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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锦素的双手光洁如玉,手背上有玉纹般的细细纹路。唯右手无名指指节微微变形,食指指侧有薄薄的一层茧。这是自幼握笔、刻苦习字所形成的。看来她的母亲虽只是负责洒扫的宫女,她却并不曾辛苦操持过。
我笑道:“姐姐得贵妃赏识,这次必能当选。”
于锦素眉眼低垂,轻轻道:“这里除了你我,都是公侯小姐,妹妹不敢奢望能选上女官。”
我宽慰道:“英雄不问出处。既来到这陂泽殿,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且本朝也不是只问出身不问才德的,否则你我怎能站在这里?”
她举眸,目光中隐有锐意:“姐姐说得是,妹妹不该自伤。”又笑问,“小妹是六月初六出生的,不知姐姐的生辰是——”
我接口道:“我是三月初六生的,痴长妹妹三个月。”
于锦素行了一礼,说道:“识得姐姐,是小妹之幸。但愿我与姐姐能一道入选,从此相互照应。”
我还礼:“妹妹是宫中的前辈,还望多多提点。”长窗外吹进一阵柔风,洁白繁密的槐花如星辰飘聚。香气撩拂,当轩流连。我俩深深一嗅,相视而笑。
这番宽慰之语,也是对自己说的。能否入选,并非不在意,而是无从在意。淡淡的伤感弥漫开来,遂不约而同转了话题。
我问道:“锦素妹妹,你时常能见到周贵妃么?”
锦素摇头道:“只有新年的时候,贵妃才召我去问问功课。若说常见娘娘的,外臣里,只有禁军神机营统领邢将军的千金,她是贵妃的入门弟子,跟着贵妃学习剑术。”
我诧异道:“周贵妃竟然会剑术?”
锦素微笑道:“周贵妃是我朝开国功臣定亲王周明礼的次女,家学渊源,剑术是极通的。不仅周贵妃,尚太后也每日练剑。宫中的姑娘们若有兴致,都可以跟着娘娘学个三招两式。但正式入门的弟子,只有邢姑娘一个。”
我不禁失望:“原来贵妃是武将之后。”
锦素摇头道:“定亲王是我朝第一任神机营都统,于火器、剑术都精研精通,听说文武双全,只可惜英年早逝。贵妃自幼读书,九岁便开始理家,不仅深得太后疼惜,更为北燕皇帝收为义女,三封而为剑平公主。若论出身,本朝贵戚之女无出其右;若论聪明才具,只看她多年来圣宠不衰,便可见一斑。”
我愈听愈奇:“既然这样好,怎么没做皇……”惊觉失言,连忙住口。
锦素却似不觉,坦然道:“不仅姐姐,恐怕不知就里的人都会有此一问。”
我见她不以为意,干脆问个清楚:“还请锦素妹妹赐教。”
锦素笑道:“周贵妃在入宫以前,是辅国公莫璐的夫人。而且她年长陛下十岁。因为这两个缘故,就只能做贵妃了。不过贵妃当年也是大婚的一后二妃之一,圣上待她,格外不同。”
我更奇:“这些宫闱秘事,妹妹是如何知道的?”
锦素笑道:“这并不是什么秘事,而是朝中尽人皆知的佳闻。陛下当年大婚,普天下的人都知道,从修仪门入宫的德妃周氏,曾是辅国公莫璐的夫人。如今德妃升做贵妃,可不是恩遇深重么?”
从前在长公主府中,只零碎听说宫中的周贵妃最聪明和气,最得圣宠,她的出身经历,却从未与闻。现下听锦素一说,甚是震惊。一时只顾呆想,隐翠香囊被我攥在手心,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锦素见我这副神情,不由好奇道:“姐姐怎么对贵妃的事情特别有兴致?”
我恍然道:“以前在长公主府,就听说周贵妃在宫中最得两宫喜爱,因此好奇。”停一停,又道,“妹妹得周贵妃推荐,若是选上了,定是去服侍贵妃所生的皇长子或大公主了。”
锦素双颊一红:“这只是妹妹的一点痴心妄想罢了。”
我不觉羡慕道:“这是妹妹的福分,旁人哪能比?”
锦素似有所察觉:“姐姐也想服侍周贵妃的一对子女么?”
脸上一热,身上麻酥酥出了一身冷汗。我的确想去服侍周贵妃的儿女,因她最得圣宠,她所生的皇长子最有可能成为皇太子。倾慕权势的私心,夺取了坦诚面对自己的勇气。锦素这一问,令我不知所措。
锦素见我不语,又道:“周贵妃对小妹有恩,因此小妹想好好报答娘娘的恩德。”
我惭愧道:“妹妹有这番心意,定能得偿所愿。”
锦素望着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仰面轻声祝祷:“小女只想报答母亲的教养之恩和贵妃的知遇之恩,愿上天垂怜,让小女得偿心愿。”
见她并不追问,我轻轻吁了一口气。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白衣少女健步走来。行路带起疾风,荡起数重帘幕。殿中烛火一晃,柱影微微震颤。只见她身材修长,身着牙白流云暗纹窄袖锦袍,蜂腰玉带,水晶坠裾,腰间系着流云百福和田青玉佩。
但闻水晶坠裾一阵乱响,众人注目,她却全然不以为意。看她装扮素雅,却不失华贵,应是出自豪门。只不知为何她不像其他官家小姐那样莲步姗姗,寂静无声。
我和锦素相视一眼,正要行礼,却见她大喇喇向我们抱拳道:“两位妹妹安好!”我俩连忙还礼。
只见她将发丝结成十来股小辫,端正挽成高髻,以银丝穿珠绕髻几匝。秀脸白皙,玉颊浅笑,目若寒星,英气勃勃。
我和锦素报了姓名,向她问好。她爽朗一笑:“我姓启名春,家父乃是禁军神机营右指挥使。我是正月初一生的,如此便唤两位为妹妹了。”
启春的丫头见她腰下的宫绦乱了,忙蹲下整理。启春拂一拂鬓边的碎发,笑道:“敢问两位妹妹从哪里来?”
我不卑不亢道:“小妹出自熙平长公主府。”
启春一怔:“妹妹是亭主?”
我淡淡一笑:“家父乃是长公主府的管家。”
启春立时拍手笑道:“难怪父亲常说新朝伊始,风气一新。这次宫中选女史,要不拘一格挑选人才。似妹妹这般,定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了。”说着又学男子一揖。我和锦素都笑了。
我见她并无轻视之意,心下一宽:“元旦乃春之伊始,偏偏姐姐又姓启,可见姐姐的福气是最好的,这次一定能选上。”
启春笑道:“不瞒二位妹妹,我今番进宫不过是充数。我平素不爱读书,专好舞刀弄剑。让我侍读,直比杀了我还难受。倒是二位妹妹,此番定当入选。”说罢又问锦素,“不知妹妹府上哪里?”
锦素局促道:“小妹出身掖庭,母亲是珍宝阁的宫人。”
启春蹙眉一滞:“怪道两位妹妹连个服侍的丫头都没带着。”随即展颜,侃侃道,“古人有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来白手起家成为一代君王、一介良臣的人可也不少。本朝太祖不就是么?我们女儿家虽不能在朝堂上、在沙场上开创一番事业,但能入宫伴读,襄赞内闱,也是正道。二位妹妹得机缘如此,可见本朝无论前朝还是后宫,都不以门第取人,堪称清明有为。二位妹妹必当入选,如此才不辜负后宫娘娘们选贤立德的美意。”
说罢打量锦素的装束,又道:“妹妹虽然出身内宫,但既来参选,怎能穿得如此朴素?可惜了妹妹天生一副好相貌。”
锦素低了头:“小妹家贫,这一身衣衫是母亲缝制的,已是家中最好的了。”
我顿时想起隐翠,心中春意洋洋。我是何等幸运,虽自小家破,但未曾窘迫。
启春自脑后拔下一枚缠丝珠花簪在锦素的髻上:“这样好多了。”
锦素伸手欲摘,启春忙拦住她:“别取。只当是我先贺妹妹入选。妹妹一定会入选的。”又向我道,“待玉机妹妹入选了,我也补一份礼。”
锦素扶一扶珠花,转头看着我。我笑道:“既是启姐姐一番心意,妹妹就戴着好了。”
锦素脸红道:“太贵重了。素昧平生,怎能受姐姐这样大的恩惠?”
启春笑道:“小事罢了。妹妹不要推辞。”
锦素的目光柔若春水,忙行礼道谢。她环视一周,又问道:“这殿中遴选的姑娘,启姐姐都认得么?”
启春点点头:“这殿中连你我三人在内,一共有八位姑娘。”说罢目光投向西北殿角一个身着秋香色明纱半袖的女孩。只见她下着茶色百褶裙,挽着草色披帛。远远望去,甚是端庄老成,似不与我们同龄。
启春道:“那是百官之首司政封家的二小姐,闺名若水。”
锦素失声道:“她便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封若水么?”
启春道:“正是,因她门第高贵,天资聪颖,虽只有十二岁,可官媒早就把门槛都踏破了。”我和锦素相视一眼,都默不作声。启春又指着凤座下站立的着堇色长裙的少女道:“那是徐司秩的长女,叫做徐嘉秬。听闻读书很好,只是为人刻板,讲起理来,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直到把你讲服了为止。”我和锦素都笑了起来。
我问道:“嘉秬,不知是哪两个字?”
锦素道:“‘诞降嘉种,维秬维秠’'7'。司秩掌管敬天祭祖之事,所用全是嘉种。这位徐小姐的名字,十分合乎她父亲的身份。”
启春笑道:“原来徐小姐的闺名是有本而来,我不读书,果然是不知道。”说罢回看帷边戴赤金间红宝石璎珞的富丽女孩,“那是皇商史家的大小姐,叫做史易珠。”说话间鄙夷的神气一闪而逝。
我笑道:“昔日陶朱公居‘天下之中,交易有无之路通,可以致富矣’'8',史小姐出身皇商世家,名叫易珠,倒是贴切。”
锦素道:“我在宫中也听说过史小姐。这位姑娘母亲早逝,十岁便掌管家中管钥,对理财亦十分精通。却不知道她学问上也这样好。”
我插口道:“听闻周贵妃幼时也曾理家,年纪还比这位史小姐小一岁。”
启春不屑道:“周贵妃是北燕公主,我朝定亲王之女,出身尊贵无匹,怎是她小小的皇商之女可比?”
我与锦素不觉尴尬。锦素道:“姐姐并不看重出身,为何对这位史小姐……”
启春不假思索道:“商人不务农桑,贱积贵鬻。他们家若老老实实地行商也就罢了,偏偏四处敛财放贷,收取高息。真真性情奸滑,败坏世风!”
我笑道:“姐姐这个性子,合该托生个男儿去好好治国。”
启春自觉激愤失言,双颊一红,忙指了北边长窗下一个身着珊瑚色短袄的女孩道:“那是禁军统领邢将军的长女邢茜仪。”
只见邢茜仪身着樱色罗裙,腰间垂着红玛瑙扣与胭脂色宫绦,似迢迢烟水中一行醒目的烛泪。锦素道:“启姐姐一看便是将门之后,这位邢姑娘却不像。”
启春得意道:“这位邢小姐是我的姑舅表妹,剑法超群。虽然我也自幼习剑,但在她手下过不了二十招。学问也胜我百倍。”
我笑道:“启姐姐不说,我们还当这位邢姑娘是姐姐的亲妹妹呢。”
启春笑道:“两位妹妹有所不知,我这位表妹是周贵妃的入室弟子,剑法得了贵妃与太后的真传。我母亲和舅父都以表妹为傲,我自也如此。”
正说着,只见一个身着浅绿襦裙的少女走来拉起启春的手道:“姐姐让我好找,原来在这里和两位姐姐说话,也不理我!”
启春道:“这两位是于锦素姑娘和朱玉机姑娘。”又向我们说道,“这位是理国公的长孙女谢姑娘,闺名采薇。”
众人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