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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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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曜笑容微凉:“非苟显其理?非独善其身?姐姐怕我为了皇位无所不为,怕我对四皇弟不好,所以用君子之道来开导我,是么?”
  玉枢有子,且性子纯真,哪里有高曜这般幽深难测的心思?我从没想过要助高晅夺位,但他未必不在高思谚关于储位的考量之中。争与不争,早已身不由己。我不忍正视他,只望着亭亭如盖的青松,坦然道:“殿下恕罪,婉妃娘娘是我的亲姐姐。”
  高曜低低道:“这些松树,还是姐姐在长宁宫的时候,命人去花房搬过来的,有七八年了吧,是不是长高了许多?”我转眸注视,不解其意。他淡淡一笑,“树向天而长,阔而无边,我的路却越走越窄。怨不得前人道:‘木犹如此,人何以堪。’'60'”
  忽然闻到一阵药香,芸儿轻轻咳嗽一声,上前道:“殿下,该喝药了。”
  我接过药碗道:“我来服侍殿下喝药。”
  芸儿看看高曜,高曜却缓缓合上了双眼,芸儿只得用锦枕垫起他的头颈,退了下去。我细细喂他喝过了药,又拈了一片腌渍了蜂蜜的陈皮让他含在口中。一转头,只见他热泪盈睫,鬓角已被濡湿。我用热巾擦干泪痕,微微一笑道:“好容易我才不哭,殿下却又流泪了。”
  高曜颤声道:“以前只有母亲这样喂我喝药。”
  高曜年纪虽小,却甚少这样软弱。如今他身体孱弱,孤苦无依,难免病中多思多感。我低头叠好了热巾,静静道:“玉机身不在长宁宫,心却永远在这里。”
  高曜嗯了一声,缓缓舒了一口气。我又道:“殿下快些养好身子,到了春天,就出宫开府。会有长史咨议、参军记室,还有许多庶子舍人,如雨骈集于麾下,唯殿下马首是瞻。”
  高曜有些意兴阑珊:“他们能抵得什么事?”
  我笑道:“他们是朝廷选给殿下的王府官,入为智囊,出为爪牙。且所谓‘朝廷之士入而不能出’'61',将来无论举为朝臣,还是迁补方伯,这一生一世,都不能忘本。”
  高曜道:“父皇忙于远征西夏,哪里还会用心挑选?”
  我抿嘴笑道:“殿下宽心,陛下已然将此事交给了玉机。”
  高曜双目一亮:“果真么?”
  我颔首道:“是。玉机定会尽心为殿下挑选德才兼备的人才,从此以后,殿下就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高曜微微一笑道:“我从不是孤身一人,玉机姐姐一直在我身边。”
  我远远地看一眼芸儿,笑道:“李嬷嬷和芸儿不也一直在殿下身边么?”高曜正要分辩,我又道,“殿下开府,会给芸儿一个名分么?”
  高曜道:“这三年,芸儿与我同行同息,嬷嬷对我不离不弃。待我开了府,便奏明父皇,封芸儿为更衣。”
  我笑道:“若兰不过是个罪婢,都做了昌平郡王的佳人,芸儿却只是个更衣么?”
  高曜被晒得燥热,不禁将锦被扯下两寸,带着三分豪气道:“不过是个王府的名分,芸儿不会在意。若有那一日,何惧不能为嫔为妃?”
  我为他擦一擦汗,淡淡一笑道:“甚好。”
  说了这一会儿话,高曜渐渐有些精神不济,于是我嘱咐他好好休养,便退出了长宁宫。回到漱玉斋,芳馨迎接我道:“姑娘才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奴婢以为三年不见,有许多话要说。”
  我也有些莫名的燥热,一把扯开斗篷的丝带:“弘阳郡王殿下十分虚弱,说不了一会儿话就要歇息,所以就回来了。”
  芳馨道:“姑娘有些烦躁。”
  我一转身坐在秋千上,颓然倚着枯藤:“殿下有些变了,我已经拿不准他的心思了。”
  芳馨道:“何以见得?”
  我叹道:“大约是玉枢生子,我又做了女录的缘故。也不知殿下还能不能全然相信我了。”
  芳馨笑道:“这是好事。殿下长大了,有一两分疑虑,也实属寻常。难道姑娘希望殿下永远都是个小孩子,一辈子什么也不想,只依靠姑娘么?况且……恐怕殿下也是这样想姑娘的。”
  我怔忡片刻,涩然一笑:“姑姑言之有理。”
  芳馨微笑道:“姑娘不必问情势,不必问殿下,更不必问奴婢,凡事只问自己的心便好。”
  我的心么?从熙平长公主搭救我们母女三人到慎妃临死托孤,我的心已经被死死钉住,再无更改:“不错,凡事只问自己的心,旁人怎么想,理会不了这么多了。”
  用过午膳,歇息片刻,于是起身去粲英宫寻玉枢。一进宫门,便有粲英宫的执事杜若迎上来深深一拜。八年前,我曾在粲英宫的后院厢房中住过两日。后来我离开粲英宫去了长宁宫,便甚少再见到杜若了。多年不见,她的容貌与从前并无二致,只是衣饰贵重了许多。想是在宠妃宫中掌事,穿戴用度也格外不同。寒暄两句后,杜若道:“娘娘在后面练舞,大人请。”
  我奇道:“今天是正月初二,你们娘娘还在练舞?”
  杜若笑道:“娘娘每日勤练不辍,早膳前要开嗓,午膳后要练舞两个时辰。”
  我愕然:“我竟不知道玉枢如此勤奋。”
  杜若笑道:“我们娘娘若不是这样勤奋,如何生了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身量还如此苗条?”
  小时候,玉枢和我相对读书,她少有耐性,常常看不到两页就走神,坐不到半刻便出去玩耍。原来她不是没有恒心,只是这恒心不在读书上而已。如今她以歌舞获宠,又掌管着宫廷乐坊,虽有烦恼,却也算轻松坦然、志得意满。比起她,我的人生实在心机重重。一顾而失,再顾不回,遂不敢三顾。
  我随杜若穿过角门,走入后院之中。素馨花花圃犹在,角落里浸过蝉翼剑的水缸却不见了。后殿空无一物,只有几面大镜子和几根纵横交错的木杆。空旷的殿中,虽放了熏笼和炭盆,却依旧寒冷。玉枢一身白衣,甚是单薄,正把自己的右腿从后扳向头顶。忽见我的影子落在镜中,顿时又惊又喜,迎上来道:“你来了。你等我更衣,再来和你说话。”
  我笑道:“不必。听说你每天要练两个时辰,你练你的,我看着就是了。”
  玉枢笑道:“我才练了半个时辰,你难道要一直看着不成?”
  我笑道:“我就一直看你练,又有何不可?从前我看得太少了,从今以后都要补回来才是。”
  玉枢摇头道:“那又何必?我听母亲说,我初学歌舞时,她老人家不放心。要不是你说服母亲,我哪里能安心苦练?这才是最要紧的。看不看我练舞,根本不打紧。”
  我一怔:“我说服了母亲?”
  玉枢笑道:“当年你对母亲说,我读书之余,习学歌舞,乃是锦上添花。你自己都忘记了么?我可永远都记着呢。”
  也许是我随口安慰母亲的,所以我不记得了。玉枢不但记得,还一直感念。我甚是惭愧,拉起她的手道:“既是我一语成全了你,就更应该好好看了。”
  乐坊的四个舞姬来到粲英宫,跟随玉枢学习新编的剑舞。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有耐心花费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既不读书,也不歇息,看了一场不成形的舞蹈。所有的言语,都是苍白肤浅、纷乱芜杂的,唯有一举手一投足,赏之不尽。
  玉枢只练了半个时辰便打发舞姬回去了。她正要去更衣,却见小内监来传旨,宣玉枢去定乾宫伴驾用膳。玉枢只好沐浴更衣。我欲告辞,她拉住我道:“妹妹且先去逛一会儿,回来给我梳个螺髻,好不好?”
  小时候,我常给玉枢梳头,梳得最好的是螺髻。我笑道:“好。听说你的凝萃殿很好,我且去看一看。”玉枢忙唤小莲儿跟着我去。
  八年前我曾来过凝萃殿,那时因无人居住,凝萃殿空旷而简朴。如今的凝翠殿,繁复雅致。桌椅柜架,俱用名贵的紫檀木制成。柱梁椽檩、枋斗门窗、楣棂屏扇,乃至灯架熏笼,无一不镂雕着精细的花样。不饰金银珠贝,愈显华而不靓,沉而不暗。左右垂着月蓝色青鸟通天彻地霞影纱,被殿中的暖风烘托起,如飞鸟拉扯出一片高天。枋间日光点点,密如麟云,深处幽香袅袅,馥若繁花。
  我赞叹道:“粲英宫当真与过去不同了。”
  绿萼和小莲儿并肩站在我的身后,俱相视一笑。小莲儿道:“婉妃娘娘宠冠六宫,所居住的主殿自是不同。且这里的一几一案,都是陛下亲自挑选,搬到粲英宫的。”说着引我到西暖阁就坐,又命小丫头上茶。
  三年前,芳馨、绿萼和小钱进了掖庭属的第一个夜晚,我心病发作,多亏小莲儿深夜敲开宫门,请了方太医来。虽不甚亲近,却有救命之恩。兹视锦绣,追念往事,不觉酸鼻,遂向小莲儿道:“这几年你过得好么?”
  小莲儿的目光盈盈一动:“托姑娘的福,得以服侍婉妃娘娘。娘娘待奴婢很好,不但好,还教奴婢跳舞呢。”
  绿萼在旁笑道:“怨不得你比从前美了,想来这粲英宫里,除却娘娘,就数你最美,对不对?”
  小莲儿顿时笑出了眼泪:“绿萼姐姐就别笑我了。”
  我笑道:“当年你还想随我出宫,幸而没有。荒山野地,哪里有粲英宫好?”
  小莲儿认真道:“当年奴婢是真心实意想和绿萼姐姐一起去服侍姑娘的,只是姑娘不要奴婢罢了。”又嗔道,“这会儿倒说得奴婢像贪图富贵不肯去似的。”
  绿萼掩口一笑:“姑娘瞧瞧,当年明明是不忍她出宫去吃苦,好心让她留在漱玉斋享福。不感念姑娘的恩,倒乔张做致起来了。姑娘该赏她两下才是。”
  小莲儿道:“绿萼姐姐出宫三年,越发没个正经了。人家和姑娘说心里话,你就来混插!”
  绿萼笑道:“我和你说的也是心里话。姑娘疼你才不让你出宫,难道不是心里话?”
  小莲儿不理会她,续道:“姑娘不忍奴婢吃苦,这奴婢知道。奴婢虽然不在姑娘身边服侍,可婉妃娘娘和姑娘生得一样,奴婢服侍婉妃娘娘就和服侍姑娘是一样的。”
  我拉过她的手,微微一笑道:“这我知道。正因为你尽忠职守,所以芳馨姑姑才让你来服侍婉妃的,不是么?”
  小莲儿垂首欲深:“奴婢能服侍婉妃娘娘和姑娘,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奴婢不敢不尽心。”
  我捧过茶盏,微一沉吟道:“玉枢的脾性虽然和软,却也有一股孤介之气,时常难以琢磨。你服侍她,可还好么?”
  小莲儿沉默片刻,似是答非所问:“婉妃娘娘初入宫时,因着专宠,倒也还好。可自从有孕,陛下便偏宠沈姝和齐姝,娘娘便有些多心了。奴婢无能,服侍不好娘娘,致使娘娘大病一场。多亏了芳馨姑姑,才能平平安安地到今天。”
  我笑道:“如何多心?”
  小莲儿低声道:“娘娘常问奴婢姑娘在宫里的时候和陛下的情形。奴婢就说,奴婢从前并不是贴身服侍姑娘的,所以个中情形,并不清楚。”
  我笑道:“于是姐姐又去问了芳馨姑姑,对不对?”
  小莲儿道:“是,娘娘去问姑姑。姑姑只好说,其实陛下并不常和姑娘说话,就是偶尔相见,要么是说案情,要么是说火器,要么是国家大事、之乎者也什么的。只因说得来,所以宫中盛传姑娘得宠。其实传了那么久,也并没有册封的意思。况且,静嫔娘娘、颖妃娘娘、昱妃娘娘,还有去了的嘉媛,都是那一年间纳入宫的。可见所谓的恩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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