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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寻暗暗松一口气,起身告退。
她刚行数步,又被姚氏叫住。她回头:“娘娘?”
姚氏像是想说什么,可动了动唇,只说了一句:“没事,路上慢些。”
程寻心头狐疑,却还是点了点头,再次施礼告退。
—
她刚走出西苑,就看见了苏凌。她咳嗽一声,加快了脚步。
苏凌闻声看过来,一见到她,轻皱的眉就舒展开来。他快步向她走来,直接问道:“没事吧?”
“什么没事吧?”程寻微微一怔。
“我听说皇上命你去了西苑。”苏凌端详着她,看她并无不妥,才缓缓放下心来,仍是问道,“没为难你吧?”
程寻摇头:“没有。”她深吸一口气,补充道:“不是皇上见我,是皇后啊。”
“她见你做什么?”苏凌双目微敛,心下不解。
他和姚氏平素来往不多,她如今又在病中,见呦呦做什么?
程寻先时不知道姚氏见她所为何事,但联想到帝后当时的反应,也能猜到一二。她忖度着道:“我猜想,可能是皇上怕皇后娘娘烦闷,就让我去陪她聊聊天吧,没什么事的。”
苏凌点一点头:“那就好。”
偏头看了他一眼,程寻不难猜到,他是得知她被召进西苑后,心里担忧。她心中一暖,想到姚氏问的话,轻声道:“苏凌,我觉得挺好的。”
“什么?”苏凌愕然。
“我说,我们挺好的。”程寻浅浅一笑。
能认识苏凌,真的很好很好啊。
—
程寻原以为,她只是偶尔见一见姚皇后,陪着说说话,却不想,到第二日上,皇帝再次命人教她去见姚皇后。
据说姚皇后昨日同她说了话后,精神好了不少。
可程寻自己并不想一直陪聊啊。但皇上下令,她拒绝不得。她说着在书院时的一些趣事,姚氏笑道:“若是书院女子多,你也就不必非换成男装了。”
程寻有些惊讶姚皇后的话,然而回想那夜在瑶光殿,姚氏帮她圆场的话语,她心说,好像也不是很让人意外?
第四日上,皇帝没再让程寻去陪姚氏。她略松一口气,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
这日程寻无意间和苏凌提起书院里的高夫子想要离开书院,二哥正发愁继任的夫子。
苏凌笑笑:“要找会骑射的夫子,又有何难?我就认识一个现成的。”
“诶,是谁?”程寻双眼一亮。
“你也见过。”苏凌却不直接告诉她。
“我也见过?”程寻眨了眨眼,认真回想了一下,“云蔚?算了,云蔚实战经验丰富,可他的骑射还没霍冉好,当然也没你好。霍冉吗?霍冉刚从书院毕业,不会再去书院做夫子吧。我记得温建勋的骑射不算很好……”
“不是他们。”苏凌打断了她的话。
程寻心念微转:“那,是你?”不等苏凌回答,她就摇头了:“你现在忙的整天见不到人,又哪能有功夫做什么夫子?”
“也不是我。”苏凌眼中漾起了笑意,“如你所说,我哪有功夫去做什么夫子?等将来你开了书院,我倒是可以去做个骑射夫子。我说的那个人,是我的骑射师父。”
“你的?宫,宫里的娘娘?”程寻恍然,“合,合适么?”
“我的教习师父,本事肯定有,教导书院的学子,绰绰有余。只不过……”苏凌像是才想起来一样,“书院以前有女夫子么?”
“啊?”程寻想了想,“有过。我曾祖父做山长的时候,教乐理的夫子是他妹妹。不过乐理课一个月才上一次,和骑射课还不大一样。”
书院之前从未有过教骑射课的女夫子。
“有先例就行。”苏凌笑笑,“我得先问一问娘娘,看她是否愿意。上次见她,她还说想寻点事情做。”
程寻点头:“好,我也回去问问我爹爹和我二哥。”
—
苏凌原本是要去问静嫔娘娘,可否愿意到崇德书院担任骑射课夫子一职,然而却被其他事情给缠住了。
这一年的四月,姚皇后薨逝了。
第108章 再生杀意
四月二十一; 天下着雨; 西苑气氛低沉。
随着姚皇后枯瘦的手垂下; 皇帝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殊儿,殊儿……”
旁边侍立的宫人内监均知皇后薨逝; 乌压压跪了一地; 低低哭泣。
一时间,西苑内殿充满了哀伤的气息。
“殊儿,殊儿……”皇帝似乎没有察觉到姚氏的离世; 或者说还没有接受这一事实。
他跪趴在她床前,依然固执地握着她的手; 低声呢喃,“殊儿; 朕知道你不想待在这里; 朕带你出宫好不好?咱们去找神医,帮你调养好身体。我们再生几个孩子,和琮儿一样的聪明灵秀……”
可惜,那个叫“殊儿”的女人却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自姚氏薨逝之后,皇帝就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一动不动。初时还低声呢喃; 再后来一声不吭; 宛若一尊雕塑。
一旁的宫人内监你看我,我看你,一时竟无一人敢上前提醒皇帝要给娘娘净身更衣。
这几日皇帝忙着陪伴姚氏,将朝政都扔给了苏凌处理。苏凌正在处理政务; 忽听人来报,说姚皇后薨逝。他微惊,放下手头的事情,快步赶往西苑。
四月的雨,淅淅沥沥,傍晚时分,织成雨幕。
苏凌撑着伞,一路疾行。
刚进西苑,他就感受到了那压抑沉闷的氛围。他定一定神,进入内殿,看见地上乌压压跪的一片人,再看看半跪半伏在地的皇帝,他心中一凛,只见姚氏双目紧闭、神色安详,看着不像死亡,倒像是睡着了。
他移开视线,行了一礼,低声道:“父皇保重龙体,处理娘娘的身后事要紧。娘娘在天上,想必也不愿看见……”
他未出口的话被皇帝冰冷的眼神所打断。
皇帝抬起头,瞥了他一眼。这一眼不带丝毫温度,还隐约带着些恨意,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仇敌一般。
苏凌心中打了一个突。他双目微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皇帝方才的眼神,他并不陌生。那年腊月,怀敏太子出事时,皇帝看他,便是这副神情。
冰冷、怨毒,还有凛冽的杀意。
时隔数年,这眼神竟然再次出现。
苏凌扯了扯嘴角,心凉了半截。这几年皇帝对他不错,他还曾天真的以为,这将近三年的相处,会让皇帝从内心深处承认他这个儿子呢。
皇帝缓缓站起身来,一字一字道:“她不愿看见的,是你。太医说她是久病沉疴,郁结于心。她为什么郁结于心,你难道不清楚么?”
苏凌神色不变,拱了拱手,低声道:“儿臣,不知。”
他初见姚氏,是在他十二岁那年。那时他第一次走出北和宫,远远看见过陪在皇帝身边的那个女人,只知道她身上似是有些淡淡的愁意。不过当时他向茂阳长公主求助,被带到了宫外。
再次见姚氏,已经是怀敏太子出事之后了。她眼里的愁绪似乎从没消散过。
再后来,苏凌以二皇子萧瑾的身份回宫,皇帝不止一次暗示他要善待姚氏。他也曾见过姚氏与皇帝的相处。这个传说中独得帝王恩宠的女人,对待皇帝却颇为冷淡,甚至有时还隐约有些不耐烦的模样。
从未改变的,大概就是她的不开心吧。
如今听皇帝言下之意,似是姚氏的“郁结于心”与他苏凌有关。这一点,苏凌可不愿意承认。
皇帝冷笑:“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存在,她又怎会跟朕生分十几年?郁结于心?她的心结,都是二十年前就结下的。”
他自问对殊儿一向体贴,两人争吵最严重的一次,就是他临幸宫女苏氏那一次。——殊儿进宫之后,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临幸别的女人。纸从来都包不住火,殊儿到底还是知道了此事。
后来他曾想杀掉苏氏,向殊儿表明心迹。被拦下后,他将苏氏丢进了北和宫,从此不问生死。
可刺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他使尽手段和殊儿和好之后,她对他再不像先时那般。将近二十年,他都没能让他们之间像最开始那样。
皇帝有些后悔了,或许他不该把萧瑾接进宫里。萧瑾的出现,岂不是一次又一次提醒着他们,那些不堪的过去?
接连失去两个孩子后,殊儿又怎么会开心得起来?
皇帝又看了苏凌一眼,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殊儿是生他的气了,才会故意吓唬他。如果这个儿子不复存在,是不是可以当做那些不好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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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皇帝忽然斥责太子,跪伏在地的宫人内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努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苏凌微微一愣,没想到皇帝竟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他缓缓勾了勾唇角,似轻笑,似讥讽:“是么?可父皇应该最清楚,儿臣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存在的吧?”
把姚氏的神伤推到他身上?还真是……
“大胆!”皇帝冷喝一声,怒气更重。他猛然回过神来,看向苏凌的目光却更加复杂了。
“儿臣不敢。”苏凌低头行礼告罪,仿佛方才的哂笑并不存在一般。
他心里很清楚,随着姚皇后之死,皇帝与他那原本就不算深厚的父子之情恐怕会变得更淡。或者说,根本就没存在过吧?
“不敢?朕看你是敢得很。”皇帝冷眸微眯,掩藏眸中的杀意。
他对萧瑾的感情原本就不算多深厚,之所以接其回宫,并立为太子,不过是想着不愿意皇权旁落,而且还想让他将来在自己百年之后善待姚氏罢了。
如今姚氏已经不在人世,他也不必再继任者之事。他不管再做什么,姚氏都不会再伤心难过……
或许殊儿会开心从来没有过萧瑾吧?
苏凌不着痕迹后退了一步,躬身告罪,甚是恭敬:“儿臣不敢。”他顿了一顿,又道:“父皇若有吩咐,还请移驾,别惊了皇后娘娘亡灵。”
这是西苑内殿,想来皇帝今日不会突然抽出一把剑刺向他。
“这时候怕惊殊儿亡灵了?”皇帝冷笑数声。他轻轻摇了摇头,“你出去,你们都出去!她不想看见你们。”
“父皇……”
“出去!”皇帝忽的一声冷喝,拔高了声音。
苏凌欠一欠身,低声道:“是。”他转身退了出去。
余下的宫女太监也不敢多留,陆续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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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沉沉的,雨势更加大了。
苏凌没有直接回他所住的行云阁,他撑着伞,站在西苑外,面无表情看着雨幕。
脑海里反复出现皇帝方才的眼神,苏凌轻轻抚摸了一下右手拇指。
那个位置,扳指已经被摘下来很久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右手的手心,蜿蜒的疤痕还异常清晰,仿佛在提醒他的那些过去。
不过,十九岁的他,已不是十五岁的他。他不再是那个除了以手握刃,再无他法的少年。
林寿站在他身后,低声道:“殿下……”
苏凌摆一摆手,神色淡淡:“没事。”
他看着雨幕,忽然说了一句:“这雨,是该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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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内殿。
皇帝依然坐在床上,将姚氏尚且温热的身体揽进怀里,就像她还活着那样。
——唔,或许和活着时还不一样。活着的时候,她不会像现在这般一动不动,任她抱着。她可能会周一皱眉,说:“乏了,想去歇一歇呢。”
皇帝慢慢回想着他们的过去。从初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