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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带上门,走了。冰儿一边收钱一边教训寒:“省省吧你,逞什么强。你的钱都给东方姨和阿……啊,你当我不知道?再说你做生意不要本啊?我最讨厌你这一点,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还充硬气。你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身,是观音如来佛,什么都能承担,什么都能应付?”
东方什么也不说,转着圈打量清风拂袖的房子。
冰儿被他引导着转移了注意力,指着窗外的梅树笑:“你就在那下面种花。”
把锄傍花魂,倦倚梅香卧,多风雅啊!
东方扭头,眉毛吃惊的微微一跳,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淡淡笑道:“花生意不能做了,我再想想别的。”冰儿后来才领悟到,东市的花市场成熟规范,而且东市人买花赏花的眼界高,所以花市虽大,却不是等闲人担得起的——搞批发的空运鲜花,零售的在显贵地段租门面,没点经济基础的行吗?
“那想好做什么了吗?”冰儿问。
他摇摇头,又道:“嗯,在这里卖书怎么样?”
“哈哈,”冰大笑不止,“开始是花,现在是书,你的生意还都满雅致的,一代儒商啊。”
“不是啊,”东方无视刀子冰的讽刺,“学生看书买书的多一些嘛,而且基本上不要本钱。”
他说话时,脸色是柔和的,舒缓的。冰儿留神的观察他,知道阿媚的阴影正在他心间慢慢消散,但是冰儿还是注意不在他面前言及她。首饰包事件以后,终冰儿的一生,再也没有提过她。
花和小板凳的梁子,在开学的头一个月就结下了。
军训中女生最愁的,还不是站军姿或匍匐前进,也不是打靶,而是内务。据统计,平均每个女生有8个瓶子,一个宿舍4人,就是32个瓶瓶罐罐,相当于一个小铺面的药店。学生宿舍就那么大,内务检查时要都藏得不露痕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天又是临时抽查,宿舍里三个人忙得热火朝天,唯独缺了小板凳,她自来不怎么归屋的。检查的结果,701室拔了头筹。
战争是在黄昏爆发的。旁边宿舍的只听得一个异常凄厉的女高音:“你还上了我的床!”桃色新闻谁都感兴趣的,纷纷提着饭盒蜂拥过来,却看不到肇事的“男主角”。
“那又怎么样?”花两手叉腰,形同双耳茶壶,“你那么大个蚊帐挂在那里,不拆怎么行。”
这已经是两女对垒的第二个回合了。
十分钟前,吃晚饭的时候,小板凳回来,找不到自己的饭盒了,接着发现人间蒸发的还有她的毛巾、茶杯、肥皂盒、洗衣粉、漱口水、洗发水、锔油膏、锗哩水、面膜、沐浴露、沐浴液、洗面奶、润肤霜、收缩水、眼霜、润唇膏、口红、润手霜、指甲油、面巾纸盒、咖啡壶……。
草好心,笑吟吟道:“别着急,都在那儿呢。”坏就坏在草的态度,如此性质严重的事情,她却漫不经心,居然还笑得出来。
小板凳所有的东西被洗劫一空,囊括在一个巨大的旅游袋里,挂在水房的晾衣绳上。那个地方,军官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检查的。
结果呢,洗发水倒了出来,污染了很多东西,五块用处不同的毛巾(分别用来擦手、擦脚、洗脸、洗澡和抹桌子)卷在一起,还有一个心形粉饼盒找不到了。
“你有什么权力动我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小板凳一回宿舍就逼近了草,草嘴里正含了一口饭,猛不丁的被这么一激,差点没呛着。
花挺身而出:“东西是我收的。我是寝室长,你不回来搞卫生我都不说你了,可马上要检查了,事关集体荣誉,你说我该怎么办?”她的声音一点不弱。
“那你也得看着收拾啊……”
“我凭什么要看着,你自己的事……”
“你通知了吗?你什么……”
“我还是被通知的呢,再说……”
草和冰一人拖一个,好说好说,眼看已经告一段落了,现在又冒出上床的问题。现在旁边宿舍的也过来加入了混战,糊涂好心的人一味地打圆场、和稀泥;有的平头老百姓暗地里早就不满花简单粗暴、刚愎自用的工作方式,免不了帮着小板凳说两句;也有正统的人明里暗里帮着花批评小板凳不合群……
一场风波下来,各个宿舍里就有了小团体的聚合分散,有同性情的人发现了彼此,作了朋友;有本来走得比较近的,现在明白了彼此的不协,渐次疏远。至于701,四个人就此分成了四派,花是在朝的当权派,小板凳是在野的反对党,草是在野的支持党,冰是在朝的逍遥派。花和草是同盟,恰如相亲相近水中鸥,相比而言,小板凳和冰虽然也算走得近,却都是自去自来梁上燕。
草服的就是花那股子泼辣劲,不是一般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是那种敢跟恶人比着恶,跟狠人比着狠的匪气。
后来的一件事更是让草长了见识,那天结束训练的新生和下课的老生正好汇在一起,格外澎湃壮观,人聚多时,并不像通常所比喻的潮流,而是像泥浆或泥石流,缓缓的往食堂蠕动。
一辆宝马车陷在这泥浆或沼泽地中,不但一步步挪得艰难,而且简直就是要沉没了。司机的脾气向来跟车的价格成正比,于是喇叭就格外响得刺耳而且持久。在旁人皱了眉避开的当儿,花儿走过去敲了敲玻璃,司机把车窗摇下来了。花儿指着方向盘说:“知道吗师傅,这玩意儿叫喇叭,一摁就有声。你平时没摸过是不是?今儿好不容易终于逮着机会了,摁得这么起劲!”司机还没感觉到被骂了,她就甩下一句“我特理解你!”扬长而去了。她的嗓门本来就特别大,路边顿时笑倒了几个学生。草儿自己是做惯乖乖女的,凡事有贼心没贼胆,所以格外仰慕花儿气冲斗牛、独步天下的气概,觉得她就是那种“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的豪杰侠客。颇生仰慕之情、依恋之义。
入校的第一个中秋节很快就到了,我莫名的有点想家,主要是想家里的萝卜干炒腊肉和香肠,当然也想爸爸妈妈,因为罗卜干腊肉是他们炒的。
教官开恩,只训练半天。草和小板凳都是东市人,自然一解散就逃回家过节去了。草代表她妈妈邀请了我们,花儿换了我的衣服,乐不滋地去了。我谢了,因为他们家不会有萝卜干炒腊肉,也肯定不会有我的亲情。
我孤魂野鬼般在校园里游荡了一圈,买了一大堆吃的回去,摊了一床一桌子,可房里实在空得让人心里发虚发堵——东西是无论如何填不满心的。
干脆从宿舍出来,把冷清锁在身后。半小时后又从教室出来,把晚会的热闹丢在身后。东方寒说过: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不属于自己的热闹,到手了也是冷清。我不知今晚如何安置自己的身子和心灵。
从寒氏语录,想到了寒氏其人,便往山上走,山风卷着叶,石阶润着水,淡淡的凄清、幽幽的愁。
门是虚掩的。房里很乱,东方寒二分之一裸着,正在热火朝天的搬床。他在吱呀声中抬起头,很意外的愣道:“你怎么来了?”随即醒悟过来,手忙脚乱的扑向凳子,捕住衬衫又逮纽扣。
“不能来吗?”我虎着脸坐到桌子上,坐着不舒服,又把后面顶着屁股的脸盆饭碗漱口杯扒拉开,一个塑料肥皂盒啪地摔到地上,我探头瞥了一眼,端坐不动。这回舒服了。
他衣衫整齐了,可还是不理解,惊疑道:“今天,不是……”
我瞪着他,惊疑于他的惊疑,猛的意识到,这是我们俩认识交往十年以来,第一次在一起过某个节日——我和他。我突然的就高兴起来,道:“来跟你过节啊。今天皇恩浩荡嘛,还不叩谢。——你这在折腾什么?”
东方也非常难得的露出明显的笑来,说要收拾一块空地出来,房子显得开阔些。“不过现在完工了。”
事情总是这样,无论他在做什么,我来了,他就该“完工”了。我第一。
“这样总可以吧,我们去小南门的西城餐馆点萝卜干炒腊肉,好不好?”他像哄小孩子。
我的头慢慢的向左扭,傻东方奇怪的跟着我往那边看。我扭到极致,停留三秒钟,再向右扭,东方又跟着我往另一边看。我扭到极致,停留三秒钟,再重复第一个动作。如此反复几次,阿寒终于明白了。
“不去。为什么不去?”
“爱斯基摩人到了几内亚会买冰淇淋吃吗?”
阿寒偏着头看我,典型的一头雾水的表情。
我猛翻白眼:“东市的西城菜很难吃啊!我吃过了,绝对都是终结者的口味。”校内外方圆十里的西城餐馆我都吃遍了,都不是家里厨房的味道。这就是我想家的根本原因——它不可替代。
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想吃什么了,待在这里就好。“我还是帮你收拾房间吧。喂,干什么呢?”我骤然间热情高涨,跳下桌子,围在他身后转来转去,跃跃欲试。
“不用了,”他笑,“你向来越帮越忙的。”
我佯怒:“不行!非得干点什么。”一眼看见床上丢着一块布,抖开来,湛蓝色的底,不张扬的白碎花,配着天蓝、淡蓝的大波纹。一比划,宽度正好。
“这个做窗帘的吗?我来!我上一次就想说了,你这里就缺一窗帘!其实最好是纱质的,绣着花,才配得上叫做:轻烟迷曲径,冷翠滴绣帘。这才够格调嘛。平时垂着帘,是‘情锁幽思意’,风动处是‘摇碎清梦影’。”
钉钉子,在钉子上缠铁丝,然后,我把靠窗的桌子往边上挪挪,开始夹窗帘。一个夹子的分量不够,夹第二个时,窗帘就从第一个口里掉下来了。
“喂,过来帮我一把。”我叫,“捏着这个,别掉了。”
他很听话的照办。
我转身到桌子上拿夹子,猛的发现他的左手随意的搭在桌沿上,他的右手此刻正高举在我侧上方,这样,我就被他的两个长胳膊圈在桌子和窗户之间的小三角里了。他安静的站在我身后,几乎贴着我的后背,我的心无端的一抖,手指便绵软得不听话了,在一堆夹子中拨拉了半天,硬是拿不起一个来。
“都是坏的吗?”他在我身后问。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又不敢露出破绽,只能使劲地摇头,胡乱抓了一个,踮起脚尖就往铁丝上别。
脚尖踮起,距离他的头就近了。他在我耳边均匀的呼吸,鼻息热热的喷在我发梢,牵动我的神经末梢,从头顶开始,微微发麻和酥软的感觉电流般传遍全身。我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有一点点的烟味和汗味,一股男人特有的体气,加上衣服上隐约的香皂和阳光的味道,混合成一种雄性的气息,包裹我、缠绕我、消融我,在不期然的一刹那间击中了我,让我呼吸困难。
在微醺和迷醉中,我异样尖锐的感觉到我们的衣服细微的摩挲着,衣服后面的身子也若有若无的轻微接触着,若有若无的……
时间凝固了……
“喂!”随着石破天惊的一声,梦幻般美妙的氛围被打破了,这股让我晕眩的气息也淡了、远了,我一时失重,身子迅速的瘫下去,蜷缩着坐在地上。我身后的寒和他的味道都消失了,只有硬硬的桌腿抵着我的背脊骨。我恍惚的看到阿寒蹲在我前面,我的手指被握在他手中,指尖奇怪地开着妖艳的花。
我的手指和指上的花都消失在寒的唇间。他吮吸着我的手指,我开始感觉到痛,吸了口冷气。
他抬眼望着我,但没有松口,他柔柔的舌头清风般拂过我的指尖,我不敢抬头,恍惚的看着他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