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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执扇拍她一下道:“别胡说!快说下面的。”
锦素拿羽扇一挡,轻笑道:“这可是急了,严刑逼供都上来了。”恰巧绿萼端了两盏新茶上来,我双手奉于锦素道:“我哪里敢严刑逼供?这不是好汤好茶地伺候着,请妹妹快讲吧。”
锦素接过茶盏,忽然肃容道:“我还听说,这吴省德前些日子天天在公子哥儿中间说,皇后娘娘要把后宫里官位最高的朱女校赏给他做妾,着实是得意得很呢。这吴大人当真是蠢,这样荒诞不经的话也敢在外面乱说,笑煞人了。怨不得世子会出手教训他,实在是罪有应得。”
我先是吃了一惊,随即释然,微微冷笑道:“我哪里高攀得起呢。”
锦素道:“姐姐生气了?”
我摇头道:“这样的蠢人,只一笑便罢。不值得生气。”
锦素低头吹散茶沫子:“这个吴省德,可真是傻。不过他们既是比武,又立了生死状,皇后即便要偏袒,也寻不出什么借口来。姐姐不必担心。”
喝了口热茶,身上微有汗意,遂往胸口扑着扇子,淡淡道:“即便妹妹不告诉我,我也不会担心的。”
锦素奇道:“难道姐姐早就知道了?”随即低头笑道,“姐姐和世子殿下心心相印,自然神通,哪里还用言语和脚程?却是妹妹多虑了。”
我嗔道:“嘴上涂油啦,溜得没边了!”说罢沉声道,“不过论起这个吴省德,可还有不少不经之事呢。”
锦素道:“姐姐是说他上次在宫门外打了苏司纳的事情么?是因为他为陆将军的小儿子请爵,被苏大人奏劾的缘故吧。”
我颔首道:“吴省德想奉承皇后,为陆家添势,实则愚蠢得紧。”
锦素道:“听说他只是求了个最末等的子爵而已,皇后就是允了,也没什么。”
滚热的茶汤在唇齿间一轮,一股清苦之气直透胸臆。“本也无妨。可皇后谨慎,若封了无德无功的侄子,便会给朝臣留下专擅朝政、幸私宠嬖的名声。这可不大好听。君子爱人以德'106',苏大人看似不给皇后脸面,实则却给了皇后一个现成的梯子下。所以才从侍御史提拔成司纳。”
锦素笑道:“原来如此。我们这些不晓事的都以为是吴省德打了苏大人,皇后娘娘为了赔不是,才提拔苏大人的。”
我笑道:“分明苏司纳拔擢在先,被打在后。”忽然想起一事,复沉吟道,“吴省德是个糊涂人,又刚刚做官不久,怎会想起为表弟请封,还恰到好处地只请一个末等子爵?”
锦素想了想道:“莫非是旁人让他写的?”
我笑道:“他是皇后的至亲,就算皇后不允,也不会降罪于他。可若是皇后允了……”
锦素掩口惊道:“我听说很多朝臣可是极其看不惯皇后秉政的。若是皇后真允了此事,那可热闹了。一封封奏疏送到前线去,恐怕陛下不能专心用兵了!”
我冷笑道:“既瞧不起女子,又反对武事。我朝自创至今,不过三十年,难道朝中就只剩了这些腐儒了么?一个个正事都不做,下套使绊子都很能干!”
一阵晚风吹过,颈后一缕碎发掉下来,垂在肩头。锦素轻轻拨开碎发:“皇后自有分数。这些朝堂上的事,姐姐又何必放在心上?”说着转了轻快的口气轻笑道,“有这闲工夫,还不如用心备两件嫁妆,只等来日世子求陛下赐婚,姐姐好稳稳当当做王妃的。”
王妃。这两年我何曾不这样盼望,然而自从知道我的身子不宜生育,只能生生断了此念。然而,仿佛浇熄的炭火中尤存一丝湿热,总有一抹执念深深埋在心底,似仍在希冀着什么。忽觉额头上被拍了一记,锦素拿着扇子在我眼前乱晃:“姐姐在想什么,这样出神?莫不是已经不耐烦在宫中为官,迫不及待要嫁出去么?”
我拿扇子还她一下:“你这促狭鬼,只会取笑我。”
锦素一面躲一面笑道:“我哪敢?句句都是实话。”
正闹着,锦素的小丫头上来道:“启禀二位大人,再有一会儿金水门就要上锁了。”
锦素哎呀一声道:“我得走了,金水门上了锁,我便回不了桂宫了。”
我亲自送她到永和宫的东侧门,拉着她的手诚恳道:“多谢妹妹专程过来告诉我这些。”
锦素微笑道:“说这些做什么?姐姐安歇吧,我走了。”
我看她进了益园的角门,方才回转。芳馨赶上来扶着我道:“这宫里,还是于大人对姑娘最好,最难得的是,她懂得姑娘的心思。”
我笑道:“大约是感同身受。”
芳馨愕然:“什么感同身受?”
我笑道:“你不懂。”
第四十章 以德以刑
我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文澜阁问一问韩管事。嘉秬罹难的那一日,他恰好将所有当值的宫人都拘在屋子里粘补旧籍,导致嘉秬三人的尸身到了午时才被发现。且他极有可能是父亲请人为他赎罪的,他的嫌疑最大。而我之所以迟迟不去问他,一来是不想惊动真凶,二来是因为我的私心。我实在不愿意有朝一日看着别人审问自己的父亲。
我坐在廊下呆想。绿萼拿一把银剪为我修剪指甲,再涂上一层薄薄的蜡。芳馨和瑶席带着丫头们搬出几张桌子拼起来,又拿出一箱子花红柳绿的荷包香袋出来,堆在桌子上挑选。大家围作一团,拿着香袋比来比去,又说又笑好不热闹。
绿萼一面拿丝帕为我擦匀指甲上的蜡,一面低头笑道:“端阳近了,姑娘也应该做个新的香囊戴上才好。不过,奴婢知道姑娘平日里没空做针线,不若就用奴婢做的。只望姑娘不要嫌弃奴婢的针线粗就好了。”
我叹道:“从前你们几个里面,红芯的针线是最好的。”
绿萼迟疑道:“奴婢看红芯上个月才新绣了一个香袋,那花色可精巧鲜亮呢。姑娘若喜欢,奴婢去问她要来,她一定会很欢喜的。”
我摇头道:“不必了。你替我挑一个戴就好。”
忽见紫菡抱了被单从悠然殿出来,笑嘻嘻道:“奴婢记得姑娘刚刚从长宁宫搬到永和宫的时候,姑姑带着奴婢收拾东西,奴婢仿佛看见一个绣得极精美的荷包,就收在那边的小柜子里。姑娘端阳节戴那个正好。”
我忽然想起来:“是呢。我刚升女校时,苏大人送了一个荷包给我,说是采薇绣的。”
绿萼忙道:“谢小姐的绣工天下一绝,且轻易不送人。姑娘这就戴起来,让奴婢们也瞧瞧新鲜。”
紫菡连忙放下被单,回悠然殿去寻了苏燕燕当日送给我的荷包。我接过荷包,笑道:“平日念书不见你们这么勤快,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倒很上心。”
只见月白色荷包上绣着一簇金黄灿烂的百合花,衬着白绿色的花苞和鲜脆的叶子,又雅致又喜气。我来回翻看了几遍,爱不释手。忽见口子上有几针缝得不均匀,不觉奇怪。以采薇的手艺,绝不会如此粗疏。打开荷包,但见雪白的衬里上,用天蓝色的丝线绣了几个小字。
午后,我命掖庭属左丞李瑞进宫来,给了他一张画像,又细细叮嘱他一番。整个下午和晚上,我都坐卧不宁。直到内宫宫门落锁,也不见他来复命,因此晚上也睡不安稳,清晨对镜一看,眼下已多了两道淡青色。
快到巳时,才终于见李瑞进了永和宫。只见他背后湿了一大片,领口黏腻地掐住他肥胖的颈项,憋得一张脸红得像蒸熟的螃蟹。他满头大汗,喘息不止。我不由大惊:“李大人,何事如此慌乱?事情究竟怎样了?”
李瑞平息片刻,还不忘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方举袖拭汗道:“回大人,大人神机妙算,下官已经寻到了此人。只因此人不大出门,下官在家门口候到今天早晨才瞧见,因此才耽搁了。”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李大人辛苦。事情既已办妥,大人为何如此慌张?”
李瑞道:“下官失仪。只因下官回宫时,听说乔大人从内宫里弄了个人出来,也拿着一幅画逼问。下官觉得蹊跷,便去狱中看了一眼,此人已被打得不成人形。我多口问了一句,乔大人说,这是奉命行事,旁人不得置喙。下官活了这些年,没见过这样惨的事,故此害怕。”
我心头一沉:“大人可问出此人是谁了么?”
李瑞道:“是。此人是文澜阁的执事押班韩复韩公公。”
果然,乔致见我多日没有动静,便沉不住气了。奉命行事,自然是皇后的旨意了,否则他绝不敢越权行事。试探在先,别行在后,终究皇后还是不相信我。
见我沉思,李瑞垂首恭立,不敢出声。殿中渐渐弥漫着男子的汗酸味,李瑞的领口已起了一层白霜。日晷的影子一分一分地短了下去,殿中静得能听见鸟儿在屋顶朴椤翅膀的声音。良久,我方道:“我会派人告诉乔大人,请他立刻带几个人去捉拿凶手。”
李瑞大惊,正要说话,我忙又道:“大人辛苦了一夜,我绝不叫大人吃亏。大人回属后,要立刻点起十几个强壮之人,随后同去拿人。记着,此人武功甚高,大人无论如何小心都不为过。大人若能拿到此人,功劳不小,皇后必定重赏。”
李瑞立刻会意道:“下官领命。”
我挥挥手道:“我也不虚留大人饮茶了,大人快些去吧。”
李瑞退下后,绿萼开了香炉盖子,洒了好些香料进去,掩鼻道:“人家说胖人就爱出汗,果然没错。”
我拂衣起身,淡淡道:“李大人是掖庭属左丞,正经的朝廷命官,岂是内廷宫女可私下评议的。”
绿萼眉心一动,低头道:“是。奴婢知错了。姑娘要派人去掖庭属传令么?”
我笑道:“去把小钱叫来。”
估计时辰快到了,我走进寝殿,对镜理一理鬓发,侧转身子仔细查看衣饰。绿萼和紫菡忙为我整理腰间的配饰和裙角的玉坠子。镜中的面孔苍白得近乎阴郁,如积云不雨的黄昏。眼中的坚毅和果决如闪电一瞬,照耀周身。嘉秬之案,今日当见分晓。
我接过小丫头递上的绿茶,狠狠吞了几口,方深吸一口气,转身道:“绿萼,跟我去掖庭属。”
时近午时,掖庭属的人都出宫去拿人了,只有两个小吏带着几个内监在值房里吃饭。见我来了,都丢下碗箸,忙不迭地出来迎接,神情甚是恭敬。
我微笑道:“乔大人和李大人在么?”
一个身材瘦小的青衣小吏道:“李大人才刚带着人出宫了,乔大人在狱中。小人这就去请。”
早料到会如此,他哪里会听我的命令,亲自带人去捉拿一个他认为无关紧要的人。何况,他定然还担心我趁他不在的时候,来狱中查问韩复。我冷冷看他一眼,唇边带着一抹最和煦不过的笑容:“不必了,我自己去。”
那小吏笑嘻嘻地道:“启禀大人,掖庭狱又闷又暗,气味还不好闻,大人千金之躯不宜去那里。”
我不理会他,径直穿过后院,来到一片空旷的场院里。众人终是不敢阻拦。
只见场中伫立着六七所低矮的青砖房。其中只有一所砖房略高,有门窗,其余皆是矮门无窗。那便是掖庭属的监牢和刑室。近午日光如炽、风动如燔,这些房子阴冷得犹如千年玄冰、亘古不化。
早有小内监先进了刑室,不多时,乔致迎了出来,笑吟吟地请我到正堂说话。我却一动不动:“本官请乔大人去拿人,乔大人却在这里逍遥。不知里面究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