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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豆翻白眼,低下头写了阵作业,低着声音,不情不愿地和图春讲英文。
Blue jeans。
Black leather jacket。
He…
And he…
“他还对我笑了笑。”
“他说,‘你是图春的妹妹吧?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啊?图春八成变成老帮头了吧?他结婚了吗?’”
图春往前探着看豆豆,豆豆说:“我么当然坦白告诉他咯,我说,别说结婚了,连个对象都没有,浩浩哥哥估计要变大龄剩男的。”
图春眼也不眨,豆豆道:“他笑得蛮开心的。”
这一整晚,图春都没阖眼,他待在院子里吃了一包烟,满身的烟味,不敢进去,就在外面看住那柜子,还有那件毛线衣。柜子什么事情都没有,衣服也没有被人来认领,来穿走,天亮时,图春瞅了瞅天边的阴云,再回过头去,却发现那贴在柜上的黄符纸掉在了地上,他进去捡起符纸,符纸湿透了,捏出来一掌心的水。
图春在桌上给豆豆留了张字条,揣着这张符纸回了家,他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皮夹克,去外头的卫生间拿了茉莉花的吹风机进来把符纸吹干,塞进夹克口袋里,又把那先前得赠的核雕找出来,放进夹克衫的另一边口袋里,最后把这件夹克挂在了自己窗口。
一切办妥,图春躺在床上,他有些累了,眼睛不受控制地耷闭了起来,但他又猝然惊起,拿出手机往后数了七个星期,做了个标记。
狄秋。
他在日程上输入了这两个字。
他的手机上有两条未读信息,图春一并读了,都是李岚岫发来的,一条是一个网络链接,另一条写道:图春!下个礼拜一起去看演出!这个乐队的!你点开看看呐!不是病毒,我保证!我发誓!
图春插上耳机,点开了视频。
这是一支乐队现场演出的视频。
视频详情里写:广州LIVE,翻唱,《Ashes to Ashes》
乐队一共有五名成员,叫“针”。鼓手是安昊。
图春想起来,大卫·鲍伊好像有一个首歌,名字叫《Blue Jean》。
“针”的演出订在礼拜三晚上,并非节假日,人气倒很旺,演出八点开始,图春七点半和李岚岫在live house碰头,已经有不少人在门口排队等待入场了,李岚岫神通广大,不光弄到了门票,还直接把图春带去了后台化妆间。图春听到李岚岫和守门的工作人员说:“安昊叫我们来的,我姓李。”
图春又见到了安昊。他的头发还是那样短,眼神还是那样难以界定、难以形容。两人打了个照面,安昊点了根烟,同他和李岚岫点头致意。房间里还有一女三男,正各忙各的,陌生人进来,大家都没什么反应,只有一个坐在角落,不停朝天花板吐烟圈的男人多看了图春一眼。
李岚岫在图春耳朵边说:“我问他有没有票,他给了我两张票,还说和人打了招呼,我们到了可以直接进后台。”
图春不响,李岚岫用胳膊肘顶了顶他的后背,图春笑出来,扭头看她,李岚岫皱鼻子皱脸,又跃跃欲试,这副神态让他想起了矜矜。
“这是我们主唱晓冰。”安昊忽然介绍起乐队的其他成员。
晓冰很瘦,个字高挑,她坐在化妆台上,光着脚踩在化妆台前的塑料椅子上,脸和灯泡贴得很近,忙着贴假睫毛。晓冰挥动五指,透过镜子看人,红嘴唇勾出个笑容:“Hi。”
她的声音沙沙的,脚趾时不时蜷一蜷。
安昊又说:“岫岫应该蛮熟的。”
晓冰回过头看李岚岫,说:“有点印象,美院的学生吧?”
李岚岫和图春说:“我在杭州念书的时候,她经常来我们学校作模特。”她找了个位子坐下,看着晓冰,“我没想到你还会唱歌!”
晓冰还是从镜子里看人:“随便唱唱,混口饭吃。”
安昊说:“那还是去随便演演戏有前途。”
晓冰大笑,安昊指着那还在吐烟圈的男人,说:“贝司,付俊,应付的付,英俊的俊。”
付俊长得不赖,剑眉星目,神情懒散,他坐得很放松,两条腿伸得长长的,整个人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来了。他不响,沉默着点头,沉默地吐出个椭圆的烟圈。
“吉他,阿郎。”安昊拍了下身旁坐着的年轻男人,阿郎看上去比他们都小,发型却打理得十分老成,就像……
“因为喜欢看《阿郎的故事》,就给自己起了这个外号。”阿郎自己说道,和图春,李岚岫都握了握手,“你们好啊,我们瞎搞搞,你们也随便听听就好了。”
李岚岫的视线没法从他的头发上移开,说:“怪不得我说这个发型怎么这么眼熟,周润发歪。”
阿郎跟着笑,安昊往后仰,一根烟吃完,又点了一根,那坐在门口,始终低着头,握住手机打字的男人嫌恶地开口,说:“啊好少吃几根?”
他用苏州话叽里咕噜抱怨了通,晓冰听完就笑:“还是喜欢听你们苏州男人骂人,骂来骂去好像在调情。”
男人凶巴巴地讲:“谁和你调情?衣服啊能穿穿好??”
安昊说:“另外一个吉他手,温洋,日理万机,很忙的,最好不要打扰他,分分钟几千万上下。”
温洋啧了声:“毛病……”
晓冰和安昊比了个眼神,和大家学温洋说话的姿态,李岚岫咯咯直笑,温洋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抬头,晓冰从化妆台上下来了,脱掉了身上的吊带裙,走到了温洋坐着的沙发边,那条裙子下面,她什么都没穿。图春吓住,慌忙避开,温洋看了眼图春,脸都气白了,从背后抓出个包扔过去,才要发话,晓冰抱住那大包,理直气壮地说:“不是你让我好好穿衣服的吗?我那个是睡裙,不脱掉怎么穿别的衣服?你发什么脾气啊。”
“你快点!”温洋大吼,晓冰放下包,气定神闲地翻翻找找。
温洋丢了件外套过去,晓冰丢回去,一对乳房摇来晃去。李岚岫拍了图春一下,说:“忘记说,裸体模特,专业的,你不要紧张哦。”
过了会儿,她又说:“她换好了。”
图春还是不好意思,说:“我去外面等吧,啊是快开始了?”
李岚岫看了看手表,问安昊:“今天有没有别人热场啊?”
安昊说:“我们自己热热场好了,就在这里。”
晓冰鼓掌表示赞同,她还光着脚,满屋子找鞋子。温洋接了个电话,去了外面,付俊和阿郎都没动,安昊翻出来个非洲鼓,夹在腿中间打起了鼓。鼓点密集起来时,晓冰找到了双红色高跟鞋,她又坐回化妆台上,抱着鞋子,踩着椅子,点上烟,背靠镜子,随着节奏摇摆。
图春认出这首歌了,是一首红极一时的某部日本电影的插曲。
晓冰吃香烟,唱歌。
“Mama,do you remember。”她看安昊,仰起脖子,音高了两度。
“The old straw hat you gave to me”
图春小声问李岚岫:“他们的观众群还听这个啊?”
李岚岫用手撑着下巴,翘了翘嘴角:“好听么都听听。”
晓冰喝桌上的罐头雪碧,继续唱:“I lost that hat long ago。”
安昊的肩膀随着节奏一上一下,他的耳环也跟着不安分地抖动,阿郎也开始抽烟,还冲李岚岫眨眼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李岚岫开门去外面探了探,温洋还在打电话,在走廊尽头的窗边吃香烟。她缩回来,把门锁上了。大家都笑了。
阿郎给图春派了根烟。
所有人一起吞云吐雾,安昊的纹身好像飘浮在烟雾里。
图春试图弄清楚他纹身的图案,它们有时看上去像密林,有时看上去像枷锁。不知何时,鼓点变了,晓冰笑出来,开始配合地打响指,音一转,唱起了另一首歌。
“我的天空,你为何……”
外面突降暴雨,鼓点的节奏被落雨声破坏了,晓冰笑着冲到窗边打开了窗户,雨扑进来,阿郎躲去一旁,安昊还在打鼓,砰,砰砰,砰,他在给雨点伴奏了。
晓冰探出半个身子鬼叫,在雨和尖叫的间隙里,图春听到安昊似乎在哼歌,他不由往前走了两步,这下听清楚了,安昊还在哼《草帽歌》呢,最后几句了。
歌词应该是这样的:But we lost it,no one could bring it back。
温洋在外头敲门,撞门,踹门:“开门!!”
“安昊!开门!”
晓冰转过身回:“晓冰没穿衣服!”
李岚岫捧腹大笑,还附和:“对啊!晓冰姐光着呢!!”
两个女孩儿笑作一堆,安昊抬起头看她们,也笑了,雨珠飘进来,贴在他的脸孔上,像汗。
所有的烟都冲了出去。
晓冰的妆被雨弄花了,晓冰不管,就这么登台了,鬼魅的紫蓝色舞台灯光打在她身上,她看上去像小丑。他们先表演了两首别人的歌,后来就开始唱自己的歌。
每次唱完,晓冰都会介绍这首歌由谁填词,由谁谱曲,她不说成员的名字,她喊温洋是“那个上班族”,管付俊叫“那个乐器店老板”,还推荐大家去付俊的乐器店捧场,阿郎是“周润发”,安昊是“我们团长”,或是“那个劳改头”,又或是“纹身男”。这晚演出临近尾声,晓冰唱了两首安昊写的歌,节奏都很快,调子高,唱起来颇为拗口,她破了两次音,唱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图春离音响近,这两首歌震得他头昏脑胀,连眼睛都有些疲惫和不适了,再看舞台,除了晓冰的脸,其他的人都变得异常朦胧,但安昊脸上的汗却很清楚。图春怀疑,那是他没擦干净的雨。
表演结束后,安昊喊李岚岫和图春一起宵夜,一行人去了白塔西路上的烧烤店,李岚岫吃了几串就要走,她声称男朋友夜班下班了,正好来接她。
图春颇为意外,把她送到门口,陪她等车,问道:“是哪个青年还是哪个艺术家?”
李岚岫说:“你烦死了。”
图春说:“那我也回去吧。”
李岚岫不许:“晚点回去又不会怎么样,才几点啊?”
“明天早班。”
“那随便你。”李岚岫抱住了胳膊,不是很开心。
这时,安昊出来了,问图春:“啊要加点什么?”
李岚岫推了把图春,把他推到了烧烤店门前的一片亮光里,掷地有声地说:“帮他加十串羊蛋!十颗生蚝!”
图春瞪眼睛,回头看李岚岫,她扮了个怪相,跑到一辆停在路边的红轿车边,上了车。安昊和图春正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一个女孩儿从他们边上挤进店里,还问安昊:“站在那里干什么?”
安昊笑笑,和图春介绍:“悠悠,温洋女朋友。”
阿郎高声说:“未婚妻!”
悠悠羞笑,在温洋边上坐下,低声说:“真家伙……”
安昊也回去坐下了,悠悠带了两个打包盒,在桌上的空位置上放下,还招呼图春过去,说:“昊昊的朋友啊?过来一起吃啊,麻辣牛蛙!”
温洋皱眉,道:“你带这个过来干什么?”
悠悠说:“这家店超级有名的,带过来给你们吃啊。”
安昊问老板又要了套餐具,拆给悠悠,他换了个座位,坐到图春边上,说:“不是蛮好吗?蛮香的。”
悠悠四下看了看:“晓冰呢?回家了啊?”
“去厕所了。”温洋说,把两盒牛蛙都拿到了自己面前。
悠悠说:“你干吗,大家分分啊。”
温洋说:“放在那边啊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