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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点上,郁明还是清楚自己老姐,因为姜美凤这两年不断的逼相亲,郁玲对“谈情说爱”、“找对象”这些字眼相当反感。过年时就和老妈吵到电话都不接的地步了。这半年来,还不是听了郁治平和他的劝:先歇歇,别逼得太狠,把能干的女儿都逼出家去了。
这下,他便先于郁玲和钟乐,拍着小倩的小臂:“哪能啊,都跟你讲了,我姐和乐哥是从小就认识的,一起看个夕阳能有什么关系?就像我隔壁家二丫头,她穿开叉裤时我就认识她,光屁股不知看了多少回,那又怎样,我也没跟她在一起啊。”
见郁玲脸色缓和下来,郁明边喝啤酒边偷着乐。郁玲是什么人?你是不可能让她承认她不愿承认的事情的,他也不晓得两人去看夕阳,究竟看出些什么来了没有,但是想挑明?逼她?门都没有的。说不定本来有点谱的事,都能因为她的傲气,反方向走了。
想当年姜美凤翻出她的日记,看到了那五百块奖学金被她借给一个男生买了吉他,那个气的啊。原来郁玲从那么乖巧聪明,变得那么难管教,全是因为早恋。早恋也该早恋上一个清华北大的啊,门当户对,以后一起留在北京,她说出去多有面子。可早恋谁不好,早恋一个艺术特长生。她还特意去打听过,四中的这些艺术特长生,几乎全是靠后门进去的,模样光鲜成绩差的小混混,高考只能考个三百分,绝大多数都只能去本市那所大专校。至于那所大专校呢,风评太差,本市的人都看不起,说男的都只会玩游戏泡妹子,女的呢,都只好打扮,出台傍大款,一到周末,奔驰宝马停一校门,全是来接这些靓仔靓女的。
她着急郁玲找了这么个男朋友,日想夜愁,和郁治平说,说什么也要把他揪出来,莫误了女儿的前程。可这日记本里的内容,就和它的少女主人一样,自带遮光板和防解锁,只要涉及心事和男朋友的,都文艺酸溜得让人看不懂,而且男朋友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他”来代替。姜美凤已是四十多岁的大婶了,哪里还有那颗敏感的少女心,又没得做阅读理解的好耐心,粗略翻完半本,就迫不及待打电话给郁玲,逼她招供。
郁玲哪里会招供,只问,你凭什么去翻我的抽屉,看我的日记?我还有没有隐私?
隐私?做女儿的哪里要有隐私?我是你娘,我为你好。你还在跟他交往吗?就你这样的女孩子,学习好的,没什么花花心思的,最容易被这些混混吸引,断送掉好好的一生。
问了几天,都没问到男朋友是谁,姜美凤下杀手锏了。郁玲,你再不说,我就盯着你的同学朋友,一个个去问,反正就快要放暑假了,他们都要回来了。
郁玲终于服软了,说,妈,我要期末考试了,你要我好好的把考试考完,回来我跟你讲。
姜美凤终于在郁玲那里收复了一点母亲的领地和尊严,点了点头,好。要解决那个男的,最好当面解决,当然郁玲回来最好了。
放暑假了,郁玲先拖着不回来,说没买到票。后来又说想打工赚点钱。姜美凤意识到这是她的拖延战术,说家里不差你这点钱,快点回来。快到八月的一天,郁玲回来了。郁明记得,姜美凤做了好几个她喜欢吃的菜,大概是想用母亲的柔情感动她。
郁玲在饭桌上说,没这个人,我没有谈恋爱。姜美凤失望极了,日记本都翻出来,那你五百块钱给谁了。借给一个贫困生,他后来还我了。你也知道的,我还重新买了一个复读机,一百多块,不然,我哪里来的钱。
你诓我呢,白纸黑字,你没喜欢谁?
郁玲越是否认,姜美凤心里越是慌张,甚至恐怖。人快到更年期,见识过无知单纯的少女,因为冲动盲目的爱,极端的排斥父母,再把自己给毁掉。她原先对郁玲没有什么好期待,期待都在郁明身上,但是不起眼的郁玲考上了好大学啊,以后再找好工作,好老公,日子好过着呢,做母亲的怎么能让她把自己毁在二十岁之前呢。
母女俩开始大吵。吵到最后,郁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当时,他们不知道她在里面干什么,后来知道的,她在烧东西,她一抽屉的东西,什么日记本、同学录、联系本、书信,全给烧光了。烧光了,她出来,一脸的眼泪,说实在,郁玲是很少哭的。她说,我没谈恋爱,你要我怎么承认,怎么带你去找那个人。反正不管了,我以后不会再和任何老同学联系了,我保证,我发誓。你不要再去找他们,我不想丢这个人。
凭良心讲,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烧东西,是蛮恐怖的。郁治平姜美凤郁明更加肯定有这个人,但郁玲拼死了也要维护他的。郁治平还是心软些,怕把女儿逼出问题来了,要姜美凤退一步。姜美凤想了法子,这个暑假,你哪里也不许去,谁来见你也都不许见。只要联系不上,大概也容易断得多。郁玲也答应了。
再过十几年,想起这件事,郁明心里还是有疑问。郁玲那么喜欢那个人,那人究竟是谁,是死是活啊。等郁玲离开,他便开口问钟乐。说实在,十几年过去了,当初很大的事,到如今,也是随口一提。
“乐哥,你晓不晓得,我姐上高中时,把奖学金全借给一个音乐生,去买吉他的事啊。”
那不正是自己吗?钟乐“啊”一声,不知他为何问这话。郁明说:“上次你不好奇吗,在医院里问我,我也好奇。我估计我姐喜欢的,就是那个音乐生。记得我跟你说的吗,大一还大二暑假,为了这个音乐生,跟我妈吵得啊,天崩地裂。”
钟乐正在吃烤好的鸡胗,烤到最后,他技术越来越好,这几串不老不嫩,多汁味浓。听到郁明的话,大脑轰声一片。郁明接着说:“那个音乐生,现在在哪啊,是死是活,结婚了还是离婚了,你知道不?”他笑着搂小倩的肩膀,“我这个做弟弟的,还是要为姐姐做点事,找到这个人。”
小倩吃吃的笑:“你还想成全他们?”
郁明笑得潇洒:“不,让我姐做个告别。你不知道,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姐是个深情款款的人。”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钟乐看一眼手机,离十点还有十来分钟。他说想起还有点事情,你俩慢慢吃。
小倩扫了一眼他离场的背影,手肘推了郁明一下:“你个没心眼的,你姐姐以前喜欢过谁,要你说出来啊。”
郁明不解,问:“这有什么?”
“男人都小气。你说,要是你知道我十年念念不忘谁的,你还追我啊。”
郁明摆手:“没关系,钟乐肯定知道的,不过有义气,也帮我姐保密着,不肯告诉我。”
离开烧烤场的钟乐,径直回到了酒店,在他们入住的1023、1024房门前不停踱步。他得停下来走一走,缓缓刚才的心惊,再想想这里头是否存在什么误会,偏让他给理解错了。那个音乐生怎么可能会是自己呢?他做事从来都是三分钟热度,到了高二下学期就压根没想过艺考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实摆在了眼前,而更让人意想不到却又如此自然的直觉也袭击了他,好像后者比起前者,更让他心惊一些。
他颇有些心慌,冲动促使着他,让他想去敲门。可他又害怕敲门。细细一想,他也不知从何说起。都三十岁了,总不能一直当个冒失鬼吧。他在酒店昏暗的走廊里徘徊,感觉像是他的人生在四处乱窜,找寻不到出路。他点了烟,难得他今天还揣了包烟在兜里。早上临出门时想到的,郁明抽烟,他最好也备上一包,男人嘛,总要礼尚往来意思一下才好。
其实,他相信郁明说的,不需要郁玲来证实,他就相信。因为只有相信,他这十年来的疑惑才有最好的解答。就像他和郁玲什么都能聊,什么都能推心置腹,偏偏只有她的感情除外,不经意问过那么一两次,便知那是禁地。还有在市一院郁明告诉他郁玲其实有喜欢的人,回深圳后他去求证她是否有那么个喜欢的人时,也很疑惑,那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十年都过了,为什么还不能聊?他实在不是强求人的个性,不能聊就不能聊吧,但心里还是在意的。
眼下再清楚不过,站郁玲的立场上,确实不能聊,只因为当事人是他。
当事人是他,这平淡的五个字,不经意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钟乐觉得自己残忍,以前他见郁玲为自己和苏慧的事伤神,觉得愧疚。到如今才清楚明了自己于茫茫海雾中射出的那箭到达了何处。
他可以装不知道,装选择性失忆的忘记今晚郁明说过的这番话。于他是安全的,于郁玲更是一份保全。她那么高傲,绝不会愿意被他当着面撕掉伪装,露出真实狼狈的自己。可他心里十万个不愿意要去隐瞒。即便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郁玲能瞒十年,那是她的能力,钟乐一分钟都不想装,这也是他的心气。
他去敲门。片刻后郁玲来开门。她赤脚穿着睡裙,微闭着的眼睛睁开,见是钟乐,“嗯”了声,“是你啊,小倩呢,我以为她回来了。”
钟乐堵在门口,偌大的身影把走廊里的灯光都给遮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完全不设防的女孩,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郁玲睡意朦胧,靠在玄关柜上眯了那么几秒,再睁眼,钟乐既没有说话也要进来的意思。她疑惑,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你怎么啦?”
钟乐知道这会不是好时机。可很多事情是顾不上挑时机的。他也没有思绪和心情来组织语言,他就是这么的粗暴:“刚才郁明和我聊起,说起你高中时喜欢的那个人,是个音乐生。”
郁玲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怔怔看着钟乐。
“才不是什么音乐生,你买的那把吉他是给我的,是给我的。”
郁玲脸色都变了。她伸手去推钟乐,要把他推出门外。钟乐反手抓住她手,她挣脱开,想退回房间的黑暗里,好像那里才是她的安全地带,一不留神撞到了小倩置放在过道里的行李,打了个趔趄,再站起来,装模作样的摸着手臂,好像她被撞疼了。
站门口的钟乐鼻子一酸,眼泪都差点掉下来,眼前的郁玲茫然失措的像个孩子。冒失鬼就冒失鬼吧,择日不如撞日,他觉得有些话今天一定要讲。
“郁玲,我当然知道什么都不说最好了,但你知道我的,我知道了就没有办法装不知道。”
今晚的郁玲完全没有能力武装自己。钟乐是不会走的,她回到自己床上,坐下,问他:“那我呢?你希望我知道你知道后是什么反应?”
钟乐语塞。过一会儿才说,“那我又该怎么办?铃子,我有伤害你吗?我肯定有伤害你,我不能当伤害了你,还假装自己很无辜。”
“你没有伤害我什么。就算有那也不是你的错。”郁玲辩解,看到自己赤着的双脚,觉得气势真他妈弱。她戴上眼镜,起身去关房门,钟乐推着门不许,郁玲睁大眼瞧他:“我换身衣服,出去谈。”夜已深,郁明和小倩也该回来了。
走廊的尽头,是青石台阶,走下台阶,便是这家酒店主打的东南亚风情的园林。园林的中央是露天游泳池。此刻静谧无人。郁玲都能听到旁边人的呼吸声。
两人就地坐在碎石铺就的路上,看天上偶露的几颗星星,看头顶高高的棕榈树,看泳池对面的茅屋,看脚边的乌龟石雕,久久无言。
郁玲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