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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叹道:“窥伺主上、泄露宫闱密语乃是大罪。我知道姑姑待我好,此事还当谨慎。”
芳馨顿时满面通红,垂首道:“姑娘顾虑的是,奴婢疏忽了。请姑娘恕罪。”
说话间,锦素亲自送了回礼来,是一只桂纹镶碧玺银戒指。我道了谢,命红叶收在妆奁里。
只见她一身水色绸衫,系着青玉环,恬然清简,一洗萧索之气。“本该是我先来看姐姐,不想与母亲说话,竟迟了。听说我刚走,邢姑娘就与启姐姐比试剑法,好好的两柄宝剑都折了。都说是平手,可俗语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总该分个胜负才是。”
我在锦素耳边轻言数语,锦素一惊:“竟是这样?!”
我笑道:“我猜的,妹妹权且一听,不可当真。”
锦素沉思片刻,叹道:“我就说,启姐姐那样玲珑剔透的一个人,一定是有惊人艺业的。她只是无心进宫,不然,哪里能轮到我们呢。”
不多时,红叶与若葵来请行。我与锦素出了粲英宫的正门,向右走到东一街。抬眼只见启春和采薇并肩走在最前面,后面是封若水和徐嘉秬,邢茜仪和史易珠一前一后扶着丫头缓缓而行。我见徐嘉秬和史易珠的身边各有一位年长宫女陪伴,正如我身边有芳馨一般,却始终不见锦素身边也有这样的人。于是问道:“怎么不见服侍妹妹的执事姑姑?”
锦素笑靥如花:“不瞒姐姐说,周贵妃开恩,免了母亲在藏珍阁的杂役,从此以后单陪着我。我也是今早去向母亲请安才知道的。”
我衷心道喜,亦不觉触动思母情肠:“妹妹总算苦尽甘来。”
我二人缓缓向南行。只见右侧宫墙比左侧略高,一簇梧桐枝叶探出墙外,黄绿树叶似小儿手掌般娇嫩。风中飘拂着淡淡香气,隐有嘤嘤鸟语、啾啾玉鸣。锦素尽力一嗅,沉醉道:“这是守坤宫花园里紫牡丹的香气。守坤宫的花园不同于御花园,里面单种牡丹,以魏紫和小魏紫为最。”
我笑道:“牡丹由四色而百色,百般颜色百般香,乃花中之王,正合皇后的身份。”
锦素望着头顶一道湛蓝的天空,向往道:“过去我从未踏足过守坤宫。有好几次,我走到这里,还听见过花园里的笑声。如今,我也能去了。”说着加快脚步向右一转,到了守坤宫南门。
我和锦素最后才到,宫门外已满满站了几十人。我不禁问道:“平日里都是在宫门外候着请安的么?”
芳馨亦是不解:“若皇后肯见,都是请进去奉茶等候的,今天着实有些奇怪。”
守坤宫内走出一位执事宫女,约莫三十五六,高髻金环,面容清秀。芳馨低声道:“这是守坤宫的执事桂旗。”
桂旗福一福道:“皇后今日有事,便不见了。各位请回,无事的都出宫去吧。”
众人同声应了。史易珠的姑姑辛夷拉住桂旗道:“皇后娘娘莫不是病了?”
桂旗笑道:“皇后去济慈宫向太后请安了。”
芳馨道:“姑娘回去吧。皇后虽然不见,恐怕陆贵妃还有什么旨意下来。”我和锦素相视一眼,携手同归。
用过午膳,我照例歇午觉。昨晚睡得迟,今晨又醒得早,黑甜一觉睡到申时一刻方醒。绿萼一面梳头一面道:“午膳后启姑娘、谢姑娘与邢姑娘都走了。启姑娘和谢姑娘来道别,见姑娘睡着,就没叫醒。”
我点点头,指着妆台上一只长扁锦盒道:“这是什么?”
绿萼笑盈盈地打开锦盒,只见八颗水滴状青金石坠裾并排躺着,鲜艳的琉璃绀青色上挥洒点点金斑,镶以银托,确是上品。绿萼赞叹道:“真好看!”
我笑道:“这是谁送来的?”
绿萼道:“这是封姑娘亲自送来的,说姑娘醒了还要亲来拜访。”见我沉吟不语,又道,“姑娘是过去呢,还是奴婢去封姑娘那边知会一声?”
我从镜中看她一眼,笑道:“你先去泡壶好茶来,然后去请封姑娘过来喝茶。”绿萼应声去了。
封若水从未与我说过话,今日忽然送了这样贵重的礼物来,不知是何用意。春天的阳光温暖蓬勃,不似夏日的焦灼与冬日的淡薄,亦无秋凉的萧索。我倚在榻上仰望晴朗的天空,一只云雀正停在对面的房檐上,悠然顾盼。昨日此时,我甫别长主,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
忽听门外绿萼道:“封姑娘来了。”话音未落,封若水款款而入。只见她一身樱桃红平金团花襦裙,珠翠满头,光耀炫目,与昨日清雅端庄的少女判若两人。她的娇艳,亦不在史易珠之下。
礼毕,封若水笑道:“我瞧姐姐喜欢青金石,故自作主张送了那套璆琳镶银的坠裾。不知姐姐喜欢么?”
我忙道谢,说道:“小妹最爱青金石。封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封若水道:“昨日见姐姐戴了一支青金石花簪,今日又见姐姐腕上也戴着一串,故此猜测。恰好我这里有一套坠裾,成色尚可,就送给姐姐,也不算辜负了。”
我笑道:“姑娘真是观人入微。昨日在殿上,幸聆姑娘高作,甚为倾慕,只是未敢高攀。早知姑娘这般平和,小妹就该早去拜望。如今劳动姑娘过来,愧不敢当。”
封若水淡淡一笑:“你我同殿遴选,并无高下之分。姐姐多虑。”
我笑道:“未知姑娘有何见教?”
封若水道:“并无特别之事。只想着我今日就要出宫,却还未与姐姐谈说一二,深以为憾。故特来拜访。”于是相对饮茶,谈了几句诗文。忽听封若水的小丫头在门外道:“姑娘,府里的车已到修德门外,该启程了。”
封若水望望天色,起身告辞。我忙起身相送。她一只脚已在门坎外,忽然回首道:“我心中有个疑惑,还请姐姐开解。”
我笑道:“封姑娘请说。”
封若水笑道:“今晨见启姑娘和邢姑娘比剑,才知道诗文上所写,并非一味浮夸。斗胆请问姐姐,启姑娘和邢姑娘,究竟是谁的剑术更高明?”
我笑道:“难道她们二位的剑术不是一般高明么?即使有高下,也在伯仲之间。”
封若水笑笑,不置一词。走到庭院中,她仍向我的窗口望了一眼,恰好我也站在窗前目送她。目光相接,俱是一笑。她款款而去,似一朵娇艳无匹的牡丹,悠然盛开于美好的春日。
这两日,我像是做了一场梦。梦中的繁华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连风中各种鲜花嫩草的香气都那么逼真。想起适才午睡的梦境,我白发苍苍,锦素却仍是十二岁的模样。不知是如今的我梦见了年老的我,还是年老的我梦见了如今的我。
这一日,粲英宫中的人去了一半。
直到晚膳时分,皇后与两位贵妃也没有旨意下来。晚间,我去锦素的房里看她写字。
锦素以行书抄写《庄子·齐物篇》,有一句没一句地念着。待写到“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一句,我看那“蝶”字写得尤为传神,翩然似展翼飘飞,不禁想起了日间的梦境。
写毕,锦素仔细将笔洗净,搁在青釉刻花笔山上。若兰与若葵一左一右提起锦素写过的纸张,锦素抚颌细细推敲。我则在一旁绣着绿萼日间只绣了一半的桃花瓣。待墨迹干了,锦素命人收起,这才坐下陪我饮茶。
锦素道:“今天启姐姐和谢姑娘府里早早来接,启姐姐顾不得向姐姐告别,就先走了。她嘱咐我向姐姐致歉。”
我不禁红了脸道:“是我贪睡了。”
锦素侧身在铜盆中洗去手上的墨渍,一面笑道:“姐姐睡着的时候,封姑娘也亲自去姐姐屋子里送东西,后来又到我屋里来,送了我一方银丝龟纹砚。”说着打开地上的锦盒,内中是一尺见方、厚约三寸的大砚台。一丝雕花也无,银丝龟纹却甚是鲜亮,果真是一方好砚。
只听锦素又道:“我也没什么回礼的,便写了一幅字送给她。不知她送了什么给姐姐,姐姐又回了什么给她?”
我微笑道:“封姑娘送了一套青金石坠裾给我,我并没有回礼。”
锦素奇道:“姐姐为何不回礼?”
我笑道:“我们在宫里,她在宫外,是外臣。便是启姐姐她们,也要避忌几分。”
锦素失声道:“如此看来,是我虑事不周,不该回赠那幅字给她。”
我笑道:“闺中女儿互赠玩物,倒也不必太当真。只是这方砚台太过名贵,还是收起为好。若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去,恐怕要生事端。”
锦素连忙合上锦盒:“妹妹一定不用。”
第二日,我被封为从七品女巡。我与锦素、史易珠、徐嘉秬三人齐齐跪在凝萃殿中,高举双手接过官告'16',三呼万岁,方才起身。内侍走后,芳馨郑重收起官告。不多时,守坤宫的桂旗来传皇后旨意,赐我居住长宁宫西配殿,主殿启祥殿由五岁的皇子高曜居住。
回屋后,芳馨扶我在上坐好,携红叶与绿萼在下磕头。我忙扶三人起来。
红叶欢喜道:“才刚内阜院又拨了四个丫头来服侍姑娘,另有四个内侍,都在外候着,要给姑娘请安。”
芳馨笑斥:“如今该叫大人了,还一口一个姑娘地混叫。”
我忙道:“姑娘很好,以后还这样叫。”
众人礼毕,已近午时,我吩咐红叶:“你去看看于姑娘在做什么,就说我要去看她,问她得空么。”不一时,红叶回道:“于姑娘的母亲杜衡姑姑来了,若兰她们正在收东西。于姑娘说姑娘几时去都可以。姑娘现在要去么?”
我颔首,叫芳馨拿了昨日长公主赏赐的红宝石花钗做为给杜衡的见面礼。若兰迎我进去,只见锦素与杜衡正细看官告。见我来了,杜衡忙上前行礼,千恩万谢地受了花钗。只见她高髻银环,正是执事宫女的寻常打扮。只是肌肤粗黑,面相衰老,三十如许的年纪,看上去竟老了十岁。
我拉起锦素的手道:“妹妹大喜。妹妹被封为女巡还是女史?住在哪宫?”
锦素道:“是从七品女巡,赐居永和宫西殿,永和宫正殿毓福殿赐予皇长子显居住。”
我点头道:“妹妹果然是去服侍周贵妃之子。”
锦素深深地望着我:“姐姐难道不是去服侍皇后之子么?”
天色阴沉,阳光照不透绵绵白云,风中弥漫着春日特有的凝涩气息。我心里一沉,默默不语。
锦素轻声道:“姐姐可知道昨日皇后为何临时去了太后宫中?”我摇了摇头。锦素又道:“北燕犯境,圣上要亲征,皇后正是为这件事情去了太后宫里的。”
我一惊:“这消息可真?”
锦素道:“这是济慈宫里传出来的,说是因为群臣反对,将官司打到太后那里去了,太后这才找皇后和贵妃商议。听说昨夜守坤宫的一个宫人因为打翻了铜盆,被皇后杖责了。”
我低头思忖,并不言语。锦素垂头道:“姐姐,我心里乱得很。”
我拍拍她的手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别多想。”我本来是来道喜的,谁知气氛急转而下,变得有些尴尬。于是起身道:“马上要传膳了,妹妹又忙着搬屋子,我已道过喜,这就回去了。”
锦素道:“姐姐和我一起用午膳吧。”
我笑道:“妹妹才刚与姑姑团聚,我就不扰了。”
回到北厢,我满腹心事地在榻上坐下。绿萼沏茶上来,我口中焦渴,端起茶杯,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大口,忽觉滚烫,不由全吐在裙子上。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