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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拿开。”我低头对着脉冲炮管怒喝。热能往眼珠射来,刺得我不得不别过脸。
“你脑袋在想什么?”塞弗罗咆哮,“你以为他是你朋友?他不是!”
“留他活口。他是谈判筹码,奥利安应该还活着。”
“谈判筹码?”塞弗罗喷出鼻息,“那莫依拉呢?烤焦她的时候你可没手下留情,”他眯眼放下武器,嘴唇一掀,露出黄牙,“噢,是为了野马吧?难怪。”
“他是帕克斯的父亲。”我提醒他。
“帕克斯死了。为什么他会死?因为你放过了敌人。老兄,我们不是在院训,这是战争,”他指着我的脸,“战争很简单:不择手段、见敌就杀,否则就换自己人遭殃。”
他转转头,发现所有目光瞬间集中过来,气氛十分紧绷。“你错了。”我说。
“我们带不走这些人。”
“老大,外头很挤,”废物从外面跑回来,“超过一百个警卫,我们会变成蜂窝的。”
“要是没有拖油瓶就能杀出去。”塞弗罗说。
“一百个人哪,”小丑开口,“老大……”
“大伙儿检查电力。”塞弗罗眯眼望向自己的手套。不行,他的目光太短浅,会葬送所有人的命。
“不必,”我说,“卵石,联络赫莉蒂取消原本的撤离计划,传坐标过去,要她把船停在外面一千米的地方,尾巴对着我们,”卵石听了没有立刻反应,先看看塞弗罗,又看看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回归了,”我又说,“照我的话做。”
“就这么办,卵石。”拉格纳附议。
维克翠也轻轻点头,卵石皱了皱眉。“抱歉,塞弗罗。”她也朝我点头示意,以通信仪连接赫莉蒂。其余号叫者都盯着我,我感到痛心,竟因为自己害大家走到这一步。
“小丑,看看莫依拉的通信仪能不能修理,尽量将数据调出来,或许能知道他们本来有什么协议,”我飞快地下指令,“废物和瞌睡虫去走廊把风,拉格纳负责押送卡珐克斯,假如他真想逃,就砍掉他的腿。维克翠,你身上还有悬吊用的绳索吗?”她检查后点点头。“把所有人串在一起,大家集中过来,要绑紧,”我转头看着塞弗罗,“你在门口装好炸弹‘欢迎’客人。”
他没多说什么,眼中也没有愤怒,但压抑许久的自卑与恐惧结了果,最终流出怨怼的汁液。我认得那种神情,我的脸上不知浮现过几遍。就在刚才,我夺走了塞弗罗唯一的心灵寄托:号叫者。明明他耕耘了那么久,明明他说我还没准备好,但大家仍选择了我,不是他。这不只是对塞弗罗领导资格最大的否定。自他父亲死后就埋在心中的那股自我怀疑,此时得到印证。
不该是这样。我说我会服从指挥,但没做到。是我不好。然而眼下并非自怨自艾的好时机,我不是没试着沟通,或是通过我们的友谊指引塞弗罗看清方向,但我重返阿瑞斯之子后看到的除了暴力还是暴力。无可奈何,我必须用他的方式来发言。我上前一步,对大家说:“不想死就赶快带着你们的鸟蛋动起来。”
塞弗罗板起皱巴巴的小脸,望着照我吩咐开始动作的同伴。“要是你害死他们,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我们立场一致。动手吧。”
他转身跑向门口,从腰带取下剩余的炸药,开始安装。我看着混乱的会议室,大伙儿各司其职,总算有个团队的模样。想必每个人都能猜得到我想做什么,也知道这计划有多疯狂。
但看着大家那股认真执着的模样,我心里也越来越踏实。塞弗罗认为我没有准备好,大家却愿意信任我。只不过,我也注意到拉格纳偷偷望向落地窗三次。所有人身上的护甲都并非完好无缺,若要进入真空,光是压力就会叫人吃不消。我连面罩都没了。能否生还的关键是赫莉蒂。我总期待某天行动时能控制一切变量,假使独囚于黑暗之中给了我什么启示,那就是宇宙之浩瀚,绝非凡人能掌握。
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信心。“大家打开干扰波。”我也启动自己腰带上的装置,不能让外面的监视摄影机捕捉到我的样貌。
“赫莉蒂就位。”卵石回报。隔着玻璃,远在一千米外的运输机十分微小。
“听我指挥,同时朝观景窗中心点射击,”我尽力压抑声音中的恐惧,“废物、瞌睡虫,回来集合!给昏迷的俘虏戴上面罩!”
“我的老天,”维克翠咕哝,“我还以为你会有更好的主意。”
“闭气肺会裂开,所以玻璃破了以后尽速将空气吐光,缺氧就睡一觉,做个好梦,顺便祈祷赫莉蒂的动作比小丑那根在床上时还快。”
他们笑出声音,紧紧围过来。维克翠迅速将缆绳穿过每个人的腰带,我们变成一串葡萄。塞弗罗装好炸药,瞌睡虫与废物招手要他赶快过来。
“注意!”隐藏式扩音器发出声音,维克翠靠过来,将我和拉格纳绑在一起。“我是桑恩集团安全部长艾列克·泰·大和,在此对各位宣布,你们遭到包围,放弃武器和人质,否则我们将被迫开火。你们有五秒钟时间决定!”
会议室里除了我们外没有别人,前门早就关上。塞弗罗设置好陷阱,正要回来。“你快点!塞弗罗!”我呐喊,可是他还没跑到一半,突然整个人往地面一拍,仿佛一个遭人踩踏的空罐。同样那股力道将我压倒,我的膝盖无法抵抗,骨骼、肺片、喉咙,没有一处不受到巨大重力的倾轧。视野模糊,脑子血液不足。我想举起手臂,却觉得它变成一百三十千克重。敌人提高会议室内的重力系数,唯一能撑着的是拉格纳。但就连他都单膝跪地,弯腰驼背,仿佛扛起苍穹的亚特拉斯。
“该死——”维克翠勉强挤出声音,望向我背后的房门。门开了,进来的不是灰种,也不是黑曜种,更不是金种,而是一颗黑色的蛋,往旁边一滚,大小跟一个矮子差不多。它的表面平整光滑,白色小字印上编号。是机器人,与电磁脉冲或核弹一样天理难容,都是奥古斯都的心腹大患。那颗蛋仿佛一团伸出触手的油腻物品,顶端开始变形,伸出一挺炮管瞄准塞弗罗。我想起身拿脉冲手套迎战,但手臂对抗不了强大的重力。维克翠使劲浑身解数,同样动弹不得。塞弗罗咬牙爬行,试着逃离机器人的锁定。
“观景窗!”我挤出一句话,“拉格纳,打破窗子!”
纵然是他,在超高重力下要举起手臂也经历一番挣扎。拉格纳的手剧烈颤抖,喉间鼓动的战号听起来像是远处传来的雪崩。他的身体随着被扭曲的吼叫不停痉挛,他奋力平举臂膀,拳套凝聚能量,冒出微弱的光点。
震颤之中,拉格纳扣下扳机,手臂重重往后挫,脉冲波直冲玻璃中心,夜幕群星随冲击波荡漾,窗户向外鼓胀,出现裂痕。
“Kadir njar laga……”他狂喝。
玻璃破碎,空气抽出,物体滑动。一个女赤铜种尖叫着从我们身边摔出去,一入真空瞬间沉默。混战时躲在桌底或柱子周围的人牢牢抓紧。但手指出血,指甲脱落,两腿在半空摆荡,力竭后身子终于翻滚坠进宇宙,深渊即将吞噬建筑物内的一切。塞弗罗来不及会合,体重敌不过气压,不过飞起来后也与机器人拉开了距离;我伸手揪住他的莫西干短发,维克翠趁机以双腿箍好他,带到自己怀中。
我们一行人逐渐滑向观景窗,我心里很害怕,手抖个不停。正视自己的决策后,所有质疑一股脑儿涌出。塞弗罗说得没错,我们应该杀出去,拿卡珐克斯甚至卡西乌斯当盾牌。为什么非要进入这片冰冷的世界不可?我好不容易才从胡狼的黑暗囚笼逃脱。
这只是恐惧。我这么告诉自己。都是因为恐惧才会惊慌。这股情绪渲染开,我看见他们五官上压抑的害怕,他们也从我脸上找到一样的感受。但我怎么能害怕?我活在害怕和遗憾中太久,没有挑起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就算我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也无妨,所谓火星收割者只是面具,此刻的我依旧得戴上。不只为了他们,也为了自己。
“Omnis vir lupus(人皆为狼)!”我高呼一声,仰天长号,将肺中所有空气呼出。身旁的拉格纳睁大了眼睛,极为兴奋;他张开大嘴发出咆哮,音量之大,连墓穴中冰封的祖先也会惊醒。卵石、小丑也加入狼嚎,最后连平常高高在上的维克翠也出声。愤怒与恐惧随吼叫离开身体,我们被气压拖过地板,流入太空。尽管旅途的终点可能是死亡。我在荒诞的号叫中找到人性与归属。当你假装勇敢,就真的变勇敢了。然而只有塞弗罗除外,我们飘走时,他一直保持沉默。
第十九章 压 力
我们以时速八十千米冲出破碎的观景窗,狼嚎被静默淹没。一股震荡传过身体,我觉得自己仿佛被扔进冰水,肢体抖不停。血氧消耗得很快,生存的本能让我不自觉张嘴。当然,太空中什么也吸不到。幸运的是,肺部也没有膨胀,只是成了两个干瘪的纤维囊袋。起初,我的身体绝望抽搐,想得到氧气,但渐渐视线就停在火卫一表面那些毫无人味的金属摩天楼。黑暗中,朋友手牵着手、靠缆绳串联,心底流泻过一股熟悉的安宁。与野马共度的雪地生活,与号叫者在山沟中围营火烤山羊肉,听奎茵说故事。我的思绪飘到另一段回忆。不是莱科斯,不是伊欧,也不是野马,而是维克翠、塔克特斯、洛克和我在研究院期间听机库里的蓝种教授讲课,解释太空会怎样影响人类的生理状态。
“体液沸腾,也就是气压骤减时体液中会形成气泡,那是真空最危险的地方。身体组织的水分蒸发,并因此肿大……”
“亲爱的无脑教授,组织肿大这种事情谁不懂啊。问问你妈还是你爸,你妹也行。”记忆中,塔克特斯这么说,洛克的笑声我也无法忘掉。这笑话太过粗鄙,诗人脸都红了,而我一直不解为什么他与塔克特斯这么亲近,始终关切这位爱说猥亵话的朋友滥用药物的习惯,塔克特斯死后,洛克还在他身旁哭泣。教授继续叨念……
“……十秒内,身体体积暴增,造成循环系统失灵……”
眼压增高,眼珠胀大,除了倦怠感,还有视觉歪曲。手指冻僵,耳膜鼓起,到处都痛。舌头变大变冷,好像有条冰蛇在口腔蠕动,随着体液蒸发慢慢钻进肚子。皮肤仿佛充了气,手指变成大蕉形状,气体从胃进入肠中,又成了个气球。黑暗笼罩,我瞥了塞弗罗一眼,那张脸肿成两倍大,模样古怪极了。持续以腿箍住他的维克翠貌如怪兽,不过意识竟还清醒。她那双卡通人物般的充血双目瞪着塞弗罗,喉咙止不住干咳,却吸不进氧气。两人的手牢牢相握。
“水和气体分解后,在大血管形成气泡,随循环在体内流动,阻碍血流,十五秒内就会昏迷……”
身体失去知觉,短短几秒延伸为永恒暮光。宇宙变缓慢,人类的可笑和渺小此刻完全展现出来。
我体悟到其中的讽刺与虚无。戳破生命的泡泡后我们还剩下什么?周围的金属高楼看起来像冰雕,全息屏幕的光芒闪烁,如同冻结在内的龙鳞。
火星就在头顶,依旧全知全能,无法撼动。我们随着火卫一公转,来到迎接白昼的那面,阳光如弯刀般划破黑暗,星球表面仍留着两颗核弹爆炸后镕金般的疮疤。最后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