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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向雀的笑容明亮而活泼,声音又刻意放低了许多,“请您,一定要保佑他,保佑,他,好好的,无病无灾,平平安安,顺心如意。”
他是如此深刻期盼着,真心实意地许下愿望。
这是裴向雀向自己过世的母亲许下的第一个愿望。这么多年以来,他吃过那么多苦,也只愿意同她说自己过得好。如果母亲在天上看着自己,就请他保佑自己最珍贵的陆叔叔。
那些话随着风飘散在了冰冷的空气里,陆郁偏过头,瞧见裴向雀傻乎乎地朝自己笑,和个小傻子没什么两样。
他蹦蹦跳跳地朝自己走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自动自发地挽上陆郁的胳膊。
这里是田埂上的小路,车子开不进来,须得穿过村庄到达村口,车子停在那里。
接近年底,正是炸年货的时候。
村庄里家家户户都在炸年货,到处飘着炸货的香味。裴向雀吸了吸鼻子,带着些感叹,“我从前,从前都没吃过,热的炸年货。”
他不讨家里人喜欢,除夕又要来坟上,年货是才炸好热乎乎的时候最香,冷了就要储存起来留着做菜。其实也不是多好吃,只是一直得不到,才分外渴求。
陆郁笑了笑,“因为他们不好,对你也不好。等会去了,我给你炸。”
裴向雀的嘴都快要笑成了花,心里很开心,还是忍不住劝自己的陆叔叔,“可是,可是,炸那个油烟很大,很累的。”
陆郁捏了一下裴向雀的脸蛋,终于有了些肉感,手感很好,“那怕什么。”
两人慢慢走到了车子前面,陆郁问,“马上要离开这里了。阿裴,还要去看裴定吗?”
裴向雀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等陆郁又说了两遍才听明白,很认真地说:“不去。陆叔叔,已经把我,我的抚养费付了,我和他,那个人,已经,没有关系了。”
陆郁一怔,替他开了车门,“那倒也是。”
无论是长大了还是现在,裴向雀的性格里都有非常决绝的一部分。他很心软,也很能容忍,对待曾经对自己好过的人像是只可以任由欺负的小麻雀,无论如何都不会反抗挣扎。可实际却不是如此。
他是有底线的,而且底线就在那里,永远不会消失。就如同前世裴向雀也曾有许多想要做的事情,但是因为陆郁不允许,他再也没有说过,甚至连提都不会再提。即使陆郁欺负他,在床上,或者什么别的地方,他至多讲一句,“陆郁,坏蛋。”。等到下一次,还是会展开柔软的身体,任由陆郁的欺负和放纵。
只要不触碰到他的底线。陆郁曾经碰到过,他要结婚,裴向雀知道了,却没有向他要解释,或许不要结婚的承诺,他只会说,“我要离开这。”即使陆郁把他关起来,他也不哭不闹,而是找机会跳窗离开。这不是威胁,是他真心实意的想法,然后去做的。
那时候陆郁不是从窗户旁边把裴向雀背起来的,他的金丝雀拖着骨折了腿,一步一步挪到了围墙边,还要想办法翻墙离开,最后被保安发现,报告了上来。
陆郁太明白了。
就如同现在,他彻底对裴定失望,又还完了自己该还的一切。从此之后,和裴定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陆郁揉了揉裴向雀的后脑勺,似笑非笑,“这么软的小麻雀,内里脾气怎么这么硬?”
裴向雀还迷迷糊糊的,“硬,硬什么?”
他现在特别期待回家,炸年货,过年,这一切的前提是和陆叔叔一起。
陆郁当然没有炸年货的经验,幸好也是两个人闹着玩,图个热闹。陆郁派人问了裴向雀家长那边的一般炸什么,又给了比钱,拍了一位非常熟练的老奶奶炸年货的全过程,看了几遍才算了解。
陆郁和裴向雀只是吃着玩,所以没打算炸多少,便要追求品种丰富,初步定下了有炸锅巴,小炸,糯米圆子,肉圆子,炸豆腐,还有些蔬菜裹上面糊炸出来的,仿佛什么只要过了油就会被施加魔法,变得好吃。
用来炸的锅巴是陆郁找人从当地那位老太太家买的。因为这种锅巴是当地村子上用灶台大锅煮饭的副产物,最底层米饭结成了一层硬锅巴,牙口不好的都很难咬动,又舍不得扔。便要在晴天晒干了储存起来,用油锅大火炸,过了油后就变得金黄酥脆,入口香甜。
裴向雀很馋这个。
等李程光将材料收集好了都送过来,也到了腊月二十六了。
陆郁将一切准备就绪,开了油锅先炸锅巴和小炸,小炸是一种炸了的面食,陆郁先揉了面,加好佐料,切成手指的长度,一条条放入油锅里,指头长的扁面条迅速翻滚膨胀,再立刻捞起来沥油。其实没什么技术难度,就是要手熟,能够判断什么时候捞起来就足够了。
油锅太热,陆郁在这边忙的满头大汗,才炸完了一锅小炸,门铃声却忽然响起,是对面的。
裴向雀听到了,嘴里还含着吃的,满手都是油,随意地擦了擦,就急匆匆地跑过去,从猫眼里看到个背影,有些熟悉。
他说:“是,是贺,贺先生!”
陆郁一皱眉,“别开。”
可惜裴向雀的手脚太快,已经开了门,贺原转过头,耸了耸肩,“难怪找不到陆郁的影子,原来在你这里。”
裴向雀牢牢地记着这是陆叔叔的好朋友,便松开门把,当他进来。
贺原朝气蓬勃地搜寻了一下屋内,终于在厨房发现了陆郁的踪影,一句“哈喽”还没说完,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郁现在的模样和往常大不相同。他从前一直是风度翩翩的,常年西装革履,装扮得体。而现在却卷着袖子,套了一个过短的粉蓝色围裙,头发向后撸了起来,额头上满是汗,贺原从来没瞧过他这个模样,笑得停不下来。
贺原走到厨房的门槛前,似乎是很嫌弃地扇了扇鼻子前的油烟,“哎呦,这是在干啥?”
陆郁处事不惊,不紧不慢地朝油锅里下锅巴,刺耳的油炸声响起,几乎淹没了他说的话,“没看到吗?给我家阿裴做吃的。”
贺原:“啧啧啧。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裴向雀端着小碗站在一旁,贺原不要脸地趁他不注意拿了一半,大口嚼着吃了,夸赞着,“咱们陆三少的手艺真是不一般不一般,好吃好吃。”
裴向雀都懵了,陆叔叔为自己炸的东西瞬间少了一半,心很痛,委委屈屈地看着陆郁。
陆郁一边捞第二锅一边嘲讽贺原,“要脸不要脸,和小孩抢东西吃。”
贺原:“不要脸。谢谢。”
陆郁差点没放开厨具,就把他扔出去,幸好裴向雀深明大义地拉住了陆郁,很心不甘情不愿地说:“这就算,算我送给贺先生的吧。”
他们俩都是陆郁亲近的人,他此时很放松,本着公平正义的原则,第二锅为裴向雀分了一大半,贺原只有三根。贺原立刻抗议陆郁的重色轻友,陆郁嘲笑他,“不劳者不得。”
贺原指着裴向雀问,“他劳了啥?”
陆郁朝裴向雀那边看了过去,小麻雀的脸颊鼓鼓囊囊的,明显塞满了吃的,“你能和阿裴一样吗?他站在那里,就能鼓励我继续做下去。”
贺原对他这种区别对待可耻地屈从了,不过还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忽悠着单纯的裴向雀和他一起干了起来。两个人套着一次性手套在厨房靠外的地方搓圆子。他们俩都是手笨,捏圆子都能弄出来稀奇古怪的形状,最后彻底放飞自我。裴向雀尝试着捏小麻雀,贺原则想着刚刚交往的那个小姑娘,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胳膊细长,最后捏出来有巴掌大小,肯定是炸不熟的,只好忍痛放弃。
陆郁凑过来看了一眼,在裴向雀的耳畔鼓励,“捏的还挺像,待会炸给你自己吃。”
裴向雀心里一凛,这岂不是同类相残的惨剧,又舍不得毁了,只好想,吃就吃吧。
贺原看着他们俩,满脸都是嫌弃。
不过最后他没有吃到这只捏的四不像的小麻雀,而是进了陆郁的肚子。
等这么闹腾了一下午,裴向雀也累了,趴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因为今天吃的太油腻,陆郁煮了晚上的粥,贺原也终于收敛了笑,和陆郁进了里面的房间。
他是才从淮城来的,看看陆郁这个神经病最近病的怎么样了,要不要再找个医生,顺道再说说淮城的事情。
外面的天都暗了,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贺原的表情有些严肃,“你最近到底有没有看医生?”
陆郁的眉目低垂,坐在椅子上,“没有。”
贺原一听这话就来火,骂了一句,“你要命不要命了。不才喜欢上人家,也不想着天长地久了?”
“要命。”陆郁点了点头,目光柔和,“可是不必去看医生了。阿裴,他的歌声就足够让我睡着了。”
贺原愣了,他不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玄妙的事情,“你可别蒙了我,难道谈个恋爱还是万能的,能治病?”
陆郁知道他不相信,便慢条斯理得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他说的有理有据,把贺原听的一愣一愣的,最后只能尝试性地问:“你讲真的?”
陆郁说:“骗你做什么?我这么喜欢他,难道想早死吗?”
贺原一想,“也是。”
又感叹,“你们俩可真是天生一对,以后可千万别分手,他是你的命。”
解决完一直担心的事,也就是陆郁的病,贺原明显松了口气,连说话都轻松了许多,调侃着说:“真的,现在淮城谁都知道周宁是你爸属意的儿媳妇,就指望着她把你追到手,早点回淮城。可是你爸千盼万盼,周宁连快过年了都没把你弄回去,他最近很不高兴,聚会上也不提周宁了。你打算怎么办?”
陆郁撑着额头,漫不经心,“不怎么办,周宁来相个亲,骗了这么久,他们也不是傻子,早应当被发现了。只是一直不相信罢了。不过没关系,过了年,我再把这边的事收个尾就该回淮城了。”
贺原笑了,“也是,你不在,陆家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听说陆辉偷偷摸摸回来了,陆修他妈也不老实。”
陆郁都拿这些当笑话听。
裴向雀的睡姿不好,在沙发上睡得不老实,翻了个身,差点摔了下去,强烈的失重感让他忽然醒过来。
周围的一切都被收拾好了,只是没有陆叔叔。
他爬起来,摇晃了一下,揉着眼睛,朝里面的房间走了过去。
门是虚掩着的,里面有两个人的声音。
裴向雀能认得出其中有一个是陆叔叔的。和同自己说话刻意放慢不同,陆郁的语速很快,在裴向雀的耳朵里只能留下一道影子,他本打算离开,不打扰两人的对话,却忽然模模糊糊地听了几个字。
“周宁”,“相亲”,还有别的。
裴向雀对周宁这个词记得很深,他特意朝李程光问过,李程光偷偷摸摸告诉他,让他千万不能被陆郁知道。
她是陆叔叔的那个相亲对象。
裴向雀忽然就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他和陆郁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都快要忘了,陆叔叔的世界不仅有自己一个人,他那么好,别人见上一面,也会喜欢上他。
如果陆叔叔也喜欢上了别人,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连表白的机会都不再有。
至少,至少,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即使没有结果,也可以再尝试,而他也没有遗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雀:歪,陆叔叔吗?是我,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