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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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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冷笑道:“生日过得煊赫,连侍女都做了女御,自然是会招来无数闲话。”
  芳馨道:“姑娘从不是在意闲话的人。”
  我笑道:“旁人的闲话,自可充耳不闻。可皇后怎么想,我却不能不理。”
  芳馨不解道:“皇后?”
  我走下书案:“姑姑知道皇后为何赐紫菡住在章华宫的东偏殿之中?紫菡不过还是女御而已。”
  芳馨迟疑道:“前几日陛下不是才让那位张女御住在西偏殿中么?既然张女御住在了偏殿,那紫菡必得住在东偏殿,那才公平。不是有一句话叫作‘平分秋色’么?娘娘这样做也并无不妥。”
  我伸指轻轻戳在她的心口,叹道:“姑姑的心还不透……”
  芳馨眉心一耸,恭谨道:“奴婢愚钝,愿闻其详。”
  我微微一笑:“姑姑以为,皇后是怎样的人?”
  芳馨道:“皇后是个再宽厚仁慈不过的人。”
  我笑道:“姑姑只知道娘娘宽仁。你可知道皇后娘娘曾负监国重任,心思沉稳,耳目清明,行事不拘一格?”
  芳馨低头道:“朝政上的事情,奴婢不懂。”
  我缓缓道:“去年春天,战事正酣,偏偏良马不足。皇后困守宫中,无从知道缘由,便召了皇商之女史易珠进宫,与闻政事;皇后还处置了封司政。那封司政可是圣上最中意的百官之首。姑姑说,皇后会不会一味巴结圣心,而罔顾宫规呢?”
  芳馨张了张口:“皇后原来这般精明能干。”她想了想,愈加惊疑,“那么皇后失宠,莫不是也有太过能干的缘故?”
  我冷笑道:“圣意难测。不论如何,皇后毕竟是皇后,她的心意不可不查。小小一个女御,住在章华宫后院的厢房中,已是莫大的恩典,赐居偏殿,更是逾矩!皇后命紫菡居于东偏殿,分明是在嘲讽,嘲讽陛下,嘲讽我。嘲讽我为了攀附圣恩,趁着生辰,将紫菡献给他。”
  芳馨大惊:“这……分明是紫菡一时起意,才随奴婢去定乾宫谢恩的,怎说得上是姑娘献上的!”
  我感激道:“幸而姑姑教紫菡避居后厢,方能不落人口实。”
  芳馨一怔:“奴婢跟随姑娘多年,这点道理还懂得。”
  我颔首:“至于皇后……我明天再去守坤宫谢恩,再慢慢查探其意吧。”
  绿萼奉上茶来,我请她二人坐在下首,与我共饮。两人频频相视,都是满腹疑虑。众人一言不发,殿中气氛胶凝。良久方听芳馨讪讪笑道:“今天也巧了,陛下赏赐给姑娘的贺礼是火铳火炮,贵妃赏赐给姑娘的是承影剑。刀剑管炮,都是战场上才用的东西,难不成陛下和贵妃都盼望姑娘做个女将么?”
  我笑道:“那鎏金的子母微炮,陛下只赏了母炮和子炮,子炮中却没有弹子和火药,根本不能杀敌。那银铳太小,银弹子也软绵绵的,即使装了药,也伤不了人。分明就是心血来潮赏给我把玩的。况且我这身体,要背着药筒上战场,恐怕未等开炮,自己先倒下了。”
  芳馨和绿萼都笑了起来。芳馨笑道:“姑娘不会舞剑,难道贵妃的承影剑,也是赏给姑娘把玩的么?”
  念及承影剑,我不觉感伤:“那宝剑……去年春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周贵妃在太后和启姐姐剑舞的狂风之中,如岳峙渊渟,岿然不动。”我抬眼看着黑沉沉的屋顶,梁上的彩绘在烛光下隐隐泛着金光,“我便知道,这四面高墙,于我等是一生的羁绊与禁锢,但于贵妃,不过是一围一跃而过的竹篱。”
  芳馨和绿萼相看一眼,甚是不解。芳馨道:“就算竹篱一跃就过,但贵妃始终是嫔妃,难道她真的会越过去么?”
  这几年,我总是会回想起四年前端午节的夜宴,皇帝像孩子一样靠在周贵妃肩头的背影。他对她,不只是一个丈夫对妻妾的宠爱;她对他,也鲜有一个女子对夫君的恋慕。这道宫墙,这个身份,从来都不是她投身于江湖,逍遥远遁的障碍。从来不是。
  然而这样的心境,又有几人能明白?这柄承影剑,是她初嫁入宫时,皇帝所赐的贴身佩剑。舍却佩剑,便是要舍却宫中的一切过往了。
  我微微一笑:“再高的墙,你当它不存在,你的心便是自由的。你若有决心,要逾越它,便如排山压卵般轻易。只是我等凡人,蝇营狗苟惯了,意志难坚罢了。”
  芳馨沉吟道:“姑娘是说,贵妃赏赐的承影剑,是留给姑娘做念想的么?”
  我赶一赶茶末,叹息道:“但愿是我猜错了。”
  静夜沉沉,晚风高高吹过银杏树梢,又低低地卷起凄迷尘土。宫灯在廊下乱晃,红影交错,似簇簇杂念纵横萌动。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停了话语,倾听夜风的清啸与呜咽。
  第二天,紫菡拒居偏殿、入住后厢的消息传到守坤宫时,我正在椒房殿与皇后品评她新近绣好的一方并蒂海棠的丝帕。皇后听了内阜院总管的禀告,向我笑道:“听闻田女御跟你读过书。果然谦逊有礼。”
  我欠身道:“小时候的荒唐事,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不值一提。”
  皇后身着淡黄色绸衫,随意绾了一个倭堕髻,簪了两朵粉晶珠花。手中的帕子上,绣着粉白深红两朵海棠,灼灼有光。皇后举帕端详:“花开一对,并蒂成双。但愿圣上能从此放下丧子之痛,专心国事。”说罢随手将帕子递给穆仙,“这帕子断丝了,拿去赏了。”穆仙接过帕子,折好了藏在袖中。
  皇后又道:“春天到了,花都开了。也该好好筹划一下选妃之事了,这样左一个女御、右一个女御的,终究不像样子。”说罢凝目向我,“你说是不是?”
  我恭谨道:“娘娘贤德。”
  巳正已过,我带着芳馨去定乾宫请安谢恩。这是我进宫四年以来第一次求见皇帝。
  没有那幅被人擅自拿去裱褙的画,就没有此时此刻。从前我画火器美人图,是为了取悦圣心,为锦素求情。然而自从掖庭属抓获了小虾儿、刑部查获了舞阳君,这些画便再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我还特意吩咐绿萼不准拿去如意馆。此人不但偷了我的画,还将画送去了画馆,当真用心良苦。
  一线青天绵延向南,天际白云滚滚。日光奔涌不息,遗忘了高墙下深重的阴影。我忽然想起一人:“红芯在做什么?她有没有往前院来过?”
  芳馨凝神回忆片刻,道:“姑娘若不在宫里,有时她也会到前面来教丫头们针线。”
  我沉吟道:“我的画会不会是她拿去的?”
  芳馨微微一惊:“姑娘可有凭证?”
  我冷笑道:“我若有凭证,一早便将她赶出永和宫了。姑姑务必去如意馆问清楚,当初是谁送了那幅画去的。”
  芳馨道:“若真是红芯拿去的,姑娘要如何处置她?”
  我冷冷道:“赶出皇宫,永不再用!”
  芳馨点头道:“正该如此。”
  我笑道:“姑姑倒不为红芯求情?”
  芳馨正色道:“姑娘已原谅了她一次,仁至义尽。若她还不知悔改,就该严惩。赶出宫不过是极小的惩罚,依宫规,忤逆的奴婢,打死也不为过。”
  我笑道:“我要她的性命做什么?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
  芳馨欠身道:“姑娘仁慈。”
  说话间已到了定乾宫的西侧门,大书房里传出孩童琅琅的诵书声,是高曜在读《孟子》。
  “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礼曰:‘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蚕缫,以为衣服。牺牲不成,粢盛不洁,衣服不备,不敢以祭。惟士无田,则亦不祭。’牲杀器皿衣服不备,不敢以祭,则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38'
  许久没有听过高曜清越的诵书声了,心中的不快顿时消散无踪。小简迎上来道:“大人来得巧,陛下刚刚在叫茶点呢。奴婢这就去通报。”
  御书房中清凉如水,一缕幽香蜿蜒不绝。日光透过明纸,只剩了月光的轻浮柔婉。皇帝穿一件月白色缂丝团龙袍,手执朱笔凝神思考。一个十五六岁的宫人侍立在旁,紫衫青佩,金环似火,想来便是张女御。
  我向上行礼如仪,皇帝闻言搁笔:“平身。赐座。”
  小简请我坐在下首,宫人捧了茶盘进来,张女御亲自奉茶。临退时忍不住狠狠看了我两眼。
  皇帝笑道:“朕的贺礼,还喜欢么?”
  我恭敬道:“臣女谢陛下恩赏。”说罢跪地谢恩,皇帝忙命张女御扶我起身。
  皇帝从大青瓷缸子里抽出一卷用蓝丝带结束的卷轴,命小简展开。但见画面上有两个戎装少女,一填炮弹,一执火折。两人容貌清秀,神情专注。这幅画,的确是我近期所绘的得意之作。昨夜数画时不见此画,心中已有分数。
  皇帝笑道:“前些日子偶然在如意馆看到,只觉新奇。自来无人将美人与火器画在一起,你是第一人。再者,画好不好倒在其次,朕最喜欢的一处,是你没有将这点火的女子画在炮后。”
  我微笑道:“炮后有震力,足可将人震死。但炮铸得不坚,也有炸膛的危险。臣女从未见过神机营是如何攻城杀敌的,几番思量,只得将这女子画在炮侧。”
  皇帝道:“听说你在景园读过火器整造的书?”
  我答道:“臣女有幸拜读陛下御笔,其中有一本写了子母微炮的整造方法。臣女细细读过,当真巧夺天工。”
  皇帝饶有兴致道:“你知道子母微炮的道理?”
  我恭敬道:“在子炮中填好火药与铅弹待用,装入母炮之中,点火即发。如此又轻又快的火器,乃是战场上的不二利器。”
  皇帝颔首道:“不错。自朕登基以来,俗务冗杂,已经许久没有人与朕谈论过火器了。武库每年都会研制新的火器,但做来做去,总觉不得要领。”
  我笑道:“听闻武库的少匠们做出了飞箭、五雷神炮、地炮、水雷等许多神器,陛下怎么还说他们不得要领?”
  皇帝微微冷笑:“朕要他们做子母铳,他们就做不出来。”
  我笑道:“子母微炮已可手提肩扛,再要做得小巧本就很难。子铳壁薄,药用得就少,弹子的射程便十分有限。若要增加射程,想必得在火药的配方上下功夫,这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只要钻研不息,天长日久,总能做出来。还请陛下宽心。”
  皇帝笑道:“你懂得倒多。”
  我忙道:“臣女班门弄斧。”
  皇帝笑道:“如今许多人都说,北燕已灭,国库吃紧,可以不必造那么多火器,你以为呢?”
  我垂首道:“此是国事,臣女不敢置喙。”
  皇帝笑道:“今日闲谈,只管说来。”
  我恭谨道:“北燕虽灭,西夏犹存。我朝平定关中不久,于夏人不过是略有羁縻而已。且夏人‘狼子野心,难以恩纳,势穷虽服,兵去复动。唯当长矛挟胁,白刃加颈’'39',因此兵备决不能松懈,火器研制更加不能停滞。”
  皇帝笑道:“此言甚得朕心。可恨三司与户部却整日用国库空虚来敷衍朕。”
  我不便接话,只垂目不语。忽见小简进来禀道:“茶点已齐备,请陛下移驾。”
  我趁机道:“臣女先行告退。”
  不待皇帝说话,却听张女御娇滴滴道:“陛下快去吧,茶凉了便不好了。”
  皇帝微微一笑,拉起张女御的手道:“这就去。”又向我道,“退下吧。”我站起身,屈膝恭送。
  依旧从西一街回永和宫。芳馨一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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