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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第1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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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一战,不但小王爷有艳福,连领军的校尉杨嶂山也得了一位娇妻。便是蓝山城中的名医张隆的孙女张氏,此女承袭祖父绝艺,一手好针法,救了杨校尉的性命,更于病榻前日久生情,两人终成眷属。
  “闲言少叙,且说正话。就在智妃以为自己大仇得报、终身有靠时,小王爷的悍妻派人前来,将孩子抢回京城。且王府放下话来,不准智妃回王府。于是小王爷任期一满,只得自行回京。可怜智妃孤身一人,寻上京来。见不到小王爷,却病倒在客店之内。因思念幼子,几乎哭瞎了眼睛。想那智妃也是一个有谋算的刚烈女子,却落得如此下场……”
  忽觉肩头有人拍了一记。转头一瞧,但见一个身着紫色窄袖交领长袍的女子笑盈盈地站在我身后。我顿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那女子莞尔一笑,露出几颗珍珠贝齿:“怎么,见到‘悍妻’怕了么?”
  我惊呼道:“启姐姐!”
  启春走到窗边,从荷包中取出一小锭银子,右手轻挥,银子轻飘飘地落入李老的斗笠之中。我蹙眉道:“他这样诋毁世子殿下和姐姐,姐姐还给他赏钱?”
  只听隔壁窗子的主顾祭起污言秽语,将小王爷和他的“悍妻”骂了几句。启春不以为意地笑笑:“他又没有说错,我自然是要给赏钱的。”
  我坐了下来,望着楼下黑压压的一片,呆了一呆,想说什么,却忘记了。心中不可自制地产生一丝怜悯,就像在潮湿的天气里低飞的蜻蜓在水面上点开的一个又一个圈。启春一拂袍子,轻快而干脆,如同拂去了心上的尘埃。她闲闲坐下,支颐望着窗外。
  李老取过月琴,泠泠拨了两下,拖长了声音道:“智妃沉绵日久,转侧须人,含恨泣血,不知死活。而小王爷就在京中,相距咫尺,竟忍弃之。那智妃伤心绝望之下,对着小王爷当年赠与她的观音像起誓道:‘国仇家难,父兄惨屠。忍耻含羞,忘身取义。伏惟逢君,洗雪宿冤。忽遭捐弃,不知岁晚。我为女子,薄命致斯。君为丈夫,负心若此。痛征黄泉,与君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日夜不安。’”又唱道,“王孙公子岂有情,五陵少年无真心。寄言天下痴儿女,情到深处无怨嗔。”说罢极缠绵悱恻地叹了一声,闻者无不心酸落泪。人群不约而同地叹息一声,仿佛天上下了一场“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日夜不安。”一团云影在启春眼中飞快掠过,她微微冷笑道,“说得真好。”
  我心下怃然,轻声唤道:“姐姐……”
  启春命人烫了一壶酒,自斟一杯,一饮而尽:“妹妹可知这李老儿是什么人?”
  一灰一红两个背影很快便瞧不见了,人群也渐渐散去。说书人的舌尖碰到牙齿,几句话就了结了一个人的一生。生机与败亡都如此短暂。我摇头道:“我三年不曾回京,今日也是第一次看见此人。”
  启春道:“这个李老专好说皇城王府、名门望族的暗事隐情,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打听来的。众人都叫他李万通。说书之前,要先收足银子。在京中半年,不知得罪了多少豪门。但他行踪飘忽,轻功又好,公门私甲,都捉他不到。今日这一出虽未明说是哪个王府哪位王爷,但有心人一打听便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我关切道:“难道就由他这样乱说么?”
  启春淡淡一笑,看不出一丝惊怒:“乱说?李万通说的这些实实在在都是真的。”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世子殿下真的……”
  启春道:“只有一样不真。那女子所生的孩子,并不是我派人去南方抢回来的,而是世子遣了得力的心腹跋涉千里送回王府让我抚养的。我倒想让那女子入府,他只是不许。想是这女子不忿,所以将此事告诉了李万通,想借此逼迫世子。”
  我定定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启春笑道:“你怎么这样瞧着我?莫不是没见过我喝酒么?”
  我微微一笑道:“我见过姐姐喝酒,只是没见过姐姐一个人喝闷酒罢了。”
  启春笑道:“等你嫁了人,就知道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烦心事了。”
  我怔怔地想,玉枢也会有这样的隐秘的烦恼吧:“姐姐就不恼么?”
  启春微笑道:“日子长着呢,若要恼,还恼得过来么?我嫁给他的时候,就知道总有这样一天的。”说罢一仰头,吞下一口酒。原来女子的嫁衣是一道定身咒,豁达如启春,也会在恋慕一人的怅惘中倏然长大。这恋慕,不知有几分是心甘情愿,有几分是身不由己。
  我拿起白瓷执壶,晃了一晃,竟还有一大半,不觉笑道:“看来姐姐是真的不恼。”
  启春笑道:“我哪里有空去恼这些事。”说着命酒保把执壶撤了下去。
  我笑道:“姐姐怎么一个人出来,连个丫头也不带。”
  启春道:“你不晓得,那孩子整日啼哭,吵得我脑仁疼,所以出来散散闷。不想遇见了妹妹。”
  我笑道:“王府那么多乳母嬷嬷,那孩子还能吵到姐姐?”
  启春叹道:“大约是母子连心,那孩子哭得嗓子都坏了,怎么哄都不济事。我亲自照料了几日,真比练剑还要累。”
  我赞叹道:“姐姐对那孩子当真是好。”说着掩口一笑,“姐姐还没有孩子便有慈母心怀了。”
  启春斜了我一眼道:“你还没有嫁人,便这样胡说。”
  我笑道:“妹妹无知,姐姐宽宥则个。世子殿下这一次威震荆南,定是能升官了。”
  启春微一冷笑,不徐不疾道:“论理是如此。可是朝中有人上了一本,说他酷虐滥杀。陛下听信了,便将他调到工部去做了一个屯田郎中。”
  工部素来是六部中最无足轻重的,屯田只是部中一属。屯田郎中掌屯田、营田、职田、学田、官庄之政令,还有租入、种刈、兴修、给纳之事。皇帝一向忌讳信王府,高旸这一次在桂阳郡初露锋芒,皇帝若即刻升了他的官,那才奇怪。“是谁上书这样说的?”
  启春道:“何从明。”
  我合目思忖道:“何……从明。我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启春道:“此人数年之前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治纳给事中,这几年所言屡屡切中要害,陛下欣赏得很,如今已经是御史中丞了。”
  窗外干冷的风吹拂起颈间密密的风毛,拂在耳下,像许多温柔的手指撩拨起记忆的火苗。“我想起来了,从前我在景园为皇后娘娘读奏折时,曾见过他的名字。他和其他三位言官联名弹劾封若水的父亲封司政。此人是从前的苏司纳的门生。”
  启春道:“从前的苏司纳如今已经是参知政事了。”
  长天白云滚滚而过,而我竟然不知天地已变。我恍然道:“三年前苏大人辞官,苏燕燕离宫。想不到如今已是参知政事了。”
  启春道:“参知政事便是副相,向来是下一任的司政的人选。我记得他从前几起几落,皆不得圣心。如今也学乖了。”顿了一顿,忽然狐疑,“难道你怀疑何从明上书是苏参政的意思么?”
  苏燕燕的父亲做了副相,他的门生参了高旸一本。我拨着青玉耳坠子,淡淡一笑道:“不好说。”
  启春笑道:“罢了。不论上书的是何大夫、苏参政还是谁。做官的事,我不心急,世子也不会心急。”
  我夹了一块菱角糕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中:“姐姐和世子殿下心意相通,那位智妃无论如何也比不得。姐姐安心便是了。”
  启春眸光一闪:“你也太小瞧我了,我从来便没有将自己与那位智妃比过。”
  我哎呀一声道:“果然如此,竟是我错了。”
  启春嫣然一笑:“好妹妹,你回来就好。你不在,我的这些烦恼不知与谁去说。”
  我笑道:“相识八载,我早已视姐姐为知己。”
  启春眉间舒展如鸽子洁白的双翼:“我也是。”
  又坐了片刻,只见绿萼上楼来寻我,见启春也在,连忙上前行了一礼,方对我道:“姑娘,奴婢才刚在汴河边看见长公主殿下的车驾过去了,想来已经回府了,这会儿过去刚刚好。”
  启春笑道:“本来还想请你去我那里,你既然要去拜访长公主,我便不请你了。”于是我俩相携下楼,分别时启春又道,“过些日子就是我的生辰,趁你还没入宫,咱们还可相聚片刻。十日后我派人去请你,千万等着我。”
  我屈膝道:“姐姐放心。”
  启春微微一笑,自负手去了,淡紫色的背影如人海中飘荡的丁香花,温柔澹然,孤单萧索。绿萼感叹道:“世子王妃越来越美了。这么娇嫩的颜色,也能穿出挺秀如松的贵气。”
  我淡淡一笑:“‘少而长大,美好无双’'33',她向来如此。”
  熙平长公主府在城东一条长街的尽头,为示尊重,我早早便下了轿,步行到长公主府的正门。但见门口车马簇拥,两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从车中跳了下来,碎步急趋至前面一辆阔大的华车前。一个中年仆妇放下木凳子,另一个缓缓掀开厚重的布帘。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躬身走出车厢,两个小丫头忙扶住了。
  其时日已西斜,流朱色的阳光急急撞在这少女天青色的斗篷上,白绿色的昙花团团绽放,生出缥缈静谧的凉意。这少女一张圆脸,眉目之间有六七分熙平长公主的秀丽。虽有三年未见,小时候的影子却还在。我连忙上前行礼道:“玉机拜见县主。”
  柔桑转头见了我,怔了片刻,欢然叫道:“玉机姐姐!你怎的来了?”
  我笑道:“我才回京,特来拜见长公主殿下。”
  柔桑退了半步,依依施礼道:“柔桑拜见朱大人。”
  我连忙扶住她,挽了她的左臂道:“何必多礼。县主怎么在这里就下车了,也不坐轿子进府?府里还有好长的路呢。”
  柔桑笑道:“今日去瞧祖母,整整坐了一日,腰背四肢全僵了。正该走走才是。况且若不是在这里下车,又如何遇见姐姐?我带姐姐进去。”
  我问道:“长公主殿下回来了么?”
  柔桑道:“母亲已经回来了,因我在姑母家中盘桓,所以才迟了些。”说话间已经有四五个女人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纷纷道:“殿下还在念叨呢,小姐便回来了。”
  柔桑道:“你且去和母亲说,玉机姐姐来家了。我们这就过去。”那女人领命去了。柔桑又向我笑道:“今日总帐房是要拿出一年的数目来的。母亲最不耐烦看数目字了,所以才念叨我。”
  我笑道:“从前我在府中的时候,从未见殿下亲自检视账目的。”
  柔桑道:“自从朱婶婶搬去了城外,家中就没有得力的人帮母亲核准账目了。本来也无妨,可是这两年家中的开销陡然增加了两三成,母亲这才要亲自过目。”
  从前母亲在长公主府中除去掌管内账房,每年夏冬至还要帮长公主核算内外总账,曾查出不少错弊。那十几年间,长公主府上上下下各层奴婢都不敢在银钱上有所糊弄。想不到母亲一走,便各处都懈怠了。我笑道:“殿下雷霆之威,谁敢不服?”
  说话间来到上房东耳室外,小丫头服侍柔桑脱去斗篷,露出鹅黄色绣紫玉兰的短袄。我俩浣了手,又用浓浓的茶水漱了口,这才跨进东耳室。熙平一身茄紫色家常衣裳,斜倚在红木兽脚梅鹤纹浮雕长榻上,一手掩在紫铜镂空五福捧寿的手炉上,一手翻阅着账目。柔桑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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