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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车祸是人为的。他年轻时曾处置过一个背叛者,因为报警判不了几年,陆郁为了杀鸡儆猴,直接叫人打折了他的腿,扔到了江里喂鱼。这件事瞒的很严实,外人都不清楚。那人有个儿子,不知道真相,千辛万苦只查出来陆郁杀了自己的父亲,要叫陆郁赔命,却找不到机会,最后只好装作疲劳驾驶,开了一辆小卡车撞了过来。
死的人却是裴向雀。
陆郁终于相信世上有因缘果报了,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是欠下的杀孽总是要还的。后来,他替佛祖重塑金身,许愿裴向雀下一辈子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最重要的是要在奈何桥边等着自己,别走的太快。
结果是陆郁有幸走了回头路。所以这辈子他打算洗干净手,不再用从前的法子了。
他想要睡了。
安眠药搁在顺手的抽屉里,拉开的时候纯白色的瓶子咕噜噜的滚到手边,陆郁拧开瓶盖,咽下去了两粒,渐渐有了些睡意。他这时候才二十四岁,对安眠药的抗药性还不太强烈,比较管用。而遇到裴向雀这个为自己贴心打造的“药”后,更是一片也没吃过。可陆郁临死前,离裴向雀离开也不过两年,安眠药已经对陆郁毫无用处了。
大概是他吃的太多了。
太过清醒理智的人是不会做梦的,连幻影都不会有,而陆郁有时候会很想做梦,因为梦里有裴向雀。
不过现在不同了。陆郁心想,他此后都不必再做梦了。梦里的裴向雀比不上隔壁那个鲜活的,总是笑着的裴向雀。
第二天一早,裴向雀长久以来养成的生物钟督促他准时起床。
洗漱完了之后,裴向雀对着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发了愁。他以前一直在工地上干活,包吃包住,没接触过做饭这件事。现在骤然自己独立生活,首先,怎么填饱肚子都是个问题。
裴向雀拿出干瘪的钱包,将钱来回数了两遍,捏紧了拳头,做了一个决定。
他打开门,向小区外的小超市走过去了。
宁津的天亮的晚,日头向东,天边的云朵染着橙红。陆郁睡眠浅,感觉敏锐,两间房离的又近,对面一有动静,他立刻就醒过来了。
陆郁站在靠近走廊的窗户边,透过磨砂玻璃,恰好能瞧得见裴向雀圆圆的后脑勺。
即使是个后脑勺,都很可爱。
没过一会,裴向雀从走廊里慢吞吞走过来,手上拎了一个大袋子,有点吃力,停在房门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捅了一下,没开。
裴向雀有点着急了,额头上沁出些微汗意,手上有点拿不住钥匙。
陆郁靠在门后,等钥匙声渐渐大了起来,才终于站定脚步,理了理领带,起身打开门。
他稍稍皱着眉,门推开一半,没抬眼,只是喉头有一丝沙哑,“怎么了?”
裴向雀自然是听不出他话语里的情绪,挺直的脊背瑟缩了一下,他太紧张了。
他没能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也能猜得出大概,估计是大清早把人吵醒了。
自己这才搬进来不到一天,可能就要产生邻里矛盾了。
裴向雀紧紧握着拳头,想着抱歉这两个字的音节该怎么说,转身时衣服与塑料袋摩擦,发出好大一声,鞠了个躬,头都要埋进地下,“抱歉!”
这是他自以为的。
对面的陆郁只听到他讲,“抱抱?”
他心里一动,几乎忘了下一步该讲什么话了。
不过幸好陆郁颇为克制,并且从前和裴向雀相处得久了,对于他的语言能力非常了解,估计是因为太紧张记错了。
陆郁的手搭在门框上,微微笑着,心安理得地收下这句“抱抱”,接了一句,“嗯,给你抱抱。”他说这话仿佛两人关系亲密,而不是还互不相识。
这是欺负裴向雀是个听不懂话的小傻子。
大概是由于此时太紧张,裴向雀将这两个字错误的发音深深记在心头。此后很久的一段时间,他真的以为,“抱歉”这两字是念“抱抱”的。
陆郁知道他听不懂,又说:“没有关系。”他重复了几遍,裴向雀才算是明白过来,不好意思的直起了腰。
陆郁朝裴向雀看了过去,他才十六岁,少年模样,还未长开,隐约能瞧得出五官生的好,眉眼秀致婉约,深色的瞳孔像是一潭汪着的泉水,唇红齿白,映着鸦羽一般的鬓发,十分动人,是那种只要仔细瞧上一眼就错不开的美貌,与陆郁上一辈子的记忆相差不远。只有一点,原来雪白的皮肤却像是在墨水里染了一遍,差不多同发梢一个颜色了。加之裴向雀又有点营养不良,瘦瘦弱弱的,脸颊上没肉,下巴尖的厉害,就像一只灰扑扑的,才过完没存粮的冬天的小麻雀。
陆郁一怔,他回忆起从前第一次见面,裴向雀浑身上下都是雪白的,是一支才折下枝头的百合花,轻轻一碰似乎都能掐的出水。
倒不是因为裴向雀长得不如以前好看,只是陆郁心里很舍不得,总想着以后得把裴向雀养的白白胖胖的,才是他该有的模样。
裴向雀轻轻皱着眉,有些疑惑。
陆郁这个人一贯阴郁,对着裴向雀却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慢慢地将话重复了几遍。
“你这是怎么了?”
裴向雀有点害羞,只是皮肤黑瞧不太清楚。他仔细竖着耳朵,终于在第三遍时听明白了,但话又很难讲出口,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匆忙地写下一句话。
“对不起,早晨吵到您了。用这样的方式是因为我的耳朵和喉咙有点毛病。”
他曾经和很多人解释过自己的病,可很少有人真的觉得这是一种病,所以为了方便,还因为不想再被人私底下嘲笑成傻子了。裴向雀已经不再试图同别人描述解释自己的病了,而是找了个耳朵有问题的借口。
反正不会有人在意他是到底生了什么病。
陆郁伸手接过来看了,笔触稚嫩而柔软,他紧贴着那一行字下头写,“没有关系。你在外面怎么了?”
裴向雀抿了抿唇,还是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门好像打不开了。”
陆郁的笔尖一顿,写出一行流畅漂亮的连笔字。
“那我帮你看看?”
裴向雀稍稍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陆郁的身量高,站在裴向雀的身边,又刻意贴近,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笼进了自己的影子里。他弯腰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却没什么成效,皱着眉尖写,“可能是锁芯坏了。要不然我打个电话叫物业来修一修。”
裴向雀没怎么和人这么亲密的接触过,他的头顶才到陆郁的肩膀,因为要让出地方方便检查,蜷缩在一旁的角落里,脑袋正对着陆郁的胸口,都能听到对方呼吸喘气的声音。
好,好紧张啊。裴向雀心里一直默默地紧张着,甚至连递过来的纸都没有看见。还是陆郁用纸朝他脸颊边扇了扇风才如梦初醒。
他没有道理拒绝好心邻居的帮助。
打完电话后,两个人在门口等了一会,现在还早,估计开锁的师傅还没有上班。陆郁便提议去自己家里坐着,休息一下。
裴向雀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陆郁则气定神闲,并不着急。他太明白他的脾性,又软又天真,平生最不忍心拒绝别人的好意,即使是上一世,自己折断了他的翅膀,将他锁在笼子里,成为只为自己一人歌唱的金丝雀,都因为自己愿意耐心同他说话,而从没有反抗过。
从早晨弄坏了大门的锁芯,到现在每一步,裴向雀的每一个决定,都在陆郁的意料之中,他会以前世完全不同的方式与裴向雀相逢。
最后裴向雀还是点了头,跟着陆郁走进了隔壁的房门。
虽然这间房子是和另一间同时定下来的,可裴向雀的那间经过仔细的重新设计装修,与这套房子大不一样。不是说不好,只是冰冷冷的缺少了点活人的烟火气。
陆郁倒了杯水,搁在裴向雀身前,面对面坐下了。两个人独处一室,如果不说话气氛总是有点尴尬。
裴向雀拿起玻璃杯,十分客气地写了句谢谢,才端起来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起来,陆郁看似是不再看他,其实目光一直落在裴向雀的身上,觉得他和只小麻雀一样啄着水。
此时太阳已经从东边升上天空,屋内洒满了阳光,非常明亮。
陆郁撑着下巴,拿起纸笔写了一句话,缓缓递到裴向雀眼前。
裴向雀拿起来,一怔。
上头写着,“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不知道我的。”
第7章 长腿叔叔
裴向雀红了脸,自己的礼数也太生疏了,连忙想要把名字写上去,刚写下一横,却忽然被陆郁摁住了手,将纸笔一并拿了过去。
他满脸疑惑。
陆郁低头写,“小孩子说谎可是会长长鼻子的。最开始的那句抱歉不是说的很好吗?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你的名字。会不会很为难?”
他写字很快,裴向雀没多久就看到了这段话,捏着纸的手渐渐握紧,最终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的松开,嘴唇张合,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吐出音节。
只是一句简单的自我介绍,裴向雀却结结巴巴讲了好半天,中途几次想要放弃,可对面的陆郁却微笑着鼓励着他。
他说:“我,我叫……裴向雀!”话音刚落,像是干成了一件大事业,自己都忍不住先笑弯了眉眼。
陆郁颔首,微微点头,“你好。我是陆郁。”
裴向雀眨着黑黑亮亮的眼睛,他这样用心,却还是没听明白,又有点不好意思,不敢说出口。
陆郁很有耐心,一字一句地重复,直到裴向雀终于听懂了,小声念了一句,“陆,陆郁?”
他的声音小小的,软软的,似乎是在提前演练,只是讲给自己。
陆郁很能体察他的心意,面色不变,装作没有听见。
待过了好一会,裴向雀扬起笑脸,虽然还是磕磕绊绊,“陆,陆叔叔。”
陆郁唇角的笑容微微一僵,但这些微的不自然没被裴向雀看见。他轻轻摇了摇头,“不必叫什么叔叔,我大概比你大上几岁,不介意的话,叫我一声哥就好了。”
这句话实在是繁琐复杂,裴向雀在短时间内弄不明白,陆郁也不好强求,他将这句话写了下来,顺带着自己的手机号码,一同塞到了裴向雀的掌心里。
其实说起来这只是几句话,可两个人却费了一番功夫交流。上早班的开锁师傅已经到了楼上,他手上的功夫熟,只看了几眼就说:“应该是锁芯坏了,得换一个,业主是哪一个?”
锁是陆郁弄坏了的,坏成了什么样子,他再清楚明白不过。可作为罪魁祸首,他却气定神闲地上前和那位师傅压起了价格。
双方谈妥之后,换上了新锁,皆大欢喜。
就是价格有点令裴向雀肉痛,可他还是拉开自己的小布袋,数了整数递给了陆郁。
陆郁接下来,先笑了,低声说:“能占你这么个小傻子的便宜吗?”说完,从裴向雀破破烂烂的小零钱袋里抽出抹了零头后的数目,
他没解释,裴向雀也能明白,便不再说了,转身要回自己的屋子。
裴向雀却拽住了他的衣角,急急忙忙道谢,“谢谢。”
陆郁平平地“嗯”了一声。
而裴向雀的话还没讲完,因为心头有一个疑问,想了好半天,没捉住机会问,却又不忍心真的让获得解答的机会溜走,半晌才吐出下一句,抬起头,眼瞳里满是求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