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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冷道:“殿下也一度想我入宫为妃,就不怕我倒戈么?”
熙平极为轻蔑地一笑:“此事你也曾参与其中。你父亲是主谋,你是帮凶。你杀了他四个孩儿,即便做了皇妃,也将永不自安。你若想倒戈,就害死你们一家!孤料定你不敢。”
我哼了一声:“殿下将柔桑县主许配给弘阳郡王,所以一心杀掉太子,好让王爷登上太子之位。只是为何要刺杀三位公主?”
熙平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左手食指上的黄玉髓戒指,随口笑道:“孤只想杀高显,三位公主是误杀。”
我怒不可遏,斥道:“胡说!当时周贵妃随皇帝征战在外,她的两个女儿义阳公主和青阳公主常往河上去滑冰,所以小虾儿才在冰洞周围做了手脚,为的就是让她们落水,好跳下去溺死两位公主。只有皇后的平阳公主才是误杀!殿下分明是有意杀死两位公主。为了争位残害皇子,我见得多了。生而为皇子,是罪过,这我明白。但三位公主却是无罪的!”
熙平霍然起身,将雪白的长裙踢得山高,仿佛掀起了一阵大浪。她大笑,双眼血丝暴长,所有火与血的回忆都随着她凄厉的笑声飘散开来,令人不寒而栗。
“无罪?可笑!我的兄长、骁王高思谏才是先帝的嫡长子,随父皇南征北战多年!他才是当坐在龙椅上的人!如今我的兄长惨死,高思谚那乳臭未干的庶出孽子却在皇城中享福!当年若不是周渊多事,深夜报信,那孽子早就被一刀杀了!而我的长姐安平公主高思谨,被炮火轰得尸骨不全,死后还要分葬四方,头颅巡挂天下城邑,风成白骨都不能入土为安!陆后的祖父陆谦身为太傅,矫先帝遗诏,杀了我兄长,连他正当髫龄的孩儿都没有放过!呵……父皇在前线驾崩,那个挺尸的老不死何来的遗诏!我的母亲被废为庶人,连先帝贵妃的名分都不能保留。我母亲才是父皇的原配嫡妻!如今倒好,陆家的女儿做了皇后,周渊肚子里爬出来的畜生做了太子!她们倒快活!我高思语偏不准她们这样快活!”
她疾步徘徊,忽而逼近我,俯身道:“孤不准!你父亲更不准!”她双眼圆睁,几乎要喷出两道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我不忍看她通红的双目,别过头去道:“殿下息怒。玉机明白了。”
第二章 用心于内
熙平直起身子,喘息片刻,又施施然斜倚在榻上。“曜儿的外祖武英候,随先帝征战多年,与我兄长甚是亲厚。唯有他做了皇帝,与我的柔桑生下太子,这孩子带着我母亲和我长兄长姐的骨血,将来继位为帝,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我暗暗叹息,忽然心念一动:“奚桧说平阳公主是被小虾儿误杀的,其实不然。平阳公主是陆皇后的长女,她亦是小虾儿暗杀的目标,是不是?”
熙平甚是得意:“不错。舞阳君再蠢,也不会蠢到命人杀掉自己的亲甥女。奚桧若不说是误杀,岂不叫人起疑?怪只怪周渊自己,若不是她放不下前仇,非要随皇帝亲征,孤要杀她的儿女还当真不易。本来小虾儿在水下溺死皇太子已是无望,谁知他半夜里自己发了癔症,自己跳楼死了!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尖笑了两声,带着风驰电掣的快意,“杀掉她们的孩子,比杀了她们自己,更教她们绝望!周渊自知年老色衰,所以一走了之,倒也爽快,陆后却要敬献年轻美貌的颖嫔——一个商贾之女来固宠。可惜那女孩子虽美,宠爱却不过如此,她定是惶惶不可终日了。痛快!当真痛快!”说到此处,几近癫狂。
我心中一酸:“皇后这一年来,恩宠大不如从前了。且皇帝疑心她与慎妃之死有关联,日子就更加难过。若奚桧一直不出现,皇后心情郁郁,身子也会一日日差下去,定然命不久长。殿下又何必让奚桧这样快便投案?逼她到无路可退,终究是害了父亲。”
熙平宁定片刻,摇头道:“孤本拟让奚桧在外面再躲一两年,让她饱尝丧女、见疑、无宠的苦,待事情淡了再去自首。谁知陆愚卿派人四处找寻,奚桧也是掉以轻心了,竟被他们发现了行踪,被追得无法,这才回京城投案。落在郑司刑的手中,总比落在陆愚卿的手中要强。”
窗外传来更夫击坼的清响,势若春山数起,轻若游丝牵萦。已经是寅时初了。我的双手随心尖悸动,已经无力抓住茶盏和点心。前事已知,我鼓起勇气问道:“敢问殿下,慎妃究竟为何自尽?”
熙平哼了一声,不屑道:“这个愚蠢的女人,总算为了儿子还有胆量去死。”
我皱眉道:“这么说,慎妃娘娘当真是殿下——”
熙平打断我道:“孤这都是为了弘阳郡王!她是骁王党之后,只要她活着一日,她的儿子永远也不可能做太子!”
我问道:“殿下教唆慎妃自尽,究竟是几时的事情?”
熙平想了想道:“去年——咸平十四年早春,你们刚刚从景园回宫。有一天,慎妃派人请孤入宫,给孤看了一封信。信中说,皇帝篡改内史,诬陷她害了曾娥腹中的皇子,逼她退位。又说,她不得宠,又是骁王党余孽,她所生的孩子永远也得不到父皇的器重与宠爱,更别说做太子。唯有一死,才能打破僵局。慎妃说这封信是于锦素写给她的,她收到信的当夜,便冒着风雪去桂园当面质问。于锦素便说,当年便是她誊抄内史的时候,奉圣谕添上了曾娥承幸的那一笔。”
我叹道:“慎妃娘娘一定痛不欲生。”
熙平牢牢盯着我,冷笑道:“废后内幕,宫廷秘事,玉机倒不惊讶。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四年前初废后时,熙平曾询问我内中实情,当时我对她谎称不知。如今时过境迁,慎妃含恨而死,我亦没有必要隐瞒,遂苦笑道:“在未废后之先,我便知道了。曾娥死后,慎妃召我一起查阅内史,并未见曾娥承幸的记录。后来皇帝询问我当日查阅内史的事情,我还请求他仔细查问这件事,不要冤枉了慎妃。”我摇了摇头,不觉落泪,“我早知道他要废后,说什么都是枉然。可笑当时我自以为勇敢,皇帝说不定觉得我甚是虚伪。”
熙平缓和了口气,柔声道:“那时的情势,他是铁了心要废后。玉机秉哀悯之心,仗义直言,这正是你的可贵之处。”
我泣道:“为了让他相信我与慎妃自尽之事无关,我见死不救,与于锦素绝交。谁知他还是不信于锦素就是教唆慎妃自尽的元凶,命施哲去御史台继续查探。连弘阳郡王也没有完全消除嫌疑,如今只能自请离宫为母亲守陵以自保。我不知道,他究竟还能不能做太子。我只觉得白忙了一场。”
熙平道:“弘阳郡王如今是皇长子,一向谨慎聪慧,并无过错。不但无过,还甘愿为皇太子舍命,忠孝仁义,举世称赞。待过一年半载,皇帝查不到什么,这事淡了,他自是大有希望。”她顿了一顿,轻轻一笑,“至少比他母亲活着的时候有希望,是不是?”
我微一冷笑,“殿下所言有理。”
熙平叹道:“孤与你父亲所有的筹策,全赖他一人施行。如今他死了,奚桧死了,翟恩仙死了,韩复也死了,在这世上,孤已没有可用之人。”复又得意,“不过陆氏也没有问出一丝有用的讯息,皇帝对大将军府杀了你父亲,定是大为光火。连活口都不留,今后该如何查下去?皇后可谓一败涂地了。高显已死,慎妃自尽,高曜能不能做太子,全靠他自己。大有希望,大有希望啊。”
我忽然想起一人,道:“殿下并非无人可用,还有苏家——苏大人与苏燕燕。”
熙平笑道:“苏大人是朝臣,他有他的欲求,并不是孤可以完全驾驭的。何况他已辞官。诸事不可强求,且看来日吧。”
苏燕燕在徐嘉秬一案上频频暗示,又在慎妃自尽前见过她,甚至与她有过交谈,且她在皇后身边,一定告诉过熙平许多要紧的事情。但熙平显然不愿告诉我苏家的事情,于是我也不多问,只起身为她添茶:“殿下运筹帷幄,如有神助。玉机还有最后一事不明,请殿下指教。”
熙平笑道:“你是想问奚桧等人究竟是何来历,是不是?”
我笑道:“殿下料事如神。”
自我记事起,父亲就是熙平长公主府的大总管,总理京城内外一切的产业。后来母亲总管内账房,渐渐成为府中最炙手可热的管家娘子。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什么府中其他总管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独父亲这样年轻。府中别的男子在二十五六岁时,都还只是小厮伴当或舍监院主,父亲却已经掌握人事财权。我总以为是因为父亲读书知理,与别不同,所以才殊蒙拔擢。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一来熙平仰仗父亲实现生平夙愿,二来定是与父亲的出身来历有关。
母亲说,父亲与我的生父卞经是知交好友。我的生父从前是废骁王高思谏的记室,那父亲在做长公主府的大总管之前,又会是什么身份?
后半夜愈加寒冷,炭火渐渐熄了,熙平唤了慧珠进来添茶添香,我则起身去东偏房看望父亲。只见地上多点了两盏灯,一个青衣老僧和一个小沙弥盘坐在蒲团上合十念经。念经的声音不徐不疾,低沉细密,像一个从容不迫的梦境,将父亲生前所有的苦痛与不甘都化为乌有。青玉念珠在琉璃灯下缥缈如絮,蓦地在指尖一轮,滴的一声,如春云骤起。父亲睡得甚是安稳。
两个小厮在门口侍立,女人们都候在屋外听候吩咐。只见先前打呵欠的女人上前轻声道:“大相国寺的高僧法寂长老在里面为朱总管念经超度,请大人先不要进去。”
我点了点头,奇道:“听闻法寂长老佛法深湛,平时甚少见人,怎的三更半夜的却来长公主府来念经?他是几时来的?”
那女人道:“殿下和大人往西暖阁去不久,信王世子殿下便悄悄引了法寂长老进来。说是朱总管无故遭祸,总得有个得道高僧念叨念叨,使亡灵早登极乐。因大人在与殿下说话,所以没有打扰。”
我叹道:“他如何能请得动法寂长老?又是这时候来……”
那女人道:“奴婢听世子身边的小厮说,世子殿下平日里常去大相国寺听经,与长老颇有交情。且殿下发愿在寺中后院起一座新塔,再拿出五百两银子斋僧,又许诺将信王府在城外的三十顷良田拿出来为大相国寺增补产业,如此才赚得长老前来念经超度,天不亮便要回去的。”
我忙问道:“世子殿下现在何处?”
那女人道:“殿下另有要事,先回府了。说过一个时辰再派人来接长老。”
我甚是感动,胸中一股暖意沛然而生。忽听身后熙平柔声道:“世子对你的心,从未变过。他不能娶你,是有难处的。他的亲事是孤为他定下的,你要怪,就怪责孤,千万不要怪他。”
我叹道:“玉机不敢。”
熙平向屋内凝望片刻,目中柔情如珠光一闪:“诗曰:谁谓荼苦,甘之如荠。'2'他对你的情义便是如此。”她并没有看我,似乎也并不是在说高旸。
我和她倚在门口望了好一会儿,直到慧珠来请,熙平方道:“这里冷,还是回暖阁说话。”又对慧珠道,“这会儿都饿了,备一席素斋,待长老念过了经,请他用些。”
回到西暖阁,但见桌上摆着明火粳米粥和十几样清淡精致的菜肴。我连忙浣手,预备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