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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只知道制造爆炸事件的傻瓜,活像在矿坑蝮蛇窝里发脾气乱踢乱踩的小鬼。”
这正是我想做的。我想踢、想打,所以我要羞辱他,咒骂阿瑞斯之子,虽然我没有理由去憎恨他们。
舞者英俊的脸皱了起来,露出一个疲倦的微笑。这时我意识到他那只死去的手臂是多么软弱无力。他的左臂比肌肉发达的右臂细瘦很多,像草根一样蜷曲着。然而肢体的残疾并没有减损他的威势,尽管那种威严感扭曲而隐蔽,不像哈莫妮那么明显。当我嘲笑他,咒骂他和他的梦想的时候,那种威严就涌了出来。
“眼线为我们提供情报,帮我们寻找能力超群的人,并把最优秀的红种人从矿区救出来。”
“好给你们做马前卒。”
舞者略微笑了笑,拿起放在帆布床上的碗。“我们来玩一个游戏,看看你是不是能力超群,戴罗。如果你赢了,我会带你去见识些低等红种看不到的东西。”
低等红种,我从没听说过这个说法。
“要是我输了呢?”
“那说明你并不出类拔萃,而金种又赢了一局。”
他的意图让我畏缩了。
他举起碗,向我解释了游戏的规则:“碗里有两张卡片。一张是收获者的大镰刀,另一张是羔羊。抽中镰刀就算输,抽中羔羊你就赢了。”
我察觉到,他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有轻微的起伏。这并不是碰运气,而是一次考验。那么这就是一场智力测试了。里面必有诡计。要想测试我的智力,他能耍的唯一花招就是两张牌都换成镰刀。太简单了。我挑衅地和舞者那双英气勃发的眼睛对视着。这场游戏并不公平,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我一向遵守游戏规则,但这次除外。
“好,我玩。”
我伸手从碗里抽出一张卡片。我十分小心,只让自己看到牌的花色。一张镰刀。舞者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眼睛。
“我赢了。”我说。
他伸出手,想看我的牌面,而我抢在他碰到牌之前把它塞进了嘴里。舞者没能看到我抽到了什么,只是默默看着我把那张纸片嚼碎吞进肚子里,把剩下的那张牌扔到他手里。一张镰刀。
“那张羔羊看上去很好吃。”我说。
“我十分理解。”
他把碗推到一边,赤红色的双眼熠熠闪光。他天性中热诚的一面又回来了,仿佛那种威压感从未有过。“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自称阿瑞斯之子,戴罗?对古罗马人来说,马尔斯,也就是火星,是战神——一位崇尚武力、保卫家园的神的化身。但马尔斯是个伪神,只是古希腊神祇阿瑞斯的翻版。”
舞者点起一支烟,又点了一支递给我。发电机发出精力充沛的轰鸣声。烟气打着旋儿流进我的肺里,我的脑子仿佛也被蒙上了一层烟雾。
“阿瑞斯天性邪恶,是狂怒和仇恨的煽动者,嗜血和屠杀的守护神。”他说。
“你们用他的名字称呼自己,却意指殖民地联合会的真实面目。真聪明。”
“差不多吧。金种希望我们忘记历史。我们差不多都忘了,或者说,从没有人教过我们历史。但我知道金种在数百年前是怎样攫取权力的。他们称其为征服——杀掉所有质疑他们的人,整座城市、整片大陆的人都被屠杀了。就在几年前,他们把土卫五变成了灰烬覆盖的废土,用核爆将一个世界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在行使阿瑞斯的愤怒。而现在,我们成了阿瑞斯之怒的继承人。”
“你是阿瑞斯吗?”我哑声问。他们毁灭了许许多多个世界。但土卫五只是一颗绕着土星运行的卫星,比火星离地球更远。他们为什么要用核武器攻击如此遥远的星球?
“不。我并不是阿瑞斯。”他回答说。
“但你是他的人。”
“我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哈莫妮和我的人民。我和你一样,戴罗,我出生在一个隶属泰洛斯矿区的矿工家族。我与你的不同之处只在于我更了解这个世界。”看到我不耐烦的神情,他皱了皱眉,“你认为我是个恐怖分子,但我不是。”
“不是吗?”我问。
他往后一靠,深深吸了一口烟。
“想象一张桌子,上面爬满跳蚤,”他说,“它们跳啊,跳啊,它们不知道自己能跳多高。这时来了一个人,把一个玻璃罐子扣到它们头上。跳蚤还是跳,但总是撞到罐子,没法跳得更高。然后那人把罐子拿走,这时跳蚤们已经习惯了罐子的高度,不会跳得更高了,因为它们相信透明的天花板还在那里。”他喷出一股烟。透过烟雾,我能看到他的眼睛闪着灼然的光,和他烟头上琥珀色的火头一样。“我们是跳得高的跳蚤。现在让我看看你能跳到哪儿。”
舞者带着我走下一段摇摇晃晃的走廊,来到一个圆柱形升降梯前。那东西满是锈迹,模样笨重,一边发出刺耳的噪声一边稳稳带着我们向上升去。
“你应该知道,你妻子的死并不是毫无意义的,戴罗。绿种人帮我们侵入了广播频道,我们把绞刑的真相传送到了这个星球的每一个全息视屏上。整个星球,数以万计的矿区家族,还有居住在城市里的人,都听到了她的歌。”
“你就编故事吧,”我冷哼一声,“这里的矿区连你说的一半都没有。”
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人们听到了她的歌声。他们已经开始管她叫珀耳塞福涅'2'了。”
我打了个寒战,转身瞪着他。不。这不是她的名字。她不是他们心中的一个符号。她不属于这些顶着战神虚名的匪徒。
“她叫伊欧,”我怒吼道,“她只属于莱科斯矿区。”
“现在她属于人民了,戴罗。他们记得那位被死神从家族中偷走的女神的名字。并且,死神尽管可以掳走她,却无法永远禁锢她。那位少女,春之女神,注定会在冬日将尽的时候重返人间。即便躺在坟墓里,美的化身依然可以给生者带来感动。这就是你的妻子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
“但她回不来了。”我说完,结束了这段对话。和这个男人辩论没有意义。他只会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升降梯停了,我们走出来,进入一条狭小的隧道,随后沿着隧道来到另一台升降梯前,这台比前一个光滑一些,保养得更好。阿瑞斯之子的两个成员手持热熔枪守卫在那里。很快我们又开始上升。
“她回不来了,但她的美、她的歌声会一直回荡到时间的尽头。她把自己的信仰托付给了某种远超过她个人的存在,死亡赋予了她生前不曾有过的力量。她很纯真,和你父亲一样。我们,你和我——”他用食指指节碰了碰我的胸口,“——是污秽的。我们是热血铸就的。我们双手粗粝,心灵蒙着污垢。在整个宏伟的计划中,我们所处的地位是低下的,但没有我们这些战士,伊欧的歌声将被锁在莱科斯矿区,传不到其他人心中。只有我们粗糙的双手才能把那些纯真的梦想变成坚硬的现实。”
“说重点吧,”我打断他,“你是打算让我做什么?”
“你寻过死,”舞者说,“还想再来一次吗?”
“我……”我想要的是什么呢?“我想杀了奥古斯都。”我说着,回想起了那个黄金种人冷酷的脸孔,是他宣判了我妻子的死刑。那张面孔看上去是如此遥远,如此漠不关心。“伊欧死了,他也别想活。”还有行政官波吉努斯和丑八怪丹恩。他们也得死。
“你要的是复仇。”舞者叹道。
“你答应过我。”
“我只答应为你伸张正义。复仇是空虚的,戴罗。”
“但能填满我心里的空洞。你得帮我杀了首席执政官。”
“戴罗,你把自己的眼界局限在了低处。”升降梯开始加速。我的耳膜鼓胀起来。我们不断上升,上升。这东西究竟会把我们带到多高的地方去?“火星上身居要职的金种数不胜数,首席执政官只不过是他们中的一个。”舞者递给我一副茶色眼镜。我犹犹豫豫地戴上眼镜,胸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我们要到地表去了。“你的眼界必须放开点。”
升降梯停了。门随即打开,我什么也看不见。
镜片之下,我的瞳孔紧缩,好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终于能睁开眼的时候,我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光源,大功率灯或者照明弹之类。但我什么都没看到。光从远处射来,无处不在,找不到来源。潜藏在我体内的某种人类本能让我意识到这能源是什么。那是一切生命的起源——太阳,日光。我双手发抖,跟在舞者身后跨出升降梯。他没有说话。即便说了,我也怀疑自己是否听得到。
我们站立的地方是个奇怪的房间,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脚下的东西非常坚实,但既不是金属也不是石头、木头。我在全息显示屏关于地球的图像中见过。一张有成千上万种颜色的地毯铺在上面,踩起来十分柔软。四壁是雕刻着树木和鹿的红色木头。远处有轻柔的乐声。循着音乐传来的方向,我走向房间深处,走向那片光芒。
我面前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壁。阳光透过玻璃泼洒在一个有着白色按键的黑色大家伙上。这间房间有着高高的天花板,三面是墙壁,一面是长长的玻璃幕墙,那黑家伙兀自奏响音乐。一切都平滑如镜。越过那架乐器,越过玻璃幕墙,我看到了某种我无法理解的东西。我跌跌撞撞地向窗子走去,迎着日光双膝跪地,把手按在那透明的屏障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号。
“现在你明白了,”舞者说,“我们都被欺骗了。”
玻璃窗外,匍匐着一座城市。
第九章 谎言
城市里有尖塔、园林、河道、庭园和喷泉。这是一座充满梦想的城市,一座有着清水和植物的城市——而这里本应该和遍布这颗红色星球的严酷沙漠一样荒芜。这不是他们在全息影像里展示的火星。这不是那个不适宜人类生存的星球。这是个充满无穷谎言和无尽财富的地方。
眼前诡异的光景让我倒抽了一口气。
男人和女人们在飞。闪闪发光的金种和银种人。我能看到的会飞的只有这两个色族。他们脚穿反重力靴,飞来飞去,宛如神祇,和矿井看守穿的那些粗笨玩意儿相比,他们的装备显然优雅许多。一个年轻男子从我窗前掠过,带着两瓶酒,向一个圆形公园飞去。他皮肤光滑整洁,头发自由自在地在脑后飞舞着。他喝醉了,动作有些摇晃,这让我想起一个钻探工小伙子。他防热服里的换气设备出了故障,我亲眼看着他抽搐着身子,挥舞着四肢,至死都挣扎着想吸到一点氧气。那黄金种小伙子像白痴一样大笑着,兴高采烈地兜圈子。四个不比我年纪大的姑娘快活地追在他身后,发出轻浮的笑声。她们身上的衣服犹如液体,勾勒出年轻肢体的每一寸曲线。他们在某些地方看上去和我年纪相仿,却蠢得可怕。
我不明白。
他们身后的天空中有一条闪着信号灯的航道,一艘造型繁复至极的浮空艇,在无数被舞者叫作镰翼艇的小型飞船的簇拥下游弋其间。地面的大街上走动着无数男男女女。路上有汽车,低层路面上闪烁着以色彩编码的信号灯。黄,蓝,橙,绿,粉,几十个颜色,每个都有上百种深浅。这样的人们组成了一个无比复杂而又陌生的群体。我几乎无法相信人类社会会产生这样的概念。建筑物有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