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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树后面,方氏的丫头悄悄离开。回到方氏房中,见左右没有别人,低声道:“跟昨天一样,来的是阮家,董家,常家和咱们府上的亲戚文章侯,奶奶,一定出大事了?”
方氏惊疑不定的面上现出一抹厉色:“他们要是敢动世子,我就跟他们拼了!”
“可真的会吗?要说南二爷在外面居功打世子爷的主意,文章侯来说这事情倒还适合,他是咱们家的亲戚,是老夫人的嫡亲侄孙。阮家和董家也和咱们家沾亲,也勉强来说得上话。常家为什么来?他一沾亲二不带故……”
方氏冷笑:“傻丫头!你忘记了南二爷南二奶奶在外面遇到谁?还是你从我婆婆上房里打听来的,说遇到袁家,南二奶奶的好表叔!常家是袁家的亲戚,仗着袁家才升的右都御史,要动世子爷,自家里闹是没大动静的,御史弹劾,胡乱找个错儿,什么行为不检了,跟熟人出去吃酒听个曲子也能算进去!什么言谈不端了!打个喷嚏也可以说措词不正!常家来才是好招数呢!”
方氏把牙咬得格格一声。
第七百一十七章,新谣言与方氏无关
秋风刮出窗户上的灰暗,把方氏恼怒而苍白面容衬出多一层的凄凉。她颦起而致低垂的眉尾,无力抬起的眼睫,都表现出主人的忧伤。不管怎么看,有大势已去之态。
她丈夫钟华的世子之位,是由朝廷册封。就跟一般家里更换继承人,只是请来亲戚们说说不一样,除去亲戚们要到场,还要有朝廷官员出现才行。
不管这位朝廷官员的出现是反对更换世子,还是赞成更换世子,都有会有这样一类人的身影。
常都御史的出现,也就加剧方氏的不安。
她已经足够不省心,旁边的陪嫁丫头更不省心,为主人气愤,絮絮叨叨添上好些话,句句听着都扎心。
“要换下世子爷,亲戚间要有商议。这来得可真巧!谁不知道老姑奶奶是老侯爷最关心的手足,她没有孙子,却有三个孙女儿。文章侯,可不就是大孙婿,又是咱们府上老夫人的至亲,从身份上说是个举足轻重的亲戚。还有阮家,还有董家,跟老侯爷只是表亲,但一位也是老侯爷,一位是大学士,都不是弱的主儿。他们往一处扎堆,世子爷倒不知道,我寻思就没有好事情。正心惊肉跳呢,又来一位都御史?我倒不懂了,若不是咱们家出了大事情,这专职纠刻百司的都御史吃多了闲的慌,也往咱们家里扎堆……”
“别说了!”方氏本就为南二奶奶龙书慧有靠山而痛苦,又想到她发现近来亲戚们扎堆后提醒丈夫,钟华不但不警惕,反让她少管闲事。对于丫头这充满煽动,又自己句句相信的话,她没有力气再承受。颤抖着嗓音阻止她。
丫头长长叹上一声,见到方氏珠泪滚滚,满面的痛不可当,手攥紧帕子抚在心口上,才把她吓住,后面的话咽回肚子里。
“奶奶要热水吗?”
“要看医生吗?”
“不然,让厨房送碗热汤水来?”
方氏都摇头。
丫头最后道:“不然,我还去老侯爷院子外面守着吗?兴许,送客出来的时候,我能听到几句。”
方氏有气无力,但点了头。
丫头出来重新往老侯住处外面去,心中也阵阵悲凉。当初跟着方氏嫁过来,说是侯世子,丫头想的也是憧憬无数,富贵耀眼。但冷眼看这几年,南二奶奶仗着出自袁家,竟然是二奶奶能去的地方,自家世子奶奶还去不了。
也就难怪在婆婆侯夫人眼里,自家世子奶奶的下去。
想到这里,丫头又寻出几件证据。自己可没有乱说,侯夫人每一回进宫都赐宴什么的,在家里不明说,托言去梁侧妃娘家。去的次数多,在家里总有说漏嘴的时候,原来好几回在外面用饭,却是在宫里。
进宫这等大事,怎么能不带上世子奶奶呢?她可是“世子”房里正妻不是吗?
可见当婆婆的眼睛里真的没有她。
……
如方氏所想,出大事情了!
这是房中坐着的每一个人心思。
门帘拉得紧紧的,房中的气息似点燃存放有年头的沉香,流动中带着沉滞,又泛起日久天长的凝重。
寒暄的话告一段落,片刻的寂静中,老态龙钟的南安老侯面上两道寿眉抖动着,他在沉思。董大学士面上的皱纹一动不动,他在寻思。靖远老侯半闭眼睛似在养神,其实他在沉吟。
他们坐在不同位置上,董大学士和此间主人南安老侯对坐,阮梁老侯坐在仅次于他们的下首。但不妨碍三个人的神色都对着一个方向,大学士和南安老侯中间的小几,上面放着几页纸笺。
再往下首,是常都御史和韩世拓,相对于前面三个人还算稳定的表情来看,他们两个人眉头紧锁,都有焦虑不安。
常都御史在打量三个人好几眼以后,发现此时最好不打扰他们,就对韩世拓使个眼色,低低而急促的问他:“你怎么看待这些事情?”
韩世拓苦笑中带着气愤,沙哑着嗓音回:“我不知道。既然咱们到了这里,还是听听姑祖父的意思。”
常都御史和他只能再等着,又喝两口茶水,南安老侯眉头动了动,因年老而虚弱中气的嗓音道:“世拓,你再念上一遍。”
“是。”韩世拓起身,取过纸笺到手上,面上有烧灼似的痛闪过,好似他握着的不是纸,而是一把子炭火。他鼓起眼睛,把心神凝聚,才把纸上的话准确的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不然稍有不慎,就感觉火星乱迸,烫到他的眼睛。
纸下写的话是这样的:“……经闻,忠毅侯教唆太子殿下笼络外官,结交武将,有回京逼宫的话出来……。”
念完,韩世拓无奈的停下来,舔舔嘴唇,干涩地道:“这不是胡扯吗?四妹夫身受皇恩,宫里还有老太后,加寿以后是太子妃,是皇后,谁也越不过她,四妹夫为什么要急急地在路上教唆太子殿下?”
抖抖纸张:“这上面写四妹夫把张大学士也收买,只为太子以后房中再无别人,这理由,谁信呐?”
“没有人信?人家就敢一封密信写到都察院!”南安老侯掀起眼皮子,面色薄薄却似晨间起雾,看不清他的实际神情。
他只用缓缓抚须的手,表达了还在稳定中。语重心长地道:“一出子接一出子,这是没个消停啊。”
斜一斜眼神,对董大学士望过去:“老董,我再想想,你先说几句。”
正襟危坐的董大学士面色一动,淡淡的一笑出来。令得韩世拓和常大人大吃一惊,这位老人别说也看不到慌乱的意思,就是半点儿在意也似没有。
信是常大人收到,常大人送来,常大人也最着急才会不顾官声送来,约齐袁训在宫外最重要的亲戚商议。他咽咽干唾:“呃,大学士,您有好对策?”
“没有。”董大学士慢条斯理。
没有想到是这一句,常大人噎住。韩世拓也让口水呛住,咳几声顺过来,忧愁地道:“没有对策也得想个万全的对策出来才行,这是扳倒太子,想扳倒四妹夫啊。”
董大学士一哂,一字一句地道:“想的美!却未必好做到!”
靖远老侯睁开眼睛,这一位更轻松,更是微微一笑:“官场上哪一天是消停的?哪一时是消停的?”
闻言,常都御史心头一宽,稳一回自己,带着敬仰道:“到底您几位饱经风雨,论年纪我不比阮侯爷差,但我书呆子几十年,论这纤毫不失我远远不如三位。是以我一见到信,就叮嘱收信的人先不要声张,我往这里来商议……。”
南安老侯、董大学士和靖远老侯一起看着他。
常大人看出他们的用意,把胸膛一挺,斩钉截铁地道:“收信的人是我心腹,我不回去吩咐,他不会在都察院里声张!这信牵涉到忠毅侯,又剑指太子殿下,我拼着官职不要,也不能不来见几位讨个万全主意。”
“那你!”董大学士忽地指住他,厉声道:“我们让你扣下来信,你敢不对皇上呈报吗?”
“不!”常都御史腾地起身,双手把袖子一卷,高高的拱起来:“大学士,我做的是皇上的官员,朝中谣言天天有,我能做到的就是袁家有事,我决不后退一步!但这信出来了,我还是要呈报的!”
韩世拓张张嘴,想说一句这信也压不住啊,见到董大学士、靖远老侯和南安老侯有了笑容。
“行!对上,你有忠义。对小袁,你有尽力。你这样的亲戚跟我们也差不到哪里去。”董大学士神色中露出满意。
常都御史错愕住,随即啼笑皆非:“敢情您还试我?”
“不是试你!”董大学士认认真真地道:“常大人,论公,老夫我还是皇上的官员,我不得不敲打与你!论私,都谣传你的官职出自小袁的裙带,老夫我不得不提醒与你。你想想,这信为什么先送到都察院,不送去刑部,不送去翰林院,不送去丞相官署,不送去宫里?就是你是小袁的亲戚!人家等你自乱阵脚!”
常大人满面沉重,他收到信后就知会韩世拓,请韩世拓安排往南安侯府里来,董大学士和阮老侯出现在这里,常大人并没有想到。虽然他只想到请教南安老侯这位在都察院呆过的前上司,但董大学士犀利不亚于南安老侯,对他的话,常大人全听了进去,也正打中他的担心和害怕。
接下来,董大学士有一番长篇大论,常大人听得更认真。
……
“小袁出京没多久,谣言是这样的。说张大学士孤身上路,让小袁收买,又说让小袁胁迫,从此不敢出声。这话下面跟的是,小袁教唆女儿狐媚惑太子,以期达到小袁夫妻的房中没有别人。”
“再说,就是镇南王府也卷进去,镇南王表面上为小王爷派出军官保护,其实呢,为他自己胁迫外官权力延伸。这里又有一个胁迫出来。外省弹劾的奏章纷纷到京里,镇南王他们动不了,这话近来不了了之。新的呢,就又出来。”
“都知道,接下来谣言张大学士,嫉妒他跟太子泰山封禅,张大学士的门生儿子直到今天,也没有跟这些人把官司打清楚。但好在说张大学士也好,说镇南王也好,还有过明路的人,至少不是沉在潭底的王八找不到。但说小袁和太子的人,可是到今天为止,一个明的也没有出来,就听到张三听到了,王三听到了,是谁说的呢?这是个人还是个鬼也没有影子可以寻见。”
“好嘛,这回新谣言更别致,逼宫的话也出来。这回试的水深,如果皇上把太子提前召回,猜忌之意可就不用圣旨也昭告天下了。”
……
董大学士说完,余音袅袅,似还在梁头绕时,他不客气的把话题抛还南安老侯:“我总结完了,你也寻思完了吧?说几句吧,这小常一片心思为公也为私,你安安他的心吧。”
常御史揪揪胡子瞅瞅,对“小常”这话滑稽上来,但眼前为袁家的乌云未解,董大学士的话又句句惊心,这会儿不是笑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笑意,径直压到心底。恭恭敬敬的,又来聆听南安老侯开口。
……
“我老了,不中用了,董大学士也快不行了。”南安老侯捻动白胡子,言语中不无对年华逝去的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