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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害他四个儿女的帮凶,“他不信我,我也不会怨。留在宫中,至多也不过如此。”
绿萼忙道:“可是日子久了——”
我不容她说完,便挥手打断:“昱贵妃和玉枢与我不同,她们是干净的。而颖妃因是皇后引荐,曾被冷落数年之久,难道你不记得了?况且去如意馆作画根本不是我所好,去了又有什么意思,难道要日日等着被——”说着讥讽一笑,“临幸么?”
绿萼一怔,随即会意:“姑娘说得很是。可是姑娘若辞官,将来慧贵嫔欺侮婉妃娘娘可怎么好?”
“上次那两颗弹子够她受的了。玉枢有皇子,她不敢胡作非为。”于是蘸饱了笔,一气写了半篇,直到墨汁用尽。我抬眼笑道,“你怎么呆住了?”
绿萼似从梦中惊醒,连忙拿起砚滴,却攥在手中迟迟不放水:“恕奴婢大胆,奴婢还是以为,就像婉妃娘娘所说,既然彼此喜欢——”
我神色一冷,啪的将笔丢在笔山上。绿萼肩头一耸,连忙跪了下来。我淡淡道:“这所谓的心意,都是玉枢说的,我从未承认过。何况若是真的,就更得辞官。”
绿萼缓缓抬眸,大着胆子问道:“为什么?”
我望着窗纸被橘色的灯光染红,心头一片荒芜:“要我明刀明枪地戳玉枢的心,我不愿意。何况我辞官一事,也早已在玉枢的谋算之中。”
绿萼诧异道:“婉妃娘娘的谋算?”
“确切地说,是颖妃的谋算。”说着将她扶起,又将砚滴塞在她的手中,“颖妃在给玉枢出主意的时候,就应当算到我会辞官的。”
绿萼愈加不解:“颖妃这是为了她自己么?”
“为了救我,为了助玉枢除掉心头之患,为了她自己。一箭三雕,有何不可?颖妃如此聪慧,来日我出宫了,有她护着玉枢,我也能安心——”话音未落,却见绿萼扁一扁嘴,忽而清泪盈睫。我笑道:“你哭什么?”
绿萼叹道:“姑娘为保昌平郡王抗旨,又为弘阳郡王开脱,还要回避这个回避那个,姑娘这样又是何苦。人生苦短,便任性一回又如何?”
我微笑道:“我答应过若兰,就不能食言。对弘阳郡王,就更不能推卸。只是我所能做的也实在有限,今后他们是生是死是囚是放,我再也无能为力了。”
绿萼忙道:“无能为力也好。省得这个也来求,那个也来求。”
我又将墨条塞在她手中,笑道:“‘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131'”
绿萼低头研墨半晌,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辞官后想去哪儿?会嫁人么?”
我笑道:“我会远远地离开京城,母亲一直想让我回青州老家,那我便回去。即便在京城附近住着,姐姐依旧不能安心。”
绿萼道:“那么小钱怎么办?姑娘会带他一起出宫么?”
我叹道:“他是内监,出宫服侍我有什么前途?我会给他一笔钱,让他去服侍玉枢或是颖妃。是了,明天把咱们这些年攒下的钱点算一下,拿出一半给小钱,另一半赏给漱玉斋的丫头小子。”
绿萼道:“是……”不待我落笔写一字,她又问道,“其实姑娘把小钱留在宫里,又给他那么多钱,是不是还有别的用意?”
我不禁诧异,放下笔笑道:“你怎么知道?”
绿萼又惊又喜,忽然伏在书案上握住我的手:“奴婢是猜对了么?”
我淡然一笑:“不错。我还曾交代过他一件事,他还没有办好。我虽然出宫,这件事却不能荒废。”
绿萼愈加兴奋:“奴婢就知道姑娘不是一味地退下,什么都不理会。姑娘虽然下定决心出宫,可宫里的事情依旧要安排好。姑娘是觉得以后还会回来么?”
我微笑道:“升官、贬官、免官、辞官,都是做官的必经之路。‘知止可以不殆’'132',审时度势,适时而止,也是做官为人必须要懂得的。”
绿萼笑道:“这么说,姑娘果然是打算再回宫的了?”
我摇头道:“我并没有什么打算,不过即使身在山野,只要一日不死,便一日不能懈怠。”
第二十六章 澄之不清
数日后,天气凉爽了下来,我和绿萼一道整理财物。这次回宫,我本就将许多东西留在家中,忙了小半日,只有半箱书和一些贴身衣物,以及数年的俸禄一千四百两有余。我取出一些散碎的金银锞子,命绿萼亲自去内阜院换铜钱。我站在玫瑰花圃边,目送绿萼和小丫头走出漱玉斋,这才拿起小瓢浇花。
水流似断珠倾落,似我心不在焉的思绪。我一时想起什么来,正要回身倾诉,忽然心头恍然一空。原来那人已真的不在。自芳馨死后,我甚少说话。只有不开口时,她仿佛依旧在我身边。手一颤,小瓢滑入水桶,连带我的泪滴,一起沉没在涟漪之中。
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笑道:“姐姐一个人在漱玉斋无人管束,倒是很悠闲呢。”
我慢慢站起身,只见颖妃带了淑优和四个宫女站在凤尾竹畔。一身杏黄色交领长衣,露出胸口一点赤色的抹胸,锁骨下绘着一朵鲜红的美人蕉,勾着细细的金边,只从银丝回纹的衣襟下探出半朵,衬着她雪白的肌肤,煞是冶艳动人。我忙上前相迎,礼毕道:“妹妹不是在景园么?”
颖妃携起我的手,微笑道:“陛下有些要事回京,我便跟着回来了。”说着细细查看我的面色,“听说姐姐病了,现下瞧着精神倒好。待我回去告诉婉妃姐姐,她也能放心了。”
我反握住她的手,诚恳道:“多谢。”说罢引她进了玉茗堂的西厢,又吩咐奉茶,“如何只有姐姐一人回来?”
颖妃笑道:“小孩子多,宫中琐事也多,昱贵妃脱不开身。婉妃姐姐有孕,自是不宜奔波,所以只有我回来了。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姐姐倒是一点儿欢喜也无。莫非在想,为何不是婉妃姐姐回来?”
我摇头道:“妹妹回来很好,若是玉枢,我倒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了。”
颖妃笑道:“姐姐放心,婉妃姐姐一心担忧姐姐的病情,没有心思想别的。”
我低头一笑,不置可否:“不知圣上此番回来有何要事?”
颖妃道:“饶乐郡公七十岁大寿,陛下亲临贺寿。我也去吃了一顿寿酒,实在无趣得很,于是推说太热,便先回来了。”
我一怔,思索道:“饶乐郡公李逊,先帝平定江南时,年不过而立,位不过校尉,爵不过子,数十年下来,竟也封了郡公。”
颖妃一笑:“姐姐知道得倒清楚。”
我微笑道:“本朝的功臣,岂能一无所知。圣上这些年对废骁王党余孽废的废,杀的杀,再加上病死老死,忧惧而死的,先帝的老臣已所剩无多了。这位饶乐郡公,可说是硕果仅存。”
颖妃道:“不错,这一次圣上专程回京为饶乐郡公贺寿,想必其余功臣和他们的子孙,也该放下心来了。天下已定,民心已安,果然既往不咎,是天下万民的福气。”
此时视天下以仁惠宽广,那么昌平郡王高思谊就活命有望。若高思谊能活命,那高旸亦不在话下。忽听颖妃道:“姐姐笑什么?”
我恍惚道:“没什么……”
颖妃笑道:“姐姐是不是在想,陛下既肯和睦功臣,那昌平郡王是不是也可赦过?”我笑而不言,算是默认。
颖妃以扇掩口,似笑非笑:“莫非姐姐真的对昌平郡王……”
我哧的一笑:“妹妹明知不是。不然如何指点玉枢呢?”
颖妃先是一怔,随即微有得意之色:“姐姐都知道了?”
我笑道:“昨日小莲儿来请安,都告诉我了。多谢妹妹。”
颖妃笑道:“其实救姐姐的是婉妃姐姐,并不是我。”
我问道:“那些话,是妹妹教她的么?”
颖妃不解:“教什么?”
我笑道:“玉枢在圣上面前说的那一番话,是妹妹教她的么?”
颖妃笑道:“自然不是。直到今日我都不知道婉妃姐姐究竟说了什么。不过,想来婉妃姐姐说得动情,陛下才会宽恕姐姐。”说着一展袖,花鸟纨扇下琥珀色的流苏在我青白色的裙上拂过,如天际一抹斜阳明艳旖旎,“恭喜姐姐,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我微微一笑:“欺君之罪就在眼前,谈何荣华富贵?”
颖妃佯装讶异:“欺君之罪?这样说姐姐是在怪我了?”
我忙道:“你救了我,我如何怪你?”
颖妃笑问:“这一次姐姐被禁足,因不通消息,自然也不能自救。若姐姐并未幽禁,会如何自救?”她一双眸子似黑曜石一般明亮,白腻娇美的面孔直逼到眼前。
我淡然一笑:“我若是妹妹,仓促之间大约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颖妃一怔,随即大笑:“这样说来,姐姐真要好生谢谢我。这话由我说,总好过由姐姐亲自向婉妃姐姐说。”
我欠身道:“妹妹所言甚是。不过我确是罪有应得。”
颖妃不屑道:“什么罪有应得?既能从轻发落,这罪便在两可之间。本来嘛!女子的柔情就是化解男人偏执与刚毅的良药。至于是爱是恨,是真情实意,还是欺君之罪,又何必在意?‘澄之不清,混之不浊,可谓大雅君子矣’'133'。”我笑而不语。颖妃又道,“不过,我仍是好奇,婉妃姐姐究竟说了什么?”
我笑道:“来日方长,你若想知道,何不自己问她?”
颖妃也不追问:“也罢,迟早我会知道的。不知姐姐将来有何打算?”
我叹道:“我已经写了辞官的奏表递上去了,只是圣上还未降旨回复。”
颖妃道:“姐姐要辞官?”
我笑道:“这难道不是在妹妹的意料之中嘛?”
颖妃一怔,笑容骤敛,整张面孔泛出青白的玉色。沉默片刻,她坦然道:“不错。我知道姐姐志不在此,辞官亦是必然。但我绝不是为了自己——”
我忙道:“我知道妹妹不是为了自己。我只是想,辞官总好过被免官,我要多谢妹妹给了我这份体面。”
颖妃这才释然:“姐姐辞官后会去哪里?”
“回青州。”
“姐姐会嫁人嘛?”
我失笑:“也许会吧。不过我名声已经坏了,想来是嫁不出去了。”
颖妃笑道:“那可不尽然。依妹妹看,姐姐经此一厄,已令朝中夫子刮目相看。”
我笑道:“妹妹何出此言?”
颖妃道:“当初姐姐为毕司徒美言,一语令明州太守崔宪和明州令王琳升迁,又一语令洛阳令因贪污治堤银两而下狱,朝中早已传遍。姐姐苦谏陛下不可诛杀手足,又宁死不肯奉旨拟诏杀昌平郡王,以致彻夜长跪,一病不起。若这件事情也传了出去,众人定会说姐姐有‘周昌不讳之节'134',朱云折槛之风'135'’。只怕是闺门交辙,络绎不绝呢。”说着哎呀一声,“我想起来了,姐姐兄弟的名讳便是一个云字吧。”
除了绿萼和小钱,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含光殿的事情。太后知晓倒不出奇,但颖妃是如何知晓的?我不禁警觉:“含光殿的事情,妹妹是如何知道的?”
颖妃笑道:“我是大着胆子问了太后才知道的。”
我想起来了,颖妃曾对玉枢道:“他二人深夜密谈,旁人如何会知晓?想必这会儿只有太后敢去问含光殿的人,但太后那里,姐姐敢去打听么?”玉枢道:“圣上不说,太后也不会告诉我的。”
我失笑:“不错。妹妹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