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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站在她身后,用带着自己体温的大衣将她裹紧,低头对她说:“太晚了,明天再找吧。”
“……明天?”宁宁迷茫的看着眼前的火车站,像个坐错了站的人,不知道自己该坐哪一趟车离开,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办。
“振作点,明天你还要去连老爷子那报道呢。走了九十九步了,别倒在这最后一步。”裴玄对她说,“况且你弟走了,还有你妈呢,她今天吃饭了没?换了尿布没?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她?”
……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宁宁姑且回了家。
一打开门,就是一股尿骚味,宁宁叹了口气,过去给她换了个尿布,又喂她吃了饭,然后就坐在旁边发呆。
从前一直嫌这房子太小,小的让人窒息。今天却又觉得房子太大,大的让人发冷。
“对了,礼物。”宁宁忽然道。
她起身找了找,最后在厨房里找到木瓜说的礼物。
一个蛋糕盒,一个礼品盒。
宁宁没有吃晚饭,她切了一块蛋糕下来吃,一边吃,一边打开礼品箱。
箱子里是一堆玩具,小火车,竹蜻蜓,机器人……最上面放着一封信。
她把信拆开,第一行就写着:姐,对不起。
“我这个人很自私,看你在学校里那么受欢迎,还有男孩子送你回家,我就想找他茬,一碗饭收他个五十块什么的。”
“这毛病现在还是没好,有个录像店老板老问我你的事,我不想搭理他,又怕他直接跑去找你,就骗他,说你喜欢小火车竹蜻蜓机器人……哈哈,他真的相信了,箱子里的东西都是他送的,隔几天送一个,都送了几个月了。”
“……我只是怕你有了别人,就不要我了。姐,我舍不得你。”
“以后我再也不这么干了,你有你的生活,你不是为我活的……看在我已经洗心革面的份上,吃完这块蛋糕,咱们两个重新开始吧!”
宁宁嘴唇上沾着白色的奶油,看到这里已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然笑容一僵。
她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不知何时,房间里的灯泡不再发出老化的滋滋声,隔壁夫妻的对骂声也已经停止,甚至连窗外总也停不了的车水马龙声也一并消失了。
她转头看去,楞了一下,忽然伸手拉开窗户。
原本应该灌进来的冷风没有灌进来,外面的世界一片死寂,风不再吹,无穷无尽的大雪定格在空中,被她轻易握在掌心。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情况,宁宁见过也经历过。
“木瓜。”她喃喃道,“你……死了?”
一名主角的逝去,意味着一场电影的结束。
世界宛若一个静止的舞台,黑暗如同帐幔从两边向中央合拢,宁宁站在舞台中央,身后是来不及点亮的蜡烛,来不及吃完的蛋糕,来不及读完的信。
——一对来不及重新开始的姐弟。
人生电影院的观众席上,宁宁慢慢睁开眼睛。
对面电影正在上演,一个少年无奈又深情的唱着。
“我的天使今天跟我说话了,说我胖得像个西瓜。”
“我的天使对我笑了,笑我唱歌像只鸭子。”
“为了逗她笑,我嘎,嘎,嘎……”
☆、91。懊悔
电影开始了。
白炽灯在头顶滋滋作响。
木瓜坐在椅子里; 昂着头,脸上蒙着一条湿漉漉的毛巾,发出痛苦的呜呜声。
一只手将毛巾拿下来了; 男人问他:“说; 你跟连莲是不是早就有联系?”
木瓜气喘吁吁了一会; 摇摇头。
“她跑哪去了?”
木瓜还是摇头。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木瓜眼神迷离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然后视线转向他,“只有我。”
“那就好。”对方笑了一声; 将毛巾重新蒙在他脸上。
空气越来越少; 鼻孔里的水越来越多,木瓜仿佛溺水一般挣扎; 濒死之际,短暂的一生走马观花般的浮现在他的眼前。
春暖花开,一个少女的身影仿佛朦胧着一层光,微笑着向他走来。
“天使……”他心中喃喃。
少女慢慢朝他走来,身上的光晕渐渐消失; 变成一件灰扑扑的旧衣服,忽然一巴掌糊他脸上,然后拽着他的领子怒吼:“死胖子!你还我人设!”
木瓜睁开眼; 白帜灯跟穷凶极恶的男人都消失了,多出来的只有一身肥肉,他肉颤颤的媚笑道;“姐……”
“怎么说呢。”石中棠坐在观众席上; 右手摸着下巴; 仿佛一个挑剔的面试官; 遗憾的说,“你这次的表演失败了。”
“……为什么这么说?”宁宁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他。
“你看。”石中棠用下巴指了指屏幕。
屏幕内,宁宁自行办理了退学手续,然后走进一家饭点,一脸忐忑的问:“请问这里招人么?”
一个个油滋滋的盘子放进洗手池,然后变得干干净净的出来。一双柔嫩的手放进洗手池内,然后变得满是冻疮的出来。
月末,这双满是冻疮的手捏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给木瓜。
“买件新衣服,还有新文具。”宁宁一脸疲惫的对木瓜说,“别让学校同学笑话你,说你是个没爹没娘没人疼的孩子。”
木瓜看着她的手,久久不肯接过那钱。
“你明知道你手里的剧本有问题,尤其是木耳的人设有问题,你为什么还要照着上面演?”观众席上,石中棠诚恳的看着宁宁,问,“是因为照着演比较容易吗?”
宁宁面红耳赤,眼睛里流露出被误会的激动:“不是的……”
“那是为什么?”石中棠问着,眼睛转向屏幕。
裴玄的脸出现在屏幕内,金边眼镜,文质彬彬,坐在沙发对面,将一份合同递到木瓜面前。
“是因为他吗?”石中棠问。
宁宁抿紧了嘴,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收的很紧。
裴玄的脸依旧出现在屏幕内,但对面坐着的人却换成了宁宁,另一封合同递了过去。
“宁宁,你看。”石中棠搂住她的肩膀,笑着对她说,“一场电影大约一小时半,我们看到的都是剪辑过的人生,可是真正的人生没这么短,当你在电影里的时候,当你成为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你可以做很多事,尝试很多平时不敢做或者不好做的事……”
“……我怎么能这么做?”宁宁低声说,“我怎么能随便篡改别人的人生。”
“原来如此。”石中棠说,这一次不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语气,他笑着对宁宁说,“你在害怕。”
“难道我不该害怕吗?”宁宁反问他。
“你在怕谁?裴玄吗?他的确挺可怕的,对上他你也许会输,但你不能连对抗他的勇气都没有。”石中棠望向屏幕,“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宁宁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却被石中棠强行用手给压了回去。
被迫看片的感觉如此痛苦,就像她以前演的那些大烂片,羞耻,懊悔,对自己的无比失望……
“因为太害怕了,所以你这次演的束手束脚,木瓜也好,连莲也好,都被你演出了一种感觉。”石中棠摇摇头,“就是认命。”
宁宁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他,再多的狡辩的话,都没有真实的电影有说服力,屏幕内,她所扮演的木耳与连莲交替出现,她们的表情动作乃至于语言习惯都是不同的,可是眉宇间的忧愁却是一模一样的。
她们甚至一直在做同样一件事……服从。
“服从妈妈,服从弟弟,服从裴玄,服从命运。”石中棠摇摇头,“连一次反抗都没有,你觉得这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
服从妈妈理所当然,因为妈妈在家里最大,管钱也管她。
但在妈妈出事以后,她就变成家里最大的了,管钱也管木瓜。
在这种情况下,她可以选择报复这小胖子,也可以选择冰释前嫌大家携手共进,最不可能做的一件事就是继续任劳任怨,把自己当做他的奴隶。
这又不是狗血电影,是现实,是一个人真实的人生,里面承载着一个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以及最真实乃至于最自私的想法。
宁宁根本没仔细考虑这点。
回头一看,她发现自己只是在按照连莲的回忆录演,按照剧本演,按照人设演一场戏。
偏偏剧本跟人设都是假的。
“宁宁,剧本不重要,在人生电影院里,没有人会喊你ng,没有人会怪你浪费胶卷,你不用每次都那么紧张,不用太害怕出错。”石中棠温柔的抚摸宁宁的脸颊,“虽说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但一场戏是有固定场景固定人物固定开头跟固定结尾的,人生不同,有无限可能,等着你去尝试!你可以怕!但你不可以停滞不前,你一定要勇于尝试!”
“轰”的一声,这话像把锤子似的锤在宁宁的壳上,把壳子给敲碎了,碎片掉地上,第一片叫畏首畏尾,第二片叫瞻前顾后,第三片叫过于谨慎,虽然还残留了不少壳,但她现在至少开始悔恨自己在这场电影中的表现。
宁宁叹了口气:“这话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你要是早点跟我说的话……”
她的目光投向对面的电影屏幕,故事的最后,画面又回归了开头,白帜灯下,一张湿毛巾搭在木瓜的脸上,这一次,他渐渐不再挣扎……
“想要改变,什么时候都不晚。”石中棠对她笑道。
宁宁也想笑,可她笑不出来。
真的什么时候都不晚么?
“……晚了。”宁宁喃喃道,“如果最后木耳选择成为连莲,那她就跟裴玄是一路人了,她知道我是谁,裴玄也知道我是谁。”
说到这,宁宁忍不住转头看着电影院大门。
“……也许我从这一出去,外面就有人在等着我了。”宁宁喃喃道。
一如她所说。
人生电影院大门口,夜色寂静,无星无月。
一辆车停在门前,因为天太黑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坐在主驾上,眼睛看着大门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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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我的天使
宁宁跟连莲的相识; 起源于一段试镜视频。
宁宁在里面一人两角; 同时扮演《枕边人》中的女一女二——燕晴跟云琳。
她演得太过逼真,以至于还原了许多只有当事人本身才知道的细节。
这段视频给燕晴看没关系; 给连莲看问题也不大——至少在观看《我的天使》之前; 宁宁是这么认为的。
但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
掏出手机; 宁宁给连莲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宁宁整理了一下情绪; 然后笑着说:“为了更深入了解木耳这个角色; 我去了一趟她的老家。”
过了一会; 对面没有回音,但也没有挂断电话; 宁宁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还有她的母校十九中; 见到了她的同学,朋友,邻居,老板; 房东。”宁宁说,“然后我发现……”
“发现什么?”连莲终于开口了。
她总说自己每天十点之前就开始睡美容觉了,雷打不动。但她现在的声音很清醒,看来她睡不睡觉跟打不打雷无关,而是取决于来电话的是谁,以及电话里的内容是什么。
“……我发现从小到大; 木耳身边根本没有一个叫连莲的朋友。”宁宁说; “没人见过她; 也没人听木耳提起过她……”
“这事有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