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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主导病毒研究的罗奈尔德之外; 没人知道它产生了多少种变异甚至每种变异会有怎样的性状发生怎样的反应。他的助手不是被他杀了,就是跟他死在了一起。迷岛病毒如同罗奈尔德的禁…脔一样,他不会允许它有一丝一毫脱离自己的掌控; 也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干预且插手他的研究。于是在这个人死后; 亚特兰蒂斯还剩下的研究人员与梅提亚的一样; 对这个病毒都一筹莫展,只能根据幸存的资料重新开始研究。
谁都不知道希瑞尔脑子里的病毒是哪种变异; 它的性状又是怎样的。它有一定的潜伏期,最初大概是罗奈尔德需要控制它作用的时间,可为什么是在大脑中?它对神经的干预又会到什么地步?
最初的时候很多人还对此抱着乐观的态度。想着罗奈尔德既然想借这个后手来保命,那必定是有控制病毒的方法的。无论是抗体还是抑制剂,既然他能研究出来; 那么集合那么多人的能力与经验,想来找到方法也不难。
奥萝拉赶到医院的时候; 在走廊上见到一个抽烟的男人。金褐色的短发向后梳起; 发蜡上得并不多; 所以看着有种凌乱的美感。饱满的额; 高挺的鼻梁,嘴唇很薄很淡; 侧脸的弧线完美得像是刀凿斧劈的希腊神雕像。看不出年龄; 沉郁而冷漠的气质叫他予人的感官带着惊心动魄。这惊鸿一瞥的容貌叫她忍不住怔忪,下一瞬间才记起自己目的,回过神转身飞快往走廊一侧跑去。
在外间与管家奈登打过招呼,她见到希瑞尔之时; 她的阁下正好醒着。
比套房更豪华的病房,因为各式医疗仪器的存在显得稍微有些怪异,病床上的人身着宽大的病号服,身材瘦削得还不明显,他似乎在看窗边花瓶中怒放的黑色玫瑰,长长的睫毛掩着冰蓝的瞳,容色除了一贯的苍白外也看不出哪里不对。奥萝拉的视线移到他裹着绷带的脑袋时,手捂住嘴巴,眼泪倏地就淌了下来。
希瑞尔转过头,动作很缓慢,却没有迟钝,思维也很清晰。他注视着奥萝拉,平静道:“日安。”
奥萝拉放下手抹了把眼泪,想保持镇定,忍了忍没忍住,捂着下半边脸蹲在床尾哭了个稀里哗啦。希瑞尔很耐心地等她哭完。是个大姑娘了,当年从艾萨克带出的小女孩已经有着再成熟不过的身体与思想,不需要任何人的支撑也能立得很稳很美丽。
他知道她从哪里来。罗奈尔德把奥萝拉称为神赐,因为她身上与生俱来有这种病毒的抗体,无论哪种变异都无法感染到她。医生开颅从他的大脑中取出一些病毒,一边分析它的蛋白质外壳与遗传物质,一边尝试从奥萝拉体内找出抗体,尝试着能不能得到这个病毒变异体的特效抑制药物。
现在的希瑞尔还挺好。或许是因为病毒尚未完全爆发的缘故。他现在就略微有些害怕这种病毒会是类似狂犬病毒的那种噬神经性病毒,狂犬病患者发病时丧失意识、发出狗叫、咬人——而它是不是也会附着在他的神经上面,摧毁他的意识并且控制他的行为,最终使他变成传染的载体?那种控制不住身体并且五感变异的感觉真的挺糟糕的,现在回忆起来还像是一种噩梦——而这噩梦出现了不止一次。
“对、对不起,阁下……”奥萝拉总算哭得差不多了。然后开始觉得自己的反应很丢脸。
她站在他面前,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眉眼都低着,不敢看希瑞尔。两只眼睛还很红,沾有泪珠,可怜巴巴的模样。
“很难看吗?”希瑞尔平静地问。
“不!”奥萝拉条件反射摇脑袋,有些慌张又有些脸红地抬起头,正对上那双冰蓝的眼瞳时讪讪说道,“还是一样好看……”真的,就算没有头发,还是很好看!
奥萝拉这么看着他,然后慢慢的眼睛里又凝聚起了水色。
“怎么会这样呢……”她偏开视线抽泣道。
从得知消息开始,她的脑中至今还存在着一系列的不确定与荒谬感。为什么这样的厄运会降临到希瑞尔的身上?她的神明——她从未动摇过的信仰,她怎么能想象到有一天,她会眼睁睁看着他陷入绝境,而她用尽了所有的力量也无法将他拉出这方泥沼。如果单纯的能以命换命那她会毫不犹豫,可是那些研究人员让她离开时,她看到他们眼中不加掩饰的遗憾与急迫感了……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怎么敢信。
“最近怎么样?”希瑞尔问道。
奥萝拉拼命擦干净眼泪,现在站在他面前还是会像个小孩子一样紧张不知所措。“挺好的。”她连忙说。然后强忍着眼泪讲述自己这段时间来的经历。
希瑞尔并不会应声,他就靠坐在床头,注视她,安静地倾听着。
忽然有人进来的时候,被打断描述的奥萝拉回头看了眼,然后几乎是跳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是那个在走廊口吸烟的男人!
那个人在门口略略停顿了一下,然后把视线挪到了她的身上。奥萝拉看出那双深邃的眼中拒绝的意思,犹豫地看了眼希瑞尔,见他没有说话,拎起裙摆微微欠身,试探般地说:“我先……出去了,阁下。”
她离开时还偷偷回头看了下,那个人除了最初的一眼外,再没将任何注意投注在她身上。奥萝拉的心砰砰直跳,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与后怕,见到奈登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在冒冷汗,忍不住开口问:“那位……是谁呀?”
阳光透过窗子洒下明媚的光线,黑玫瑰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病房中消毒水的味道并不浓,如果忽略那些明显的医疗仪器,看着正如寻常的房间一样普通温馨。
蓝斯紧紧盯着他,向来从容的眉宇在面对着这个人时,无法控制地蹙起,他的瞳眸之中,那些翻涌如波涛般的情感实在过分复杂,然后所有的惊涛骇浪在正对上死水般的静寂无波时,一切都变得那么荒谬又可笑。
“只有死亡能将您从我身边夺走……”蓝斯忽然笑起来,带着自嘲与厌恶一般的口吻,“真的只有死亡。”
他慢慢走到床边,居高临下注视着这个牵动着他灵魂叫他既痛苦又甘之如饴的存在,忽然又出离愤怒,恶狠狠盯着希瑞尔的视线几乎是想将他整个人都撕碎:“我不信!我不会放弃!死神?呵,死神也要遵循我的意志!”
至今为止,希瑞尔还能控制自己的思想与行为。他很镇定甚至是平静地在迎接着任何降临在他身上的命运,这把压在他脖子上的屠刀反倒是将他身边的人都快给逼疯了。
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呢。有时候他会这样想。但更多的时候,在等待生死之间的大恐怖时,他能感觉到他内心隐约的不甘,究极的不甘。他好不容易得到自由,他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地立在阳光下,为什么非要给罗奈尔德陪葬呢?
蓝斯伸出手似乎是想摸摸他的脸,但是在刚伸出手的瞬间又停顿,慢慢地又收回。
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不置一言,转身离开了。
*
所有人都在为他努力,所有人都在替他抗争,可他还是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逐渐衰败。
希瑞尔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明明清醒着忽然就觉得身体像不是自己的了,他的大脑无法指挥他的手脚移动,无法控制任何动作。他能听到克洛恩凄厉的叫声,闻到它衔来的花的香味,但是意识与视野就是这么一块块错乱起来,像是清晰地置身一个混乱且光怪陆离的世界,天地颠倒,世界破裂,一切都扭曲了。
——大概这就是病毒在他身上呈现的性状。
它没有一下子就掀开最可怖最惨烈的病态,而是叫他的器官缓慢地衰竭,一点点剥离他身体的活力,然后用漫长的神经变异折磨着他仅剩的生命。
有一回醒过来的时候他浑身都在发抖,蓝斯死死抱着他的身体,控制住他发狂的双手双脚,束缚带凌乱地散在床上,医生在给他打药,他像是陡然从濒死的状态抽离出来,大口大口吸着氧气,意识还未清明,只知道紧紧抓住蓝斯的胳膊,像是紧抓着救命的稻草,除此之外,什么反应都没有。
后来他在蓝斯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丑陋得难以辨认,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勉强吐出几个词:“我恨你……”
蓝斯却因为他开口说话而露出激动的表情。他用被子将他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的,用力抱着他,亲吻他的额头他的脸颊,所有的眼泪都打在他的脸上,希瑞尔要花了很长时间意识到这些水珠是眼泪,然后又用了很长时间才想到,原来这个男人也会落泪。
“我的心哪,你要称颂耶和华!凡在我里面的,也要称颂他的圣名!我的心哪,你要称颂耶和华!不可忘记他的一切恩惠!他赦免你的一切罪孽,医治你的一切疾病……”
这个从未信仰过神明的男人竟然在反复吟诵圣经,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他救赎你的命脱离死亡,以仁爱和慈悲为你的冠冕。他用美物使你所愿的得以知足,以致你如鹰返老还童……”
落在脸上的水珠越来越多。
第160章 六朵黑玫瑰
开始是脑神经医生; 然后是病毒专家,再扩展到生命科学研究人员……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没办法阻止希瑞尔的生命流逝; 已经说不清是病毒在破坏他的身体; 还是各种各样的治疗手段促使了他的不断衰弱。罗奈尔德的可怕之处在于你杀了他便等于自绝后路。而幸运的是太早杀了他; 否则整个世界都不免变成他的玩物。
希瑞尔为数不多的清醒的安静的时间,喜欢坐在窗口看花。五感的迟钝与衰退让他并不能很敏锐地感觉到照射在他身上的阳光有多温暖; 看不清楚花朵准确的模样,也嗅不出花朵的香味,克洛恩已经不敢跳到他身上或者是在他肩上睡觉,那瘦削的身体似乎碰一碰就会散架——它总是趴在窗台上紧紧地注视着他,随时都准备着跃到床头按响警报铃。
希瑞尔每天都很努力地挣扎在这世上; 老实说活着也挺累的,他现在都有些沉迷疼痛的感觉了; 因为他怕有一天连疼痛这种知觉都消失不见; 那他就真的步入死亡的永夜了。
蓝斯似乎丢下了他所有的工作; 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若非知道他偶尔会在外间联络下属召开会议又或者给予指令; 他几乎以为这个男人已经完全丢下了自己的灰道帝国——但其实也没什么两样了。不用想也知道杰佛里遭了大难,既然是他看中的继承人; 那定然没有逃脱的机会; 蓝斯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他会不遗余力把这个孩子推到他想要他达到的位置。
老实说,希瑞尔是真恨他。这个阴影笼罩了他大半的人生,始终挣脱不去; 没想到都快要死了,也如影随形难以磨灭。现在他隔离外界,拒绝所有人的探望,唯一没法阻止的还是只有这个人。人在步入死亡之前大概都是难看的吧,而所有糟糕丑陋的面目都被这个人看在眼里,所有痛苦与绝望的场景尽数为他阅览,希瑞尔本就厌恶他,历经这一切之后更是痛恨。
没有办法。只有这种情感能漫长而弥久地萦回在胸腔里,叫他知道,原来自己还是能有情感的。他还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丧失五感没有七情六欲的怪物。
“我不介意您憎恨我。”蓝斯后来终于也能平静下来了,他近乎爱怜地注视着他,“这正证明了您爱着我啊。”
希瑞尔用眼神表示鄙视。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