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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吗?”
“除了你还有谁?哪怕在一英里之外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你眼里只有你的目标,不管那是什么。你好比一支离弦的箭,身后曳着一道阴郁的影子。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是那种会为了随便什么目的,毫不犹豫地割断我喉咙的人。”
“为了取胜。”
“得了吧,你才没有这么简单。”
“你又了解我多少?”兔子在火上嗞嗞地冒着油。
“我知道你昏睡的时候叫了一个女孩的名字。伊欧。她是你的姐妹吗?还是你曾经的心上人?这个名字可不太像我们色种的名字。但和你的很配。”
“我是个偏远星域来的乡巴佬。他们没跟你说过吗?”
“他们什么都不会跟我说。我不太出门。”她摆摆手,“不管怎样,这都无所谓。他们不信任你,是因为你表现得太明显了:你不关心他们,只关切自己的目标。这才是重点。”
“你和我又有什么分别?”
“哦,当然,收割者阁下。和你相比,我对他们更有感情。你是狼,只懂得嚎叫和撕咬。而我是野马,会用鼻尖磨蹭他们的掌心。他们明白跟我可以建立协作关系,而跟你?哼,只有杀或被杀。”
她所言不虚。
建立部族的时候,我做得并不坏。每个人都爱戴我。我教他们养活自己,教他们猎杀山羊,好像我知道该怎么做一样。我带给了他们火,就像火柴是我创造的一样。我们分享所有的秘密。提图斯忍饥挨饿,而我们有办法果腹。我记得他们看我的眼神如同仰望父兄。提图斯还在时,我是善良和希望的化身,而当他死后……我变成了第二个他。
“我忘了学院本该是教给我们更多东西的地方。”我对野马说。
这个金种姑娘把脑袋歪向一边:“比如我们必须为了更崇高的理由而活着?”
她的话打动了我。这些话我以前也听到过。为了更崇高的理由而活。不只是权力,不只是复仇,不只是我们所被给予的。
我不仅要击败他们,还要比他们学得更好。只有这样,我才能成为红种人的救星。我是个孩子,幼稚而愚蠢。但如果我学会了成为领袖的方法,我就不再仅仅是阿瑞斯之子安插的一个密探了。我可以给我的人民一个未来。而这正是伊欧的愿望。
狼群在黑夜里嗥叫着,它们也在忍饥挨饿。我和野马得不时把它们赶开才能保住猎到的野味。一天傍晚,我们杀死了一头驯鹿,就在这时,一群狼从北边的树林中钻了出来,影影绰绰,有如鬼魅。最大的一头体格和我相近,浑身雪白。这些狼的毛色会随季节而变化,其他狼也褪掉了漆黑的毛,换上了灰色的冬毛。我看着它们把我们团团围住,各自施展狡计,同时配合严密。
“我们也该采取这样的战术。”我悄声说,和野马一起观察着逼近的狼群。
“咱们能晚点再谈这些吗?”
我们用三支箭放倒了头狼,狼群逃了。野马和我动手剥下它巨大的白色毛皮。她用小刀在皮下切割着,突然抬起了头,鼻尖冻得通红。
“奴隶和我们不是一条心,我们使用不了这种战术。但这没什么。狼群也犯了错误,它们太依赖头狼的领导了。头颅被斩去,身体马上就会溃不成军。”
“解决的办法是提高他们的自主性。”我说。
“也许。”她咬咬嘴唇。
那天夜里更晚一些的时候,她试着向我阐述:“这就好比双手。”她紧紧靠在我身边,腿贴在我腿上。一阵罪恶感顺着我的脊椎爬了上来。驯鹿的肉在火上烤着,山洞里弥漫着浓厚而美妙的香味。山洞外面风雪肆虐,狼皮架在火上晾着。
“把手给我,”她说,“你哪根手指最好使?”
“都好使,只是用途各不相同而已。”
“别犯倔。”
我告诉她我的大拇指最好使。她让我夹住一根木棍,只许用拇指,然后轻而易举地从我手中把它抢走了。然后她又要我用其他手指握住,不许使用拇指。她使劲一扭,棍子又被抽走。
“假设拇指是你的同窗,其他指头是你俘虏来的奴隶,而领导者、学级长或者其他什么人,是大脑。它们配合得可真是天衣无缝,不是吗?”
这回她没能把棍子从我手中抽掉。我坐下来,问她到底想表达什么。
“这次咱们不玩握住棍子这种简单把戏了。你能让拇指逆时针旋转,同时其他指头顺时针旋转,中指保持不动吗?”
我照她说的做了。她紧盯着我的手,难以置信般地大笑起来。“哦,该死的。”她只是想打个比方。我们地狱掘进者是很灵巧的。她试着做出同样的动作,但毫不意外地失败了。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殖民地联合会的结构和这双手一样。”
学院中的各路势力就是以这样的结构存在的。对于简单任务来说,等级制度非常有效。有些手指比其他的更重要,而其他手指各有各的长处。所有的手指都受到地位更高的大脑控制。在大脑的高效控制下,手指得以协作。它们服从统治,各司其职,互相独立。而手又是如何行动的呢?一支军队呢?木棍夹在我指间飞快地旋转着,翻出复杂的花式。没错。
她的目光始终在我身上徘徊不去,一边解释,一边用手指在我掌心描绘着。我知道她希望我对她的抚摸有所反应,但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东西上。
她这会儿所想的,可不是学监们授课的一部分。
他们的课程是一个从无序进化到有序的过程。我们要学会掌控局面,系统性地壮大自己的力量,了解其结构并使之稳固。这个微缩模型存在的目的是向我们展示等级制度的优越性——殖民地联合会是进化的重点,解决一切问题的答案。而她刚才的发现打破了这个理论,或者至少暴露出了它的局限。
如果奴隶们能够自发地效忠于我,他们组成的军队必然会与殖民地联合会大异其趣。比方说,假如莱科斯的红种人知道他们真的可以夺取桂冠,或者说驾驶星舰的军事执政官不只依赖自己的头脑,还能充分利用蓝种船员的智慧的话,生产能力和控制能力都会大大提高。
野马的策略正是伊欧的梦想。
我仿佛被电了一下。
“你怎么没在你捉到的奴隶身上试一下呢?”
过了半天,她见我毫无反应,便抽回了手。
“我试过。”说完这一句,那天晚上她再也没开过腔。天快破晓时,她咳嗽了起来。
之后几天野马一直在生病。她肺里有水声。我用一个捡到的头盔把骨髓、狼肉和草叶煮成汤,喂给她喝,她却眼看着不行了。我不知所措了。食物匮乏,我开始出门打猎,然而猎物非常稀少,还有饥肠辘辘的狼群。大的猎物逃离了这片林子,我们只能靠兔子活命。我能做的只是帮她保持体温,祈祷会有一个医疗机器人穿透云层,从天而降。学监们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处。他们一直都知道。
过了一周,我在林子里发现了人的脚印。是两个人。因为想要从他们手里弄点吃的,我循着足迹,找到一个被遗弃的宿营地。地上扔着兽骨,灰堆还是热的。没有马匹,说明他们可能不是斥候。是背誓者。他们成了别的分院的奴隶,却背弃誓言,不肯服从命令,做出了为人所不齿的事。这样的人到现在已经有不少了。
我跟着他们留下的脚印,穿林踏雪追了一个小时,终于担心起来。脚印绕了一圈,来到了我熟悉的地方,直冲我们山洞的方向去了。等我返回山洞时已经是晚上了。一阵笑声从我和野马的容身之处传了出来。搭在弦上的箭镞显得异常单薄。伤口一阵绞痛,我粗喘起来。但他们抓住了野马,我不能给他们太多时间。
为了避人耳目、遮风挡雪,我们在洞口外挂了张驯鹿皮,用拍实的雪做了堵墙。我紧贴在冻硬的鹿皮边缘,他们看不见我。火堆在山洞里噼啪作响,烟气透过我和野马花了一天工夫凿出的风洞一丝丝渗出。两个男孩坐在一起,吃着我们剩下的肉,喝着我们的水。
我能肯定他们曾经长得很俊美,但眼下他们浑身又脏又破,头发像一堆油乎乎的乱草,脸上星星点点长满痘疮和黑头。野马,那个救过我命的女孩,被其中一个当胸坐在底下,嘴里塞着东西,身上只有一件里衣,冷得簌簌发抖。一个男孩脖子上有个流着血的咬痕。火堆里有把烧得通红的刀子,他们打算让她为此付出代价。野马裸露的肌肤显然让他十分愉悦,他伸手抚摸她,仿佛她是一个供他泄欲的玩物。
我的理智被原始的狼性控制了。一股我本以为不存在,却强烈得可怕的情感席卷了我,而直到此刻我才察觉到自己对她的感情。我镇静了片刻,止住双手的颤抖。那家伙的手溜到了她大腿内侧。
我一箭射在一个小子膝盖上。另一个伸手摸刀,也中了一箭,只是我准头不好,没射中眼窝,只射到了他的肩膀。我拿着剥皮刀滑进山洞,准备好了要让这两个男孩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我的某一部分——属于人类的那部分——陷入了沉睡。看到野马的眼睛,我才停了手。
“戴罗。”她的声音很柔和。
她哆嗦着。就算这样,她依然美丽动人。是她,是这个身材娇小、笑容活泼、眼神明亮的女孩救了我,保护了伊欧的歌,让它在她唇间存活了下来。我气得浑身发抖。要是我晚回来十分钟,就会一辈子活在这个夜晚的阴影之中。我无法承受更多的死亡,尤其是野马的。
“戴罗,留他们一条命。”她又耳语般对我说,像伊欧呢喃“我爱你”时一样动人。她的声音直接击中了我的心。我抵挡不住她的声音,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上木木的,表情愤怒扭曲、狰狞可怖,我无法让自己的脸放松下来。我扯着头发把那两个少年拖了出去,狠踢狠踹,直到野马也走了过来。我把呻吟着的两个少年扔在雪地里,回去帮野马穿衣服。我用兽皮裹住她皮包骨头的肩膀。她摸上去多么脆弱啊。
“你们想尝尝刀子,还是滚回雪地里去?”穿好衣服之后,她问两个少年,微微颤抖的手中握着烧热的刀子。她咳嗽起来。我知道她的想法。放他们离开,我们会在睡梦中被他们干掉。他们的伤都不致命,若是真的重伤濒死,医疗机器人早就该出现了。但也许它们不会救背誓者。
他们选择了雪地。
很好。野马不喜欢动刀。
我们把他们绑在林边的树上,点燃了一个信号弹,这样某个分院的人就能找到他们。野马咳嗽不止,但仍坚持和我一起去了,好像怕我会对她的嘱咐阳奉阴违一般。她的顾虑不无道理。
夜里,等野马睡着,我又爬起来,打算回去干掉那两个背誓者。要是先被朱庇特或者马尔斯的人找到的话,他们一定会把我们的藏身处供出来,我们一定会被抓住。
“不要去,戴罗。”我掀起驯鹿皮时,她对我说。我转过身,她从我们的毯子里探出头,望着我。
“不杀他们,我们就得离开这里。”我说,“你病成这样,会送命的。”
这里很温暖,是我们的庇护所。
“那么我们一早就走,”她说,“我比看起来强悍多了。”
她有时是的,但这次不是。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她夜里挪了地方。她蜷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