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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是初六那天,莫娘子给柳娘子梳头时,背着阿愁悄悄跟柳娘子感慨的。
莫娘子于内室里跟柳娘子说着悄悄话时,被打发出去的阿愁则坐在楼梯的最顶端,看着那似猴儿般闲不住的柳家二郎柳青于楼梯扶手上滑上滑下。
“阿愁啊阿愁,”柳青骑在那楼梯扶手上,一边念叨着阿愁的名字,一边抬头笑话着她道:“你这名字真没起好,怎么听怎么像‘阿丑’,难怪你长得丑了。”
托着腮的阿愁忍不住就冲这柳二翻了个眼,道:“柳轻侯啊柳轻侯,你先生给你起了这‘轻侯’二字,是不是因为你在你先生眼里,就是只活猴儿,整天就没个坐得住的时候?”
柳青一愣,忽地翻下楼梯,哈哈笑道:“这解释有趣。明儿我得把你这解释说给先生听去,准得叫先生气歪了鼻子。”却是跑到楼梯顶端,将阿愁往旁边挤了一挤,跟她并肩于楼梯上坐了,又伸着两条大长腿道:“我先生说,男儿该重才学轻封侯,这才给我挑了这两个字的。”
人矮腿短的阿愁不由羡慕地看看柳青那两条几乎比她长出一半的腿,道:“可你过了年才十三啊,还没到行加冠礼的岁数,你先生这么急着给你起个字干嘛?”
柳青叹着气道:“因为我先生不能教我了。”
“诶?”阿愁一阵惊奇。因天天要跟着莫娘子来给柳娘子梳头,所以叫她跟柳青也早熟识了起来,于是她开着玩笑道:“怎么?你先生终于受不住你的淘气,这是不打算再教你了?”
“哪儿啊!”柳青横她一眼,往那楼梯上一躺,郁闷道:“先生要去敦煌李将军的麾下做参军,以后都不做先生了,所以才提前给我赐了字下来。”
顿了顿,他忽然爬起来,凑近阿愁耳旁小声道:“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别叫我阿嫂知道了。”不等阿愁有所表示,他又道:“其实我也想跟去呢。我先生说,我的拳脚功夫是他几个学生里最好的一个。可我若从了军,我阿嫂该怎么办?我是她后半生的依靠呢。”
他这烦恼着责任和愿望之间冲突的模样,不由就叫阿愁盯着他一阵打量,然后心头一阵感慨。
初一时,她跟楼里的孩子们一起去房东家里拜年,那二木头邀约着周昌跟他们一并去巷里其他人家拜年时,周昌也如此小大人地说着,他是一家之主,要在家里接待客人,不能跟他们一同出去玩耍的话。而过了年,周昌也才不过十二岁。
于秋阳的时代里,十二三岁的孩子们都在干着什么?许还痴迷着打怪兽的奥特曼吧?而这个时代里的孩子们,就已经知道要担起一家之主的职责来了……
她看着柳青走神时,才安静了不到五分钟的柳青就已经坐不住了,扭头冲着内室里叫道:“阿嫂,还没好吗?”又大声抱怨道:“金兰姨请客而已,她又不是不认得阿嫂,阿嫂再打扮也只是阿嫂……”
“你说什么?!”
柳青话音未落,就见柳娘子凶巴巴地掀了内室的门帘出来了。
柳青立时很识时务地改了口,从楼梯上爬起来,冲他嫂子嬉皮笑脸道:“我的意思是说,阿嫂打扮不打扮都一样好看呢。”
同样也站起身的阿愁,忍不住就闷笑了一声。
柳娘子一阵无奈,伸手拧了一下柳青的耳朵,道:“你个猴儿,便是你不想去,今儿也得去!”又道,“你阿愁妹子今儿是头一次去,你得多照顾着她一些。”
“不是有刘娇娇嘛,”柳青捂着耳朵道:“她们都是女孩儿,女孩儿间不是更好说话?叫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夹在中间做什么?”
——就跟后世韩剧大行其道的年代里,很多人家给孩子起的名字都满是一股泡菜味儿一样,于这个时代里也有这个时代里流行的名字。比如“娇娇”二字,便常常会被家长用来给自家女孩儿起名。那仁丰里里正徐老爹家的女儿,就叫徐娇娇;王大娘的女儿王小妹,其大名也叫娇娇。还有阿愁所不知道的,李穆的一个表妹,也叫娇娇。至于柳青所说的这个娇娇,则是刘主簿亡妻所生之女,金兰娘子的继女,刘娇娇。
听到他那前半句,柳娘子不由就“嘁”了一声,显然对那个刘娇娇很不以为然。再听到他那后半句,她立时笑了起来,“哎呦喂!”她怪叫着,原本只是作势拧在柳二耳朵上的手,顺势用力狠拧了他一把,笑骂道:“这会儿倒自称起男子汉大丈夫了,三十晚上叫你杀只鸡,你跑个什么?!”
阿愁跟着莫娘子上了柳娘子的马车后,贪看街景的柳青却是不肯坐进车里,只于车外的驭座上坐了。
第二次坐车的阿愁,忍不住就把柳娘子家的车,跟李穆那豪华的驷马马车给做了个对比——柳家的车虽说也统叫“马车”,可她家拉车的却并不是马,而是一匹骡子。且这车的车顶上也没有李穆那辆马车的“棺材顶”,甚至车壁用的也不是木板,而是竹篾编成的一个篷架,外面涂着暗淡的黑漆。这车既没门也没窗,只于车的前后各挂着一个厚厚的棉帘子。可便是挂着那棉帘子,其实车内依旧是四处透风的。
被那冷风吹了个透骨寒凉的阿愁,这才知道“等级”二字落在实处时,是一件叫人如何无奈的事——便是柳娘子家里不缺钱,依着她的身份,她也只能坐着这样规格的车。
坐在马车里的阿愁,一边怀念着李穆那辆豪华马车里的温暖,一边于心里默默暗骂着:万恶的剥削阶级!
刘主簿家住在城南的永兴坊,和宜嘉夫人所住的兴安坊只隔了一个坊区。当柳家的车于一个宽敞的巷内停下,阿愁下得车来,一抬头,就只见眼前是一段整洁的青砖墙。墙上,从住家的院里伸出一枝正盛开着的梅枝。梅枝旁,是做成垂花廊式样的门廊。廊下,是明显新漆过的双扇黑漆门。那门上贴着大红春联,门楣下方挂着新换的桃符等物。
阿愁这里好奇张望着时,柳娘子已经唤着她那丫鬟钱串儿前去敲门。
显然门里的人正等着,钱串儿才刚敲了一下门,那门忽地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年约五旬的老汉探头出来看看众人,笑道:“两位娘子终于到了,我家娘子都张望半天了。”说着,殷勤地将众人引进门去。
阿愁进得门去,就只见眼前只一个几乎叫人错不开身来的小小前院。虽不过三步宽,十来步长,却是能够叫人看出,这家主人是个有巧心思的。只见靠着两边门厅,左侧墙根下种着一株正盛开着的红梅,右边则是几竿修竹。三步宽的前院过去,两级台阶上,是一明两暗的客厅。客厅迎面处的案几上,供着一盆正盛开着的水仙花,左右的果碟子里,放着几只金灿灿的桔子,还有几盘贴着红纸的糕点——以阿愁如今对此间物价的了解,她知道,其实这几样东西都不算贵,可这般摆放起来,看着却处处都透着一种体面。
之前从莫娘子和柳娘子的字里行间,阿愁就已经隐约听出,便是当年这三人仍于刺史府老太君面前当着差时,这位金兰娘子似乎就是她们三人中的头脑人物,如今看着她这虽小却布置得十分温馨的家,阿愁不禁对这位金兰娘子更感好奇了。
因刘主簿家里的面积实在算不得大,前院的动静,须臾间便传到了后院里。只眨眼间,客厅板壁后的穿堂里便转出一个妇人。
妇人一出来,便一脸惊喜地伸手握住莫娘子和柳娘子的手,笑道:“我正算着你们也该到了呢。”
三个妇人握手寒暄时,阿愁则忍不住好奇地偷眼打量着那位金兰娘子。
之前阿愁就已经知道,这金兰的岁数是三人中最为年长的,应该已经过了三旬年纪了。可眼前的妇人,看上去便是说她才刚二十出头,也该有人信的。这不仅因为她生得娇小,那个头看着竟都不到一米五,也因为她生着一张孩子似的圆脸圆眼睛。特别是她笑起来的时候,看着竟似还有着几分未脱的稚气一般。
能这样的笑容,生活一定很如意吧。阿愁忍不住想着。
她正想着,那比金兰娘子高出一头有余的刘主簿也从内院里走了出来,跟众人打着招呼。阿愁也应着莫娘子的招呼,上前向着那对夫妻行了一礼。
“这便是你的徒弟了?”那金兰娘子笑着把阿愁一阵上下打量。
顿时,阿愁便感觉到了,这位有着一张稚气笑脸的金兰娘子,显然并不是她看上去那般单纯的人物。
这边见礼毕,刘主簿便向着内院喊了一声“娇娇”,可他话音落了半天,也不曾见个人影出来。于是刘主簿不禁一阵尴尬,道:“我家娇娇面嫩,不好意思呢。”
金兰娘子背着那刘主簿冲着两位娘子默默翻了个白眼,嘴里却是笑着劝刘主簿道:“又不是什么外人,特意叫娇娇出来做甚?”又道,“她不是说今儿要去那边的吗?可有说什么时辰过去?我好叫人备了车。”
刘主簿不禁一阵歉意地看着金兰娘子道:“她不肯一个人过去,非叫我陪着呢。”
金兰娘子的脸色微变了变,却是笑道:“也没什么,那你便陪她去吧,阿莫和小柳儿又不是外人,我陪着就好。”又问道:“这一去,该是不能回来吃午饭了吧?既这样,你就留在那边用午膳吧,省得来回跑了。”
刘主簿听了,脸上的歉意不禁更浓了,却是不顾这是在人前,那眼里如能汪出水来一般,浓情蜜意地看着金兰娘子笑道:“还是娘子体贴人。”
金兰娘子装着个害羞的模样背了背身,却是趁着刘主簿不注意间,向着莫娘子和柳娘子又翻了个白眼儿。
顿时,阿愁觉得,这位金兰娘子更有意思了。
金兰娘子将莫娘子和柳娘子等人迎到花厅上,给众人上了茶后,便道了声歉,先出去忙着侍候刘主簿父女两个出门的事了。见人都走了,柳娘子忍不住就冷哼一声,道:“瞧瞧,我们还都在呢,就这样了。”
莫娘子也冷笑道:“若我们不在,只怕还不会这样呢。”
柳娘子悄声道:“那丫头,年后该有十四了吧?”又道,“且忍一忍吧,再过个两年,嫁出去,金兰也就好了。”
莫娘子默了默,也悄声道:“真是个不懂事的,金兰从来没亏待过她,她干嘛……”
因她不惯说人坏话,不由就住了嘴。
柳娘子冷笑道:“还不是觉得金兰生了个儿子,抢了属于她的东西。可她也不想想,将来她嫁出去,若是有个什么事,最后还不得她兄弟替她撑腰!”
莫娘子叹了口气,一抬头,却是只见阿愁和柳青两个都瞪着眼在一旁听着,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拦下柳娘子的话头,转移着话题道:“那时候老奶奶就说,金兰最会收拾屋子了,如今看来,还真是她最懂得这个。”
二人闲话了一会儿后,只听得外面一阵动静,以及一个女孩带着娇蛮跟刘主簿撒娇的声音。阿愁很想好奇看看那刘娇娇生得什么模样,可两位娘子坐着没动,她也不好动作,便只得罢了那好奇心。
不一会儿,送走了刘主簿父女的金兰娘子便回来了。比起刚才的笑容来,这会儿她脸上的笑容又更盛了三分。
“你们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她笑道,“跟你们实说了吧,这其实是我故意的。那边总觉得我会亏待了他们的外孙女一样,打年前就说要接了娇娇过去,我故意压着没让,就是想着叫她今儿闹起来呢。有他们父女在家,我们几个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