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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忖片刻,道:“其实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大人。”
郑新道:“不敢当。”
我问道:“众所周知,皇后知书达理,温柔宽厚,为何舞阳君竟如此颟顸无知?”
郑新道:“大人有所不知。舞阳君是陆家的庶长女,生母不过是个使女。舞阳君自幼随生母在南方长大,并没有随父兄在京中读书。直到皇后入宫后数年,才命人接了来。故此性情见识与皇后和陆将军全然不同。”
我淡淡道:“那便是了。谋害三位公主需要周密的部署和千载难逢的良机,这位舞阳君既如此莽撞无知,暴躁不端,下官实难相信,她便是那个主谋。”
郑新捋髭沉吟:“不错。只是追查到此也甚是不易,难道便不在舞阳君身上下功夫了么?”
皇帝的脸愈加阴沉:“带着爵位不能用刑,那朕便先依巫祝厌胜之罪褫夺她的爵位。郑大人只管安心去查,务必将奚桧缉拿到案!”说罢微微宁和了口气,向周贵妃道,“爱妃以为如何?”
周贵妃道:“臣妾以为,若舞阳君不是主谋,一则也许她背后另有其人,二来也可能被人陷害。郑大人查案时万不可疏忽了。”
郑新道:“臣遵旨。”
皇帝道:“那便这样办。”当下众人领命退下。
我一言不发,疾步回宫。刚刚走进永和宫,便见绿萼便拿了一面红木台屏架子和一幅喜梅双面绣过来,笑盈盈道:“姑娘快瞧瞧,这是红芯姐姐绣的,好看么?”她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不快。然而这幅喜梅绣虬枝蜿蜒,红梅似血,构图饱满,针法细腻,果然是上品。于是笑道:“好看,那就快拿去做好,别耽误了两日后向皇后请安。”紫菡应了一声,喜滋滋的去了。
我命芳馨随我到内室。芳馨问道:“姑娘不高兴了么?”
我冷冷道:“适才在御书房中,姑姑为何要那样说?姑姑明知我当时是因为红芯才——你这样说,显得我有意加深舞阳君的罪恶。”
芳馨平静道:“陛下问姑娘那阵子可有不妥,奴婢据实以答。陛下和郑大人已将许多事情归罪于她,奴婢这一句话是代姑娘顺了圣意。每咒必中,陛下才会严惩舞阳君,一心捉拿奚桧。姑娘就是太心软,这样对隼事情自然是要回禀的。”顿了一顿,低声道,“其实陛下越是疑心舞阳君,就越是对皇后疏远,如此慎嫔和弘阳郡王殿下才更有希望。”
我惊异于她缜密的思绪,一时愕然不语。只听芳馨又柔声道:“姑娘晕倒,固是因为红芯。那红芯犯错,又是什么缘故?焉知不是被人诅咒之后,言行如昌平公一般悖逆?连陛下都能原谅昌平公的骄纵无礼,姑娘为何就不能原谅红芯?”
我心下一软,叹道:“姑姑,你为何待红芯这样好?是因为她苦苦哀求你么?”
芳馨道:“红芯是哀求过奴婢让她回来。但奴婢早说过,奴婢这样并不是为了红芯,而是瞧着姑娘每每问起她,总还是牵念着。既然挂心,何不寻个机会说开了,也就好了。”
我叹道:“姑姑,你是知道红芯犯了什么过错的。”
芳馨低头道:“奴婢知道。但红芯姑娘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她如何自主?她又能开罪谁?姑娘固然可以不再用她,但何妨结一个善缘,叫她远远地为姑娘效力,也是好的。”
我无奈地一笑:“罢了,叫她回来吧。只一样,让她带着丫头们做针线就好,不能近身侍奉,也不能进殿。”
芳馨欢喜道:“是。奴婢这就去和瑶席说。”
晚膳时分,小钱进来禀道:“大人,掖庭令郑大人和掖庭左丞李大人要在傍晚对最后十几个宫人施杖刑。”说罢微一抬眼,见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身子一跳,复又低下头去。
绿萼在一旁蹙眉道:“你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明知姑娘最听不得这些。这会儿正用膳,说什么杖刑不杖刑的,存心让姑娘没有胃口么?”
我捏着一只白瓷汤匙在金黄色的笋汤里轻轻搅动,舒口气道:“好了,听了这么多回,还有什么听不得的。但是我记得我并没有吩咐你去掖庭属。”
小钱恭敬道:“大人的确没有吩咐奴婢去掖庭属。只因奴婢整日闲着,不能为大人效力,心里不安。想着近来掖庭属多事,便擅作主张去寻李大人打探一下消息。”
我嗯了一声道:“今日要杖毙的这十几个宫人是什么人?”
小钱道:“这十几个宫人是当日在湖上滑冰的,有男有女。”
手一停,白瓷汤匙沉在几片鲜笋之下,我蓦然想起一事,问道:“刑部的人有没有去掖庭属提审?”
小钱迟疑道:“这……奴婢没有问,李大人也没有说。”
我淡淡道:“这便是你没有问仔细。”
小钱躬身道:“奴婢们若没有大人的指点,自然是什么事也办不成的。”
我微笑道:“趁着内宫还没下钥,你再出去,提醒李大人,若是刑部这一两日还没有提审过这些宫人,便将杖刑延后。这就去吧。”小钱应了一声,正要躬身退下,我又道,“回来寻芳馨姑姑领赏去,别忘了。”小钱换了一副轻松的口气,应了声是,转头一溜小跑地去了。
第二日午膳后,皇帝召我去定乾宫御书房,原来是司刑郑新又进宫来了。这一次,周贵妃托病没来,皇后依旧不在。午间的阳光炽热而短促,在金砖上洒下点点金斑。细尘悠然,是这朝事纷乱的御书房中,最安详有序的事物。香烟袅袅,书房中静如深潭,君臣对答的声音沉稳清晰,平静如水。郑新也当真是快,昨天才来过,今日又来了。
皇帝手中一枚短短的玉簪在指间轮转,滑到小指上时,叮的一声轻响,落在书案上:“朕今天早晨仿佛听下面的人说,你昨夜强闯掖庭属?”
郑新道:“回陛下,臣昨夜是去了一趟掖庭属。臣去得很及时。”
皇帝道:“哦?你强闯掖庭属倒有理了?”
郑新道:“臣听闻昨夜掖庭属奉圣旨,要处死最后十几个宫人。臣想着臣还有要紧的事情没有问,事急从权,臣不得已闯了掖庭属。请陛下恕罪。”
皇帝哼了一声道:“强闯掖庭属,的确是重罪。先前你已查了多日,难道不曾盘问过这些宫人么?”
郑新躬身道:“臣先前是问过的,只是那时臣还没有见过奚桧,只问了小虾儿的生平,见无甚可疑,便暂且放下。臣疏忽,昨夜才忽然想起,应当以奚桧之事再次盘问,又听闻掖庭属在傍晚时分已经处决了宫人,心中焦急万分,这才冲撞了宫中安宁。臣罪该万死。”
皇帝道:“听闻昨晚掖庭属热闹得很,你把掖庭令大骂了一顿?”
郑新道:“昨夜掖庭属是吵闹了些,可究其本源,不是因臣而起。臣昨夜进宫时,想着时辰已过,宫人们都应当被杖毙了,心中着实懊恼。谁知进了宫才知道,掖庭左丞李瑞拦着掖庭令,不准行刑,两人争执不下。当真是大幸。”
皇帝道:“掖庭左丞李大人?是那个上书说梦见了义阳皇儿的那个从七品?”
郑新道:“正是。”
皇帝道:“处决宫人,是朕的旨意,他胆子倒大。”
郑新道:“李瑞说,这些宫人都与小虾儿要好,恐怕刑部再来提审,结案之前暂且还是不动为上。掖庭令恐担罪责,因此争执起来。”
皇帝瞥了我一眼,冷冷道:“这个李瑞若早有此心,当禀告掖庭令,早些来回朕。这样匆匆忙忙的惹人笑话,恐怕是仓促之间,有人指点了。朱大人,你说是不是?”
我站起来,垂首恭敬道:“陛下圣明。”
皇帝没有继续追问:“坐下吧。”又向郑新道,“说下去。”
郑新转头看了我一眼,复又向上道:“李瑞虽鲁莽,却也帮了臣的大忙。臣拿着那奚桧的画像,存了万一之望,在那些宫人之中仔细询问。托陛下洪福,竟然觅得一个与小虾儿甚是要好的宫女,说是见过此人在宫外与小虾儿相会过一次。”
我低下头,暗暗叹息。舞阳君、小虾儿、奚桧三人,终于连了起来,虽无严丝合缝,却有令人遐想的疏隙。皇帝问道:“陆氏怎么说?”
郑新道:“陛下今晨遣人去刑部下旨,褫夺了她的爵位。臣锻炼一番,陆氏始终一言不发。”
舞阳君是皇后的长姐,她若承认了罪行,便会牵连皇后。想不到此人虽愚蠢,却也有几分硬气。皇帝道:“人证物证俱全,她说不说原也无甚要紧,便关她在刑部慢慢问吧。既然此案有进展,便恕了你擅闯禁中的罪责。”
郑新道:“多谢陛下。那李瑞……”
皇帝笑道:“那人官虽小,主意却大。若没有他,你也是白走一趟。连他一并恕了。”
郑新拉长了声音赞道:“陛下圣明。”
忽见李演从门外欢欢喜喜走了进来,跪下一迭声道:“陛下大喜。”
皇帝笑道:“何事?”
李演道:“陆将军追亡逐北,将盛京城中的燕皇余孽驱入渤明寨中,一举歼灭。如今八百里加急,传了首级回来,使者正在宫门外候旨献俘。”
皇帝霍地站起身来,大喜道:“宣他入殿。传旨,明日朱雀门献俘!”说罢大步走了下来。
我和郑新一齐拜贺。皇帝正要走出书房,忽又回头向郑新道:“陆愚卿是朕的福将,他长姐的错,朕不忍再听,爱卿按律处置便好。”
郑新一怔,低头道:“臣领旨。”
皇帝看着我,似乎要说些什么,口唇一动,终是无言。
从御书房出来,郑新在定乾宫门口向我拱手作别,我正要还礼,却听他道:“早听闻朱大人虽然年轻,却聪慧敏锐,甚识大体。如今连破两桩宫廷悬案,陛下必定赏识,高升就在眼前。”
我含一丝谦和的微笑,还礼道:“大人过誉。下官恭送大人。”
郑新呵呵一笑:“后会有期。”
待他绕过了谨身殿,我这才扶着芳馨的手,缓缓向北而去。芳馨轻声道:“姑娘凭着寻出真凶的功劳,也得了圣目垂青。这比画画快多了。”
春风从背后撩起我的鬓发,拂在脸上微微发痒。我拨开发丝,抚一抚鬓边的宫花,叹息道:“我寻出真凶,原本就是为了不引起陛下的注意,如今这个样子……”
芳馨笑道:“这是天意。那李大人是个实诚人,究竟感恩,不肯独揽功劳。”
我含笑道:“果然,是我低估了他的品性。”
芳馨道:“若他能坐上掖庭令的位子,也不枉姑娘费力帮他。”
我笑道:“‘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33',我帮他,也是在帮自己。况且圣上和贵妃都识破了,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有此福气。”
芳馨道:“李大人虽然笨些,可也不傻。他勤快,对姑娘的吩咐向来尽心。若不如此,姑娘哪有这般省心?那刑部又怎能查得这么快?凭这个,也当赏他。”
我笑道:“这赏赐是他应得的。”
当夜,我在一片白茫茫的环境中醒来,费力地睁开双眼,原来仍是在景园的金沙池上。天地一片洁白,透着阴惨惨的青。白日像一枚薄薄的冥钱,不知被谁草草贴在天穹,光芒热烈短促,如午后定乾宫书房里静谧的日光。
远处的湖岸上,有三个小小的黑点。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原来是三位溺亡的公主并排躺在地上。她们的身体被积雪掩埋,长发向上披散得整整齐齐,浅浅没在雪中。面色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