几年,跟着自己的这位叔儿,柳川原把大半个中国都趟了个遍,最终,在东北奉天,也是就现在的沈阳,这一家人落了跟。柳川原这时已经学了一身本事,人也渐渐长大了。
这些年周山混得不错,算是成了名角吧。特别是他培养出了一个叫马三的弟子,更是红透了半边天。
马三和柳川原这两孩子从小一块长大,一起合作,一个捧,一个逗,关系处的特别好。
这人一长大了吧,心思也就多了,眼看着最好的伙伴管周山叫师傅,自己却叫叔儿,柳川原不乐意了。他去找周山说了拜师的事儿,周山一琢磨,反正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就跟亲儿子一样,想拜那就拜呗。
不过这师傅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拜的,得挑日子。周山找来了街口算卦的瞎子,对方摆弄了几下手指后,推断出适宜拜师的时间得再过15天。
15天说起来其实也不长,那就等着吧。柳川原高高兴兴的回了家,那天是1931年9月18日……
就在当天,战争打响了,仅仅几个小时的时间,奉天便被日军破了城。城破后,所有人都仓皇逃命,逃跑的过程中,柳川原和周山等人走散了,陪在他身边的仅剩下马三。
柳川原和马三一路逃到了江南,俩人在这边继续搭伙说相声,期间也都各自娶妻成家,日子过得还算是不错。
当时谁也不曾想到,外战,内战,这一场场战争一打就是小20年。等战争终于结束了,两人才有机会开始寻找师傅。那年头找个人不容易,待到再次与师傅周山见面,都已经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见面后,三人抱头痛哭的事儿且不讲,这次柳川原又提出了要向周山拜师的请求。
周山自然是忙不迭答应,也是巧了,这一天ShangHai文汇报刊登了一篇文章,名字叫做《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这一天,浩浩荡荡的文-革开始了……
文-革期间,相声演员这种一听起来都觉得反人类的职业,自然是被革命到了全国各地的牛棚当中去。
在牛棚里关了近十年的时间,期间柳川原靠着偷老乡家的萝卜,这才好不容易熬过来。
等熬到文-革结束,他终于被放回TianJin时,已经人到中年了。而周山此时也早都已经过世了。柳川原的拜师梦,自此也就彻底破灭了。
干了一辈子的相声,结果连个师承都没有,这事儿算是成了柳老爷子心里最大的疙瘩,解不开的心病。
这疙瘩在心里一存就是几十年,老爷子这会儿已经病入膏肓了,眼瞅剩下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但他却依然放不下这件事,总是对儿孙提起“这个师傅没拜成,我到死都闭不上眼睛啊!”
柳洋河是个大孝子,他能感受到父亲心里的结。
“不能让老爷子带着遗憾过世啊!”苦思冥想,脑瓜子都快想裂了,最终,柳洋河到底是憋出了一个注意来,代师收徒。
虽说周山已经不在了,但是他还有一些徒弟仍在世啊,马三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可以跟马三爷商量一下,让他代替已故的师傅,收下柳川原这个徒弟,这样也算了结喽两代人的心愿。
柳洋河赶忙将想法告诉了父亲,老爷子自然是答应的。接着他又联系了马三,马老爷子同样也是欣然应允。于是,这才有了昨天夫妻俩连夜入京,把马三爷接回TianJin的事情……
躺在陪护的床上,一整宿,柳洋河与赵莉娟这俩人都没敢合眼,心里始终在惦念着,时不时就跑到柳老爷子的床边看一眼。所幸,直到第二天早上太阳冒出头来,也并没有什么想象中悲伤的事情发生,夫妻俩这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今天老爷子起的特别早,天色还没等大亮呢,他就早早醒来了。按照老年间的规矩,今天中午11点50分,老爷子要到周山位于TianJin河-东-区的老宅子拜师门。已经有很多的相声同行在那里提前等候了,包括马三爷也在内。
等拜过了师门,柳川原的这身手艺就算是有传有序了。日后,等老爷子真的过世了,所有这一枝儿的后辈儿孙,都得给老爷子披麻戴孝。而他的灵位,更是得供在这一门儿流派的祠堂上。
按理说,老爷子的身体是不应该离开医院的。柳洋河之前对此也比较犹豫,特意询问了老爷子的主治医生。
医生想了想,最后给了柳洋河这样的答案:“从医患关系考虑,我自然是觉得老爷子不该离开医院。但老爷子现在的身体状况您也清楚,与其让他憋在医院里,还不如就让他痛痛快快完成一个心愿呢。您说是吧?”
听完医生的这番话,柳洋河点了点头,拍了下医生的肩膀道谢。同时,他也消除掉了心底的最后一丝顾虑。
这一天上午,柳川原脸上始终带着笑容,身体状态仿佛都好了许多。他时不时就向柳洋河问道,“河子啊,时间怎么还不到啊?河子啊,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啊?”因为心里太过激动,老爷子已经急不可耐了。
终于,在老爷子无数次的询问之后,时间来到了中午十一点。洗漱打扮,给老爷子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大褂后,一家三口搀扶着老爷子出了医院,直奔周家老宅而去……
第三章 不合适!哪不合适?
经过了二十余分钟的车程,最终,在一条老旧的胡同口,在一棵参天的大槐树底下,车子停住了。
老旧并不代表破败或是脏乱差,事实上,这里比市中心那些高楼大厦还要美上很多。红砖青瓦,古树成荫,路两边种着植被,看起来很是整洁干净,充满了富有年代感的文艺气息。
特别现在的时间是寒冬腊月,天上还飘着大雪,虽然植物都枯萎了,但白雪却代替红花绿叶,点缀出了另一种如雾如幻的美感。
这里应该是整座天-津城硕果仅存的棚户区了,里面住着的大都是戏曲圈的同人。你这边唱京剧,我这边唱大鼓,你上午说相声,我下午讲评书,大家邻里街坊,靠手艺吃饭,谁都不耽搁谁,但也都一块乐呵着……
周山家的老宅,位于胡同口进来左数第三间。这是一个四合院,原本周山家只拥有其中一间屋子,但后来当特殊时期结束后,柳川原和马三等人回到天津,就将整座院子都盘了下来,给师傅的遗孀居住。
周山育有一儿一女,现在儿子已经不在世了,并没有留下子嗣。女儿一家也生活在国外,很多年没有回来过。
因此,这个四合院早已经过户到了柳洋河的名下。不是让他住,就是让他帮忙经管着,这样假如有一天周家的人回国了,也还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搀扶着老爷子,一家四口走下了车。周宅里的人此时也已经等候多时了,看见老爷子出现,他们赶忙迎了过来。
“老哥,恭喜啊。”
“老爷子,给您道贺了。”
“呦,柳老您今儿个状态不错呀。”
“柳叔儿,您万福。”
大家簇拥着柳川原,说说笑笑,一起朝着院子走去。
刚刚走到院门口,又有一群同行迎上来。打头的是一位穿着黑色棉褂子的精瘦老者,老者留着短短的胡须,胡子花白,脸有点长,上面长了一些老年斑。说是老年斑,但其实年轻的时候就有。
这位精瘦老者就是相声圈的泰山北斗,半壁江山,柳川原的发小儿,马三。马三的年龄其实比柳川原还要大四岁,但看起来身子骨却依旧很硬朗,走路都带着风。
“来了”。
“恩,来了。师哥您辛苦!”
两位老人见面后,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没有说太多话,同时都有些无语哽咽。
回想起来,老哥俩也有十多年没见过面了,上次见面还是柳辣出生的时候。
他们俩是在20年前一起隐退的。退休之后,一个住在了Tianjin,一个住在了Beijing,相互间走动起来就不太方便了,逢年过节都是靠打电话联系。
两家的后辈儿孙倒是常聚会,马三爷生了四个儿子,最小的今年也都四十多了,全部在从事曲艺这个行当。
而柳川原则是老来得子,他四十多岁才有了柳洋河,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也正是因为他的溺爱,柳洋河才没能子承父业,因为老爷子总觉得学艺太辛苦,舍不得让他累着。
柳洋河母亲去世的很早,柳川原早年间去哪演出都得带着他。因此,他从小就是在后台长大的,基本上每天就是被马三的这几个儿子给抱着哄着,关系感情自然非比寻常……
路上花费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在门口又耽搁了一阵,因此,这会儿已经快要到11点50了。
“爸,柳大爷,点儿可快到了。”马三的大儿子看了眼手表,然后走过来对着两位老人低声耳语了一句。
听见提醒说时间要到了,老哥俩都清楚吉时耽搁不得,于是赶忙携手揽腕向着四合院的正厅走去。其他人见此,也紧紧跟随在两人身后。
正厅里,此时一切应用之物都已经装备妥当了。红鸭白肉,烧黄二酒,猪头牛尾,这些祭祀的物件一一摆放在桌子上。正当头是一个香炉,后面供着相声祖师爷“穷不怕”朱绍文,还有师傅周山的牌位。
今天主持拜师仪式的是圈子里的一位前辈高人,这人其实没什么能耐,之所以能来主持,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辈儿大。
马三爷今天是代表师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