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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第3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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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杏笑道:“是,姑娘安心歇一会儿,水好了奴婢就来请姑娘。”一时走出书房,银杏低低笑道,“姑娘这规矩一立,她便和粲英宫的杜若姑姑、长宁宫的白姑姑,还有永和宫的兰旌姑姑一样,只执事,不服侍。奴婢瞧她脸都灰了。”
  我微微冷笑:“绿萼说得是,谁也不能和芳馨姑姑相较。沐芳的样子我不喜欢,你们别让她近前,我的事情也别对她说。”
  一时沐浴已毕,正披着衣裳捧着茶烤火,直到头发半干,绿萼才回来。银杏一面为我梳着头发,一面笑道:“绿萼姐姐怎么这样久?婉妃娘娘定是赏了姐姐好东西了,还不快拿出来。”
  绿萼正走得浑身发热,被炭火一烘,顿时满脸通红。她两手一摊:“哪有什么好东西?婉妃娘娘还在定乾宫侍驾,没有回宫。只因奴婢遇见了小钱,所以多说了两句。”
  我笑道:“小钱好么?他如今在粲英宫做什么?”
  绿萼道:“小钱是从漱玉斋出去的,姑娘的心腹,自然是贴身服侍婉妃娘娘了。”
  我一奇:“那他怎么在粲英宫里,没有跟去服侍?”绿萼正茫然,我已醒悟,“是了,他是漱玉斋的旧人,姐姐怎么会让他去御前服侍呢?”说罢取过一柄木梳轻轻通着发梢,“姐姐好么?”
  绿萼笑道:“小钱说,近一年来圣躬不安,也不大召幸嫔妃了,因此连昱贵妃都很少面圣。圣上闲了常和文臣、才子在一起饮宴说笑,累了就回定乾宫歇息。只是偶尔召婉妃娘娘去歌舞一回,因此婉妃娘娘倒比昱贵妃和颖妃见得多。”
  木梳卡在湿凉的长发上,发梢在掌缘下卷了几个圈,曲折探身向火。一感慨的工夫,已然干透,像成熟的果皮一般,炸裂分散。我笑道:“歌舞娱情,低吟浅唱,最适宜养病的。姐姐当年倒真的没选错。”
  绿萼和银杏相视一眼,都低下了头。漱玉斋的人都渐渐回来了,楼下有了些生气。楼梯板发出闷响,像玉茗堂复苏的心跳。火越来越旺盛,我转身把窗户推开一条缝,日光下发梢闪过一丝金红。我抚一抚裙上的碎发,抬眸道:“怎地不说了?去了这样久,小钱就只说了这么几句?”
  绿萼神思回转,忙道:“奴婢还问了沐芳姑姑和漱玉斋的事。”
  “小钱怎么说?”
  “小钱说,去年八月时,沐芳因为账目有误,被慧贵嫔好一顿训斥,接着被派到文澜阁去看文具。好几个总管求情都没有用,内阜院上上下下都震动不已。”
  我笑道:“震动?”
  绿萼道:“内阜院管账目的内官和姑姑都是百里挑一得细心,从前慎妃娘娘身边的商公公,也是账目上的总管之一,当年险些被颖妃娘娘逐出内阜院,多少人称愿,多少人巴望着补上。若不是姑娘说情,商公公早就不在内宫了。”
  我叹道:“也是。这样要紧的去处空了下来,内阜院是要‘震动’一番了。”
  绿萼道:“姑娘要回宫的消息传开后,沐芳才被调到漱玉斋来的。漱玉斋其余人都是进宫不久的新人,只有采衣年纪略大些,不过也只有十六七岁。原本是一位女御,才入宫不久,去年颇得了几日宠幸。”
  “女御?!”随即想起她不卑不亢的模样,不禁感慨,“怨不得她的气度与别人不同,原来是个女御。想来是在文澜阁和昱贵妃读过书的。得宠的女御怎么来了漱玉斋?”
  绿萼道:“新年里圣上下令遣散所有女御。女御们都没有儿女,有的出宫,由父母领回去再嫁,年纪还小的,或不愿意出宫的,就还做宫女分到各宫去服侍。采衣原本是被分到沈嫔娘娘那里的,后来漱玉斋缺人,就又调过来了。”
  银杏忍不住插口道:“虽然没有位分,好歹是被召幸过的,也可以出宫去嫁人么?”
  我笑道:“君王遣散没有生下孩子的年轻妃嫔,也是常事。皇帝的女人怎么就不能嫁给别人?我只是不明白,沈嫔是有皇子的人,将来儿子封了王,她自然就是王府里最尊贵的太妃了,采衣若跟出宫去,想来也是王府里数得着的。而且沈嫔有学问,脾性也温和。跟着她岂不好?来我这漱玉斋做什么?”
  绿萼笑道:“姑娘说笑。奴婢们的去留哪里由自己说了算?还不是看上面的意思?”
  我冷笑道:“既不久之前才调她去服侍沈嫔,为何又突然转而服侍别人?就算慧贵嫔强要她过来,难道沈嫔娘娘就不说几句?何况漱玉斋这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新人。她塞两个旧人来,也太惹眼。”
  绿萼道:“新人难免服侍得不周到,总是要旧人教一教的。”
  银杏道:“钱公公所言和沐芳姑姑自己说的并没有差别。莫非姑娘信不过这位姑姑的话?”
  我叹道:“去年八月这个时间也太巧了,不由不让人起疑。”
  绿萼道:“这日子并无特别之处,姑娘为何疑她?”
  我冷笑道:“去年九月,圣上下诏,将于本年正月有事于泰山。想来八月的时候,宫里就知道圣上要封禅泰山的消息了。这个时候把沐芳从内阜院调出来,是为了什么?”
  绿萼哎呀一声掩口道:“是不是慧贵嫔一早猜到圣上去了泰山,泰山离青州那么近,姑娘很可能会回宫来,所以就把沐芳先从内阜院调出来,在文澜阁待一阵子,好掩人耳目?”
  银杏道:“这位慧贵嫔竟然能预见到姑娘回宫来,是个聪明人。”
  我哼了一声,起身坐到妆台前。火光在镜中颤动,一张脸映成了黄、白两片,亲密无间地彼此揶揄,沉默而了然:“我信不过沐芳和采衣,也不想费心思应付她们两个。你们就多看着些,少让她们到我面前服侍——尤其是沐芳。”
  绿萼婉转笑道:“如此倒也干脆……只是姑娘从不是这样没有耐心的人。”
  银杏拿起青瓷瓜形水注,突突地浇在铜盆底,预备浣手梳头。闻言笑道:“谁说姑娘没耐心,姑娘只是没耐心去应付她们罢了。”
  我笑道:“正是如此。”又向镜中忙着拿玫瑰香胰子的绿萼道,“梳好了发,就传午膳。备好朝服,我要去定乾宫谢恩。”
  午膳后小憩片刻,银杏服侍我换过朝服。她拣了一枚玉扣比在我的腰间,一面快手快脚地系上,一面笑道:“内阜院当真是尽心,这么几日,连玉佩都备下了。奴婢瞧那盒子里还有许多,各种颜色花样的都有。”说着轻轻抚一抚朝衣上的金丝藻纹,赞叹道,“姑娘穿这件朝衣很好看,又端庄又华贵。”
  我一怔,仿佛很久以前有人说过这话:“姑娘如今又美丽又威严,不愧为女官之首。”当年我整理朝服时,是谁笑盈盈地奉承我?眼底蓦然一热,“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银杏低了头。我这才察觉自己失言,忙道:“你别多心,我不是说你不如旧人——”
  银杏稍稍释然,眸中又有了笑意:“姑娘才多心。奴婢并没有那样想。何况芳馨姑姑是为姑娘豁出命的人,奴婢比不得。”
  我拉起她的手,微笑道:“若论豁出性命,难道你没有么?不要妄自菲薄,咱们主仆的日子还很长。”
  银杏的眼睛一红,忙从柜中捧了象牙笏出来,又道:“姑娘先坐着喝茶,奴婢去安排跟姑娘去定乾宫的人。”
  刚踏进定乾宫的门,早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姓陶的内监迎了上来。我见他身着绿袍,圆领下露出白绫中单,服色只比小简低一等,原来是新升的副都知。想来李演病后,便是这位陶公公与小简轮换服侍。此人长脸方颐,倒也算得相貌堂堂。小陶躬身道:“陛下得知大人今日就回宫了,很高兴。说若大人午后来谢恩,便命奴婢引去谨身殿。”
  我诧异道:“谨身殿?后宫女官如何去前殿?”
  小陶微笑道:“大人协理政事,也不是一两日了。去一去前殿有什么要紧?圣上这会儿在谨身殿和几位大人、才子饮酒谈天,恐怕快要回宫了,大人若现在去,还能听个尾声,见一见我大昭的美郎君、秘书郎宇文君山,还有白衣才子胡不归。”
  绿萼又兴奋又好奇:“胡不归只是一个写戏文的,又没有官职,也能入殿侍宴?”
  我笑道:“胡大才子可不是写戏文的,这只是他闲来无事的消遣而已。想来他是敬献了高论著作,圣上赞赏有加,这才召进宫侍宴的。”
  小陶道:“可不是么?胡大才子写了一本《用械》给小书房,封女史呈上,圣上爱得很。”
  我沉吟道:“《用械》?‘行海者,坐而至越,有舟也。行陆者,立而至秦,有车也。秦越远途也,安坐而至者,械也。’'198'是这个意思么?”
  小陶忙道:“是是是……陛下也是这么说的,还有,什么巧不巧,罚啊废的,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笑道:“‘器械不巧,则朝无定’‘器械巧,则伐而不费’'199'。”
  小陶一拍手道:“正是这话!大人既样样都清楚,何不快些去,还能和才子说上两句话。大人请——”说罢伸手请我先行。
  谨身殿就在定乾宫南面,耸立在三层石台之上。九脊顶如金云迭降,下檐低垂,如眉睫承意。洁白的大理石铺成御道,连接定乾宫正门与谨身殿,如天街云衢。我微微一笑:“既然准我去,我便敢去。”
  从后右门穿出,但见谨身殿前银戟森立,两排内监一声不响地立在檐下,如泥塑木雕。殿中有极轻细的琴声漫出,柔如涓流,飘若浮云。午后春风温软,踏上高台,如漫步云端。
  小陶带着我们一行四人径直走到殿外,对守门的内监低声说了句话,那内监眼也不抬,立刻转身进殿。好一会儿,琴声止歇,只听皇帝笑道:“胡卿的曲,师乐的琴,当真妙不可言。”
  一个男人厚重的声音道:“陛下谬赞。”
  进殿禀报的内监这才道:“启禀圣上,女录朱氏觐见。”
  皇帝笑道:“朱女录来得正好,她也是爱乐之人,从前也没少去梨园听师乐弹琴。宣她进来。”
  那内监又跨出门来,高声喊起我的姓名和官职。我将绿萼等人留在殿外,双手持笏,垂头趋步而进。金砖光亮细致,牙笏洁白的倒影拖出长长一道柔光,我清亮的声音回响在泥金彩绘的栋梁之间:“女录朱氏参见圣上,圣上万岁无疆。”说罢跪拜叩首,礼毕谢恩,“微臣避居山野,今蒙征辟,实惭尸素,有愧厚恩。”于是再拜。
  皇帝端坐如山:“卿在御案旁,于朕实有裨益。望卿勉之,不负朕望。”
  我朗声道:“遵圣意——”于是三拜,这才起身。
  皇帝笑道:“朱大人不必如此拘束。列座。”两个小内监无声无息地搬来一张交椅,一人引我坐下,我这才敢慢慢抬起头来。
  皇帝穿一件枣红圆领袍子,斜倚在金漆镂雕龙椅上。面前摆了长长一溜果品酒菜,小简和另一个小内监分列两旁布菜斟酒。七扇整雕云龙屏风翅列两翼,皇帝裹在一团金光之中,阶前香烟缭绕,瞧不清他的容貌和神情。柱下两列坐着五个男人,老少皆有。我左手边坐的正是施哲,与我相对的,乃是一位白胖书生。
  皇帝随意拿起一个黄橙橙的柑橘,丢给小简剥着,向我笑道:“这几位大人想来你还不认得,待朕告诉你。”我连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把牙笏比在鼻尖。皇帝失笑,“你把笏放下,平常饮宴而已。你看他们,连朝服也没有穿。”我慢慢放低牙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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