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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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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摇头道:“并没有。”
  史易珠笑道:“这就对了。我笑她势利心太重,落子太偏,满盘皆输。况且春日里征马不足的事情,他们家也有份,如今义阳公主又出事了。若追究起来,有她受的!”
  我甚是不解:“她便是定了死罪,于你又有何好处?何必这样刻薄?”
  史易珠不以为然道:“封家素来圣宠优渥,封若水又声名在外。刻薄的,幸灾乐祸的,又何止我一人?她是有几分小才情,可是太过自负。况且她父亲的司政之位,谁不爱呢?”
  我笑道:“她父亲是她父亲,她是她。何必混为一谈?”
  史易珠笑道:“好一个‘父子兄弟,罪不相及’'16'。可惜她的罪不由姐姐来定。”皇帝若得知四个孩子的噩耗,会怎样处置众人?以皇帝对慎嫔、睿平郡王、升平长公主和昌平公的决绝,恐怕锦素她们一个也活不了。我叹道:“虽然如此,这些话又何必说出来。”
  史易珠冷笑道:“我知道姐姐心软,不爱听这些话。可是我不说,便不会发生么?只怕将来目睹之惨事,有更甚于封若水的。”
  史易珠走后,芳馨进来换炭盆,一面笑道:“姑娘和史姑娘总有说不完的话。”
  我哼了一声道:“她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虽然坦诚,却也讨厌。”
  芳馨笑道:“有时候能说些让人讨厌的话,也是彼此的亲密。”
  我叹道:“姑姑这话,用在我和锦素身上倒还贴切。史姑娘的心思,却很难说了。”
  芳馨道:“姑娘和史姑娘重修旧好,不是好好的么。这话又从何说起?”
  我笑道:“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越大越知道生之艰难,一时的要好,能当一辈子么?亲姐妹也不过如此。况且我和她本来便是因利相合,他朝利尽,性命相搏也说不定。”
  芳馨顿时笑了出来:“姑娘和史姑娘又不会剑术,如何能性命相博?又有什么事情这样深仇大恨?”
  来日之事,从虚空之中生出的欲望和希望,都可以性命相搏。史易珠的欲望,难道不是一向清晰而锋锐么?
  正要就寝,忽闻皇后传召。我坐起身,一面拢着头发一面问道:“请问罗公公,娘娘召唤究竟所为何事?”
  小罗自从上次被打了板子,便再也不敢随意透露皇后的行止。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果然听得小罗在外间道:“大人还是快更衣吧,去了便知道了。”
  芳馨道:“外面风雪大,公公喝杯茶暖暖身子再回去复命。”
  罗公公道:“不敢。奴婢这就回去复命了。”说罢抬脚走了。
  芳馨进来笑道:“罗公公如今也太谨慎了。”
  我正梳头,自镜中望着她淡淡一笑道:“一顿板子,换来长长久久的服侍中宫,不亏。”
  芳馨从柜中拿出长衣与斗篷,又重新在手炉中添上炭。匆匆更衣已毕,依旧是绿萼带着两个小丫头跟我去玉华殿。风雪虽小了,却奇寒难耐。双足很快僵冷,行路如木头人一般生硬。雪花扑面而来,很快连双颊也没有知觉了。唯有怀中的手炉还有一丝暖气,紧紧抱住生怕掉了。
  绿萼不悦道:“娘娘也真是的,什么话不能放到明天说。姑娘身子本来就不好,又黑又冷地走上一遭,明日冻病了又怨谁呢?”
  忽见两个女子的身影从书廒后闪出,我低喝道:“噤声!”
  那两个女子一人提了一盏宫灯,都披着大毛斗篷,听见异响立刻转过身来。宫灯照着两张苍白刻板的面孔,泛着微冷的雪光。其中一张面孔犹带着愤恨与凄绝,双眉低压,目中满是不甘的怒火。我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慎嫔娘娘!”
  她提起灯照着我的脸,失声道:“玉机!”
  我看了一眼一旁的惠仙,惠仙亦是一脸激愤。我诧异道:“这么冷又这么晚了,娘娘怎的还不歇下?”
  不待慎嫔回答,惠仙抢在她前面道:“娘娘正要回砻砥轩去歇息。大人这是要去哪?”
  我如实答道:“皇后传召。”
  惠仙道:“既是皇后传召,大人还是快些去吧。”
  主仆二人深夜还在雪中行走,且神情不善,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然而她们显然不想告诉我。我只得道:“娘娘若有难处,玉机愿意分忧。”
  慎嫔神色一软,口舌微动。惠仙看了她一眼,又抢在头里道:“是。多谢大人。”说罢扶着慎嫔的右臂,紧紧握着她颤抖的手掌,“娘娘,咱们该回去了,再晚殿下该着急了。”慎嫔点点头,两人匆匆离开。
  绿萼道:“慎嫔娘娘可真奇怪。有什么话连姑娘都不能说?”慎嫔的确有些古怪。然而此刻我却顾不得她,皇后还在玉华殿等着我。
  玉华殿空旷冷清,穆仙带着几个宫人侍立在门口,见我来了,只是将门开个缝,向大殿深处看了一眼,方接过我脱下的斗篷,将绿萼等人唤到偏室等候。我独自走入殿中。
  皇后站在一樽白瓷凤雕薰笼前,缓缓翻着双手。这双手骨瘦苍白,手背青纹微突。炭火温柔轻响,薰笼上热流袅袅。她的手指向前伸展,蔓延出无尽的苦痛求索之意。
  脚下地毯绵软,如踩在云端,无声无息。我在皇后身后十步开外之处站定,正要躬身行礼,却听皇后道:“不必多礼。过来吧。”
  我仍是行了一礼,才走到薰笼旁。皇后道:“外面冷,你也暖暖。”
  我伸出手,冻僵的指尖顿时浸在暖流中,酥酥痒痒。脚也慢慢暖了过来,涨得生疼。抬眼见书案枯黄色奏疏散了一桌,掉在地上的两封如僵死的飞蛾,透出陈腐的气息。
  皇后道:“前天本宫往武库去了,当真惨不忍睹。当夜看守的士卒和管事,全部化为焦炭。连那燕国的细作也被炸得粉碎。这两天,奏折似被风雪刮来,本宫也实在无心去看。如今陛下那里还短着东西,这些炮,一时上哪里补齐呢?”
  我小心道:“便少些炮,陛下也必攻下盛京。”
  皇后道:“武库爆燃,铳炮管雷倒还次要,只是图纸被烧得一张不剩了。北燕亡国在即,汴城中还有这等死士,当真是本宫疏忽了。”
  我好奇道:“那些图纸便没有复绘藏于别处么?”
  皇后道:“那些陈的火器图纸,自然都复绘收藏了,可是许多正在研习的火器图纸,还不曾归档。幸而当夜没有一个少匠在火器厂和武库,不然陛下更要心痛了。”
  我宽慰道:“两国交战,此事难免。臣女听闻整造火器时,常有误燃火药的情形发生,惊天动地的一炸,连周围的民居也化为乌有。这一次没有惊扰平民,已是万幸。况且人还在,也就无甚可怕。娘娘当庆幸才是。”
  皇后松了一口气,“不错。陛下当年将火器厂和武库建在京郊,便是怕扰民,也怕泄密。”
  我问道:“陛下会回宫么?”
  皇后摇头道:“难说。本宫正要上书说明皇太子一事,想起也当将三位公主的死因列明。这么晚召你过来,便是想问问,这件事查得如何了?”
  我如实答道:“景园中有人酷爱垂钓,冬日里便在冰面上开几个半尺见方的小洞,偷偷钓鱼。平日里那些常滑冰的人知道那些洞在什么地方,但几位公主第一次去,不知避开。冰塌了下去,三位公主便也落水了。”
  皇后骤然握紧了拳头,骨节爆响,森然道:“是谁——给了她们冰刀?!”
  我叹道:“臣女不知。臣女看见公主们所绑的冰刀都十分合脚,臣女猜想,大约是哪个宫人为了讨好公主,专程定做了,带进景园的。娘娘可细细查问公主身边的人。”
  皇后道:“知道了。说下去。”
  我站在薰笼之前,只觉热浪如灼,脸上的皮都要焦了,偏偏背上冷汗如雨:“本来有个颇通水性的内侍在旁,臣女亲眼见他跳下去救人。谁知天气寒冷,他滑冰时又摔伤了腿,一下水便双腿痉挛,疼痛难忍,水中又冰寒刺骨,险些连自己也淹死在里面,如此换了几次气,便误了时机。臣女已将一干人等记录在案,赏罚之事,还请娘娘做主。”
  皇后攥紧了拳头,一言不发,忽然唤过穆仙道:“传旨,将朱女校记下的冰钓之人,统统杖毙!”
  穆仙大惊,唤道:“娘娘,这……”说罢向我使个眼色,并不挪动脚步。
  我赶忙向皇后道:“娘娘,此事牵涉甚广。还是等陛下回京,再行定夺。”
  皇后虽已恨极,但想到锦素等人,终是忍了下来。她重重叹一口气,流泪道:“那就送去掖庭狱关起来,告诉掖庭属,不要动刑。”
  穆仙舒一口气,感激地看我一眼。皇后拭去泪水,叹道:“莫非真是天意么?”
  我轻声道:“臣女查问此案时,也希望能查出元凶。臣女无能,请娘娘降罪。”
  皇后道:“怎能怨你?短短两日能查得这样透彻已是不易。”说着仔细打量我的脸,又道,“这几天你辛苦了,好生歇息两日,不必去桂园和易芳亭举哀了。”忽然她身子一晃,我忙扶她斜卧在榻上。
  皇后虚弱地一笑:“身子大不如前了,才这样两日,便精神不济了。”
  我趁机道:“娘娘还是早些歇息吧,臣女告退。”
  皇后合目道:“你再为本宫读一篇赋吧。还是司马相如的《大人赋》好了。就在书案上。”
  我只得去取了书来,告罪坐下,展开缓缓读道:“相如拜为孝文园令,见上好仙,乃遂奏《大人赋》,其辞曰……”
  还未读到一百字,便听得皇后呼吸轻浅均匀,显然已经睡着了。我放下书,正要转身去叫宫人,忽见她眼皮一动,一行清泪没入鬓中。殿内温暖干燥,浅浅的泪痕很快便干了。皇后在梦中极哀伤地叹了一声,侧头向里。我心中恻然,重新拿起《大人赋》,直到全部读完,才悄悄离开玉华殿。
  风雪小了许多。绿萼一面走一面问道:“姑娘怎的与皇后娘娘说了那么久?奴婢等得险些睡着了。”
  我叹道:“没什么。娘娘不过问问案情罢了。”
  绿萼道:“娘娘如今最相信姑娘,连这样的事情都交给姑娘来查。”
  四周雪光融融,映照着绿萼光洁的肌肤和认真的神气。我不觉苦笑:“是么?”
  绿萼一怔,没有再说下去。皇后将三位公主的死因交给我查,不能说不信任我,却也不是深信。若不然,她怎会命史易珠来做我的书记,和我一道聆听证词?
  良久绿萼低声道:“做皇后可也真够苦的。奴婢在后面瞧着,姑娘还没读完书,娘娘便累得睡着了。”
  我伸出手来,点点雪花在手心融尽,心头愈加清明。“我曾教你读过《春秋左传》,还记得么?”
  绿萼红了脸道:“奴婢久不随姑娘读书,都忘记了。”
  我缓缓道:“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17'这就是君王的命运,无须多说。”
  绿萼凝神思索,良久才道:“好似是有这么一句。”
  说起皇后的信任,我又想起三位公主溺毙当日,皇后对我的嘱咐,不可谓不恳切。皇帝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朝,无论如何,我都应当好好想想,该怎样向皇帝陈情、怎样救下锦素等人的性命。
  我紧了紧斗篷,加快脚步道:“快些走吧,回去再仔细回想。”
  过了几日,我正和史易珠一道整理和誊抄笔录,准备送呈皇后。忽听外面传来女子的哭声,本来细细的一缕,陡然转盛,还有男子的呼喝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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