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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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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贵妃跪在太后膝下,切切唤道:“姑姑……”
  我这才明白,周贵妃将自己的双手送到太后的剑锋上去,又不愿太后以为是她故意相让,故此才折断太后的佩剑。
  太后流泪道:“我的武功虽不如你,可也还没老糊涂。你在剑术上的圆通,何不用些在别的上?如今你大仇得报,又怎样呢?罢了,你的错原也不用我原谅,回去思过吧,无事不必再来了。”说罢便扶着佳期的手缓缓往仁寿殿走去。
  周贵妃道:“姑姑,弟子在剑术上的圆通,是因为数十年专注苦练。若无专注,何来圆通?弟子勘不破的,姑姑便能勘破么?”
  太后脚步一停,似是极哀伤极悠长地叹了一声,终究没有理会周贵妃,飘然回了仁寿殿。
  慎嫔颇为动容,竟然走到周贵妃的面前,向她伸出双手。周贵妃微一错愕,随即扶着慎嫔的手站起身来。慎嫔也不行礼,只是撤了手硬生生道:“你回去吧。太后这样说,便是不再怪责你了。”
  周贵妃道:“多谢。”慎嫔故意沉下脸,背转过身去。
  周贵妃也不以为忤,只淡然一笑,扶着桓仙的手离开了仁寿殿。待周贵妃下了山,慎嫔回头呆望片刻,恍然道:“原来这么些年,只有我活得最糊涂……”
  回宫的第二天,是二月初二青龙节。帝后不顾前一日的风尘奔波,如往年一般出宫郊祀。皇帝把耨躬耕,皇后亲事蚕桑。回到内宫,帝后亲自带领众人去济慈宫向太后请安。为了热闹些,连熙平长公主高思语和睿平郡王高思诚都带着女儿进宫来了。只有昌平公高思谊去北方迎接升平长公主回朝,因此没有进宫。然而太后始终淡淡的,众人坐了一会儿也就散了。
  午后,我坐在银杏树下看着宫人们把从景园带回来的箱子一一打开,将物事核对了搬入库房。银杏树还未萌动展叶,光溜溜的枝条随风轻摇,疏影横斜,似一张大网覆在脸上。并不紧密,却也无法挣脱。绿萼左手掌簿册,右手拿一支蘸了胭脂的小笔勾勾画画。转眼便只剩了锦素的箱子。
  宫人开了箱子,拿出一件群青色长衣。我见这衣裳眼熟,便命她展开。只见长衣以靛蓝、天青、宝蓝、黛蓝等色丝线绣着青鸟衔钰的图案,袖口有繁复的宝相花团纹青金滚边,甚是华丽。这是锦素的母亲杜衡在她初封女巡的那一年亲手缝制的,锦素每逢饮宴都要穿上它——直到杜衡被杖毙。快四年了,锦素的身量也长高了许多,这件衣裳早就穿不得了。但锦素连去景园都要带着它,足见她思母情切。我叹道:“那件衣服不必收到库房里了,放到悠然殿的衣柜里吧。”
  宫人将锦素的衣裳首饰一件件拿出,绿萼一一勾了,送入库房。其中一些特别名贵的物事,我让绿萼专门拿了一个小箱子装好。两个小宫女探身到箱底,合力搬了四年前封若水送给锦素的银丝龟纹砚出来。
  我吩咐道:“把那只小箱子里的东西和这只大砚台,专列一个清单,来日有用。再把我柜子里的那串朱砂玉和青金石坠裾拿过来,也放进去。”
  绿萼愣道:“什么朱砂玉?”
  紫菡侍立在我身后,笑道:“奴婢知道,奴婢这就去拿。”说罢进去拿了青金石坠裾和朱砂玉出来。朱砂玉是三年前封若水还未补选女巡时,随手送给锦素,锦素转赠给我的。而青金石坠角是四年前我册封女巡的当天,封若水亲手所赠。
  绿萼恍然道:“是这串,奴婢仿佛记得这是于大人有一次探病的时候赠给姑娘的。姑娘从未戴过。”
  紫菡笑道:“这串红玉和这套青金石都很好看,姑娘为何不用?”
  不待我回答,忽见永和宫的执事瑶席走过来躬身道:“大人,熙平长公主殿下来了,就在宫外。”
  我连忙出宫迎接,行礼如仪:“殿下驾临永和宫,事先也不遣人来说一声。”
  熙平长公主笑道:“听闻你宫里的奶茶很好,特来尝尝。”
  我一面扶过长公主,一面笑道:“都是现成的,殿下请进。”
  走进庭院,只见绿萼和一个宫女一道抬起银丝龟纹砚,另一个小宫女抱着装着朱砂玉的小箱子,还有两个内监合力搬起锦素的樟木大箱子往后院走。熙平笑道:“你的好东西越发多了。”
  我笑道:“玉机的好东西,不都是殿下赏的么?”
  熙平一笑,指着银杏树下的樱桃木桌子道:“今天天气好,就坐外面吧。”说罢也不待我相请,便坐了下来。她饮一口奶茶,合目一笑,“外面已闹翻了天,还是你这里清静。”
  我摩挲着左手食指上的桂纹碧玺银戒指:“臣女是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之人,自然清静些。”
  “局外人?”熙平哼了一声,“你说这话便是将孤对你的心意都不放在眼里了。孤送你入宫,就是为了让你做个局外人,享清静的?”
  我轻轻一挥手,众人忙远远走开。我欠身道:“臣女失言,殿下恕罪。”又向长公主的白瓷薄胎碗中斟满奶茶,笑问道,“才刚在太后那里还见到柔桑县主,怎的没有随殿下过来?”
  熙平笑道:“慎嫔娘娘和弘阳郡王叫了她去长宁宫了,说有好吃好玩的等着她。小丫头听了,哪里还要我这个娘呢。”
  我又往长公主的小瓷碟里拨了两件点心:“殿下既将县主许配给弘阳郡王,自小便让他们多亲近也是应当的。”
  熙平笑道:“弘阳郡王那里现在是最热闹的,孤懒怠去,还是你这里好,安安静静的。”
  我的手指敲在碗盏上有清沉压抑的声响,如早春的静夜中檐下的冰凌悄然吐珠:“自从腊月里的那件事,内宫早已天翻地覆,哪里还有什么清静之所。”
  熙平拨一拨拂在面颊上的风毛,缓缓道:“陛下究竟如何处置那些宫人了?”
  我微微一笑:“殿下在宫中多有耳目,这样的事情应当比臣女知道得更清楚。”
  熙平含笑:“孤的耳目,不就是你么?”
  我一哂,懒懒道:“那些宫人,自然是活不长的。听说已打死好些了。剩下的,想必也是杖毙。请问殿下,如今前朝还多事么?”
  熙平笑道:“听说你甚得皇后器重,前朝的事,如何来问孤?”
  我摇头道:“自陛下回朝,皇后还政,前朝的事臣女便甚少与闻。万望殿下指点一二。”
  熙平道:“前朝多事,不知你问的是哪一件?”
  我笑道:“便是封司政的案子如何了?”
  熙平道:“封夫人和封公子杀人偿命,已判了斩刑,秋后处决。封司政么,虽未下旨,不过抄家免官是一定的。陛下已将去年孤卖给封家的两处庄子都赐还了,还赏赐了许多战利品。”
  我笑道:“臣女听说,去年殿下为了捐军费银子,卖了两处江南的庄园,原来是卖给了封家。殿下分文未出,却也得了疏财靖国难的令名,当真可喜可贺。”
  熙平一笑:“这些事,都是朱总管一手操办的,如今去江南接手这两个园子,也是他去。当真辛苦他了。”
  父亲自去年夏天被免了奴籍,依旧还是做长公主府的总管,这本也在预料之中。“殿下为陛下分忧,又筹谋得当,才能名利双收。换作旁人,可算不过来这许多。”
  熙平笑问:“玉机独独关心封司政的案子是因为封女巡么?”
  我摇头道:“是因为于女巡。”
  熙平道:“三位公主擅自去湖上滑冰,听闻是义阳公主带头,封若水是义阳的侍读,若因沽名钓誉和教导不善判个重罪,那于大人和苏大人还有活命之望。”
  我冷冷道:“那不过是拆东补西的把戏罢了。”
  熙平笑道:“正是呢。若有旁人能分担罪责,自然就不必来这拆东补西的把戏了。你说呢?”
  我心中一跳,不禁握紧了茶盏。熙平唇边的笑意隐在银杏枝的浅影之下,沿口角的细纹漫延开来。她右手食指紧扣碗盏边沿,粉红色的光洁指甲已泛出青白之色。左手五指紧握,紧紧贴住裙上的银色玉兰花纹。
  去年春夏之交查嘉秬之悬案时,我虽没有机会和熙平长公主互通消息,但那只精致的黄百合荷包和翟恩仙的认罪自尽,都让我思想过无数回。那极有可能是她暗中协助的结果。难道皇太子和三位公主的死,她亦是主谋?苏燕燕在嘉秬之案上对我数番提点,若她当真听命于长公主,长公主应不会对她坐视不理。若果真如此,于锦素活命有望。
  心念极快地闪过。我笑道:“正是这个道理。”
  熙平轻轻放下碗盏,亦松了左右五指:“如今皇太子暴毙,宫里只剩了弘阳郡王一个皇子。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望玉机多多费心才好。”
  我对熙平的直白颇有一丝惊心:“臣女早已不是弘阳郡王的侍读了,只怕臣女有心,却无处用力。”
  熙平轻笑道:“无处用力?若真如此,弘阳郡王跪在含光殿前请罪,你又为何巴巴地叫他回来?那位刘大人也没见她如此上心。”
  想不到连这样隐秘的事,熙平长公主都知道了。我只得道:“臣女只是无意中听闻此事,多口一问罢了。”
  熙平笑道:“这样也好。孤只愿这样的‘无意’越多越好,将来孤的柔桑不怕做不了皇后。”
  我叹息道:“殿下早早便将县主许配给弘阳郡王,不可不说这是天意。”
  熙平悠然道:“说是天意倒也没错。可是还有一句话叫作‘天助自助者’,你听过么?”
  我对熙平的猜疑更深。究竟我在景园调查公主溺水之案的过程中,有何疏忽?“臣女孤陋寡闻,并没听过此话。臣女只听过:天之所置,岂可废乎?'29'”
  熙平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沉默片刻,长公主见我出神,忽然压低声音道:“王府要给世子议亲事了。”
  心头似被扎了一针,我顿时醒悟过来。高旸既然不会娶我,自然会与别人成婚。我问道:“不知世子要迎娶哪家淑女?”
  熙平道:“这还没有议定。他恐怕是等不到你出宫的那一日了。”
  我黯然道:“臣女早就知道了。”
  熙平奇道:“他的亲事是上元节之后才说起来的,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淡淡道:“是世子去年来景园吊唁的时候,亲口告诉我的。”
  熙平叹道:“你入宫时,他说十年后在孤的府中等你。如今他自食诺言,却也肯亲口向你说明,亦算有担当。你别怪他。”
  我笑道:“臣女不敢。”
  熙平点头叹道:“你很懂事。旧年的一天晚上,王妃与孤说起世子的婚事,世子说一定要娶你为妻,王妃倒也不反对。是孤对他说,帝后赏识玉机,连舞阳君亲自向皇后开口要人皇后都不允,又免了玉机一家的奴籍,想是将来必有重用。咱们是太祖废妃之后,怎敢与帝后相争?连昌平公看中个破椅子都被降爵了,况且是个人!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就更得步步小心。世子懂事,可终究伤心,转身便跑出府了,直到天亮才在城墙根下找到他,喝得烂醉,还披着一件破麻衣。”说着长叹一声。
  这番话本就在我的预料之中,可是听到“城墙根下”这四个字时,不觉心念一动:“请问殿下,这是几时的事?”
  熙平一怔,想了想道:“孤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第二天汴城尹陈大人来寻驸马饮酒,无意间说起早晨发现的一桩新案,说是诏狱的一个姓乔的狱吏被人一刀割断脖子,扔在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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