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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隔着网络,同一个人在不同平台上的不同账号,他也能轻而易举对上号——如果他顺便去留意了的话。
同样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太轻而易举,简单得如同条件反射,每时每刻他都在关注着一切可关注范围内的东西,以至于很少有能让他特别关注到的东西。
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在第一次接触时就去分析人们行为背后的动机,渐渐地形成一种本能。伪装的东西在他这里会显得格外狼狈。
而人,人只要有伪装,就会有暴露。伪装多少,就暴露多少。
f说他这个习惯有点可怕;吴文说好像有点酷;陈妆说感觉起来很厉害。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一个相当病态的习惯。
什么叫“病态”?一切不同于常人并且让常人难以接受的现象。
病态的人很难幸福。这才是真相,这才是重点。
——张饮修从来不规避,不吝于承认,也不徒劳挣扎。
是有病的,就是有病。
他就带着病谈笑风生,他就带着病颠覆生活,他就带着病背叛世界。
没什么好否认的,更没什么好挣扎的。
他乐意于接受每一个自己,接受每一时刻病态的自己。
即使只是在自娱自乐的中文写作方面,即使只是面对不知名的网络读者。即使是……平日里的每一件小事。
合上电脑,张饮修进更衣室换衣服。
梅州五华的这间华侨酒店,模样还是跟他记忆中的差不多。上午阴凉,下午夕照,晚上热闹,深夜寂静。
而现在,晚上临近八点,待会儿他得出一趟门。
中国的春节也快到了,留在这里过春节的话,会有点麻烦。
走出酒店时,他突然对这间酒店感到厌倦。
张饮修很少厌倦某样东西,更别说是一个地方。
但是人类都难以避免“突然”这个词不是吗?
总有一些不曾意料的瞬间,能改变一个人所有既定的想法和行为习惯。
“突然”——意味着心血来潮,意味着自我出轨。
他突然想在五华这个小县城购置一套房子,用来承载他所有无法具象的乡情旖旎。
有点好笑啊。
一个没有故乡的人怎么会有乡情这种东西?
没关系,不需要理由。
他想要有,他就可以有。
不管是乡情,还是故乡,或者其他所有看起来很烟火气的事物心情。
3
在《单向迁徙》连载之前,边忱就知道这篇小说是张饮修的半自传性故事。但她并不清楚他会以怎样的方式写出来。
寒假期间,每天晚上一到19:20,边忱就开始抱着手机守更新。
随着一段段文字蔓延而出,他在她心中的形象也渐渐清晰起来。
她知道了他是挪威华裔,知道了他的一些表面喜好,知道了他很多很多的东西……
然而,事实上,每当人们错觉自己知道了另一个人很多东西的时候,就是对他一无所知的时候。
边忱必须好好把握住这段时光,这几乎是目前为止,他最愿意被网络读者了解的时间段了——以他自己的方式。
前半段是他的实时日记,虽然掺杂了小说的虚构元素,边忱还是能从他每一天的更新里得知他当天做了些什么。
这种感觉真奇妙啊。
为什么会有人以这样的手法写作?把自己的边边角角融进小说里,把小说写得像日记一样。
他有时候还会在“作者有话说”里分享一两句闲话,边忱格外关注这个栏目。
看到他去五华琴江河兜风了,在网吧里通宵玩电竞游戏;
边忱就在邮件里委婉地问候他的桃花眼和……肾。
看到他说很喜欢吃鱼,有一天在河岸边钓了鱼,吃鱼生,喝酒,最后睡在船家上了,半夜才醒来回酒店;
边忱在邮件里写道:「爷我告诉你哦,小县城里有很多拐卖漂亮小男孩的人贩子,你可当心点,别半夜被人从船上抬走了╰( ̄▽ ̄)╭」。
看到他熬完夜的第二天竟然还跑去登山;
边忱设身处地地想象了一下,尔后在邮件里几近咆哮:「哎哟我去!您老要是从半山腰摔下来可咋办!( ﹁ ﹁ ) ~→(ノ )ノ彡┻━┻,要不你把详细地址告诉我,这样我就可以在山脚下等着你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耶!我一把抱回家金屋藏娇,嘿嘿( ̄e(# ̄)☆╰╮( ̄▽ ̄///)」。
…………
他发微博的频率好像也变多了,但经常是在深夜或凌晨发的。
边忱研究出规律之后,就特地定了个凌晨四点的闹钟。
果不其然,被她抓到了现场——连着两天的凌晨四点左右,他都更新了微博动态。
可惜她并不能十分明白他的话语,只知道那几句话说的不是什么轻松的心情。再结合他小说里提到的那些事,边忱又感到了一种无力的感觉。
网络啊网络啊,如果她可以顺着网络爬到他面前就好了。
这样的话,也许一切距离都烟消云散了。
春节那几天,家里来访的客人特别多。不管多忙,边忱都一定要在他更新时出现在他的小说评论区。
通过他的第一篇随笔,边忱知道张饮修是不过任何节日的。
但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度过当地最隆重的春节,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落寞的吧?
传统世俗上,春节代表着与家人团圆。不然中国每年也不会有“春运”这个可怕的现象了。
边忱在除夕夜对着唱歌软件录歌,即使这一次有了软件背景乐的加持,录出来的效果还是相当惊人,她自己都不敢全部听下去。
最后依然鼓足勇气、硬着头皮传到邮件里,发给他。
“财神爷保佑,保佑我的歌喉不会对我爷的双耳造成暴击……”她自言自语,点击发送键。
4
五华水寨镇的别墅屈指可数,无前任业主的更是一间都没有。
张饮修放弃了购置别墅的打算,只在小区楼盘里挑了一间套房。
他猜想自己可能无法适应小区的居住环境。
凡是规划性太强的居住区,都让他觉得完全反人道。
但是这一次就随意点吧,因为购置下来估计也是闲置着。他以后来梅州的机会应该渺茫得可以忽略不计。
中国有一个礼仪,叫“发红包”。
大年初一那天,张饮修没能成功拒绝掉陈姣的邀请,必须得去一趟她家做客。
当然的,也就无法避免给小孩子和老人发红包这一环节,必定要开口说几句话。
而既然要说话,毫无疑问,用这里的方言说,会显得更有诚意。
几年前在梅州时,用小聪明耳濡目染地学过一点客家话,现在已经不那么顺畅了,他不能保证自己说得流利标准。
出门前,他在酒店套房的洗手间里,对着镜子练习了一遍……几句客家话。
张精通于服装对个人的塑造技能,完全可以借由衣服搭配来改变自己的年龄区间。
但是这一次,靠,他没想到,没被大人质疑年龄,反倒被几个小孩子嫌弃了口音。
明明他事先是有练习过的……
郁闷。
回到酒店之后,怀着这种幼稚的郁闷心情,他抱着笔记本敲完今天的小说内容,顺手登上qq邮箱。
邮箱里塞满了来自读者的邮件,积压了好多天了。
每一次打开这个邮箱,张饮修都会把全部来信一封不落地看完,不管其中有些邮件标题是多么的神奇。
人生已经很困难了,再困难一点也没有所谓——开玩笑的。
应该是,人生已经很困难了,温情的时候他会要求自己尽量做到无区别温情,至于其他的,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他是一个看造化的人吗?某些方面吧。某些他没有刻意注意过的方面。
比如,在一堆倾诉性的/自说自话的/春节问候的邮件中,有一封傻到发光的……
靠……这位仁兄的歌声,还是如此令他不敢恭维。
张饮修咬着唇笑了一下,刚要关掉音频播放器,听到她结尾处的一句话——“妈耶,感觉我唱得比春晚上的动听多了!年年有余呀张饮修!”
他轻挑长眉。此人当真勇气可嘉,还顺带拉低了她们国家的春节联欢晚会的水准。
5
二月十三号,在小说更新中,边忱发现张饮修又熬夜了,而且这次熬夜竟然是为了写东西。
啊……那这样的话,她宁愿不着急看更新了。
那几章的更新内容还透着浓浓的悲伤和孤寂,边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太远了。
她该如何温暖一个在文字里行走的男人?
边忱在睡梦中伸出手,触碰到一团冰冷的虚无。
当天晚上,她给他的公众号后台发了一串“恐吓”信息,告诉他今晚不能熬夜了,不然就掉发;发了好些图片,都是自己写在日记本上的对他小说的感想;除此之外,她还声称要做他的小棉袄来着。
但是没什么用,二月十四号他还是通宵在写东西。
边忱猜想,那个微信公众号又被他废弃了。
看得出来,他很想在离开梅州前写完这篇故事。
二月十五号号,他在凌晨发了一条微博,离开梅州了。
边忱在一个小时后才看见,手忙脚乱地评论,但是估计他应该早就下线了。
好气啊,他又又又熬夜了。《单向迁徙》还没结束。
早上吃早餐时,边忱想象着,他现在应该正在飞机上吧。
截至目前的小说章节,还没有涉及到他年少时在挪威的经历,以至于边忱根本没找着重点——她最应该担忧的,不是他的睡眠量,而是他的手。
所以她在后来章节看见他那句「手指是真他妈疼」时,也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在评论里再一次“恐吓”他别再熬夜了。
6
上一次离开挪威,在飞机上补眠之前,消逝在张饮修脑海里的最后一样东西,是枪声。
这一次离开梅州,在飞机上闭上双眼之前,消逝在他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地方,是平安寺。
anyway; * off。
go to hell……all of them。
他困得不想再思考。
只想坠入云端,漂浮在无人可知的天空中,落地后再说。
7
航班抵达深圳,于尽在机场外等他。
“不冷啊?”本着体谅他只套了件薄绒卫衣,于尽自认为纡尊降贵地帮他打开车门,“你一年四季都这样穿的吗?”
“穷。”
“闭嘴吧你。”
于是一路上,后座上的人就真的一句话都没再说了。
不管于尽跟他说什么话题,某人就是充耳不闻,只是靠着座位低眸查看手机。
其实张饮修相当倦怠,但是手机上塞了太多未接收的信息和来电,有些要紧的需要及时处理。
车子在繁华街区堵了很久,一点点挪动,他内心烦躁。
“安静。”他伸脚踹了一下前座的座椅。
口若悬河的于尽停下来,扭头看他,“春节过得怎样?”
“shut up。”
“行吧,穷乡僻壤的,看来是寂寞过头了,憋坏了,所以心情很差劲。我建议——”
“我他妈……”他抬眸睨了他一眼。
于尽克制住自己,不再胡扯。但这车程真漫长。
他从车内反光镜里看见后座上的人收起了黑莓,又顺手从休闲长裤的裤兜里找出另一部手机,尔后继续垂着眸查看手机。
人啊,就是不能太清心寡欲了,不然迟早得憋出点病了。于尽默默开启了上帝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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