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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时卿知道她是在问梦境那桩事,敛色道:“我仔细想过了,你在梦里会成为她的未婚妻并不奇怪。如果没有你主动向我示好这回事,我恐怕的确会支持他的决定,以徐善的身份说服你阿兄,定下你和他的婚事。梦里大概就是这样的发展。”
“至于后来婚约被取消,其实也不奇怪。郑濯总有一日是要转暗为明的,但一旦转得过早,在圣人气数未尽前暴露,就会惹起他的忌惮。他一定会想法设法斩断你们的联系,破坏这桩婚事。”
元赐娴点点头,这个想法与她所推断的一致。
陆时卿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这些事都合情合理,然而矛盾之处在后头。你应当不会瞧不出岳丈对郑濯的欣赏,他支持他,其实跟你们有无婚约并无关系。”
他一句话说到点子上,元赐娴忍不住赞同地点点头。
是了,难怪今生她跟郑濯没有婚约,阿爹还是心向于他。
陆时卿继续道:“既然他们的合作并非基于一桩婚约,又怎会被旁人轻易离间?”
元赐娴皱皱眉头,又听他问:“你可知,在那种情况下,如果圣人出手破坏你们的婚事,我会做什么?”
陆时卿其实很不愿意做那样的假设,但为了大局,他必须投入到那个梦境中,设身处地去考虑。
他紧接着道:“我会选择将计就计,叫你们双方假意翻脸,一则令郑濯暂敛锋芒,以保全自己,二则也保全元家。”
元赐娴霍然抬首。这的确很像陆时卿一贯的行事作风。
如果说,他当真布置了这样的假象,梦里的很多言论,可能都要被推翻了。
他继续解释:“所以,我对郑濯是否确实手刃了你阿爹和阿兄的事存疑,也对所谓的元家造反一事保留态度。至于传言说我杀了郑濯的事……”他笑了笑道,“我想象不出,怎样的罪孽才可能叫我对他动手,多半是百姓谣传。”
否则,就是他当真害死了元家满门,害死了元赐娴。
陆时卿看了她一眼,突然颇是感慨地道:“你知不知道,两年前,你随岳丈进京受封的那次,我为何会被圣人派往浔阳赈灾,没能跟你在宫中碰上一面?”
元赐娴不解:“擦肩而过,不就是没有缘分嘛?”
“不是。”他道,“那次南下,是皇后建议圣人派我去的。”
“皇后怎么……”元赐娴问到一半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当初是韶和请皇后帮忙,叫圣人派你出去公差,从而阻止了我们的初遇?”
“只是韶和以为的初遇罢了。”陆时卿道,“其实早在你救下霜妤前,我以徐善的身份出门办事,就曾远远见过你一面,所以去年在漉亭,才能一眼认出你。”
元赐娴觉得这一出兜兜转转还挺有意思的,有点得意地往他怀里蹭,小声道:“远远见过我一面,就记得我的脸了?”
陆时卿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点了点头。
她心里美,面上故作冷淡道:“好端端的,怎么追忆起往事来了啊?”
“因为我刚才在想,韶和既然想方设法阻止了她所以为的,我和你的初遇,就说明,在她那个上辈子里……”他说到这里顿住,没继续往下。
元赐娴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替他接了下去:“就说明,在她那个上辈子里,你也很喜欢,很喜欢我。”
陆时卿垂眼瞅着她,笑着叹了口气。
第89章 089
陆时卿笑得很认命。
想通韶和当初一举的深意后,他好像也不是特别在意元赐娴最早接近他的居心了,反正不论她招不招惹他,结果都是一样的。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不管她撩拨他时的伎俩多么拙劣,他都照单全收了。
元赐娴也在笑,心满意足之下,抱着他脖子的小臂稍一收紧,然后将嘴凑到他耳边,轻轻咬了一口他薄薄的耳垂。
陆时卿被她咬得一抖,偏头阴沉着脸看她。
不能给何撩。
元赐娴偏还顽得上天入地,伸出食指往他腰腹下边一个弹戳,笑嘻嘻地,一副哄人的样子道:“再过两日,就给你生孩子啊。”
陆时卿虽受她撩拨,气血上涌,心底却是冷静的,晓得她这番嬉笑只是表象。
她刚刚与他成婚,尚未全然收敛玩乐的心思,自己还跟小孩似的,根本没做好为人母的准备,之所以突然改变态度,怕是因为今早那个噩梦。
元赐娴几乎已跟他坦诚了所有,只是独独略过了这个梦。可他也大致猜到了:她哭成那样,一醒来就问他旧伤的事,如今又着急给他生孩子,还能是梦见了什么?
她是看过了无常世事,所以更想争朝夺夕,什么事都快一点,什么遗憾都少一点。
从前她不用心,所以横冲直撞,洒脱恣意,如今用了心,便也懂得了牵肠挂肚,瞻前顾后。
陆时卿心里高兴,却不想她当真因为这个着急留后。
好像她生下一双儿女,圆满了陆家,日后万一碰上死境,便可不再挣扎求存,潇潇洒洒一走了之了似的。
他皱了下眉头,牵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问道:“听见没?”
元赐娴不解望他:“什么?”
“但凡它跳一日,你就在一日。但凡你在一日,它就不敢停一日。你梦里那些不好的事,一样也不会发生,我们大可晚点再要孩子。”
元赐娴不意心思被他一眼看穿,一哽之下,搁在他心口的手化掌为拳,轻轻捶了他一下。
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听得她鼻子都酸了,真烦!
她不服气心事被说破,扬扬下巴不承认:“我就是闲得没趣,想生个孩子玩儿怎么了?要不要我说了算,你还敢不给了?”
陆时卿在家中跟元赐娴夜话时,大明宫正设端午宴。值此百官齐聚之际,两名皇子在曲江遇刺的消息自然传了个遍。
徽宁帝早在之前便已听说此事,当即派了宦侍和太医,分别前往郑濯及郑济的府邸慰问治伤,只是也没取消夜里的宴席,打算趁机瞧瞧百官对此事的看法。
宴席上,早先在胡姬酒肆亲眼目睹了郑濯伤势的好些官员都没能坐住,恳请圣人务必派人严查此事。翌日上朝,更有大批官员上奏发声。唯独尚在休婚假的陆时卿看起来着实没心没肺,不管不问地陪元赐娴逛了一整天的西市,直到黄昏时分被圣人召请入宫。
徽宁帝一见他就头疼道:“朕确实说过,叫你跟元家打好关系,可也没要你这般不务正业!赐娴想买什么,你叫下人去采办就好了嘛!银钱不够,也可以问朕讨,但你不能不替朕查案了啊!这蔡寺卿的事还没个着落,曲江又闹出大案来,朕一个脑袋两个大,你呢,你就只管待在家里,连昨夜的端午宴都给辞了,叫朕如何是好?”
老皇帝上来就是翻江倒海的一通苦水,陆时卿神色歉疚,拿出早就准备好了说辞道:“陛下息怒,臣近来确实分心了,不过也并非不将朝事搁在心上。您说的两件案子,臣都已大概有了对策。”
“怎么说?”徽宁帝闻言消了些气,“先讲讲蔡寺卿那桩。”
陆时卿为免暴露,本不该直接插手蔡禾的事,所以起先刑部翻出私盐案时选择了按兵不动。直到徽宁帝将蔡禾收押起来,因拿不定主意,主动派人登门,询问他的意见。
他当时一看完刑部列出的确凿证物,就叫宦侍回去传话,说照这番情形看,完全可以直接给蔡禾定罪,难道是圣人觉得他堪当大任,不舍得因此折损一名臣子?倘使如此,他倒可替圣人分忧,帮蔡禾周旋周旋。
这就是陆时卿此前跟郑濯说的,一劳永逸的办法。
如果圣人是个明君,要解决这桩陷害案,自然得竭力证明蔡禾无罪。但平王有备而来,已然将所有翻案的可能都堵死,而圣人又恰是个昏庸的,根本不在乎贪或不贪,有罪或无罪,只想将所有听话的棋子都掌控在手中,那么,他就把蔡禾变成对圣人有用的人,叫平王一拳头打在亲爹身上。
徽宁帝原本之所以征询陆时卿的意见,单单只是出于多疑,觉得里头藏了别的门道,但被他这一误会,一反问,竟觉非常有理。
大理寺为大周三法司之首,相较复审案件的刑部地位更高,里头本就渗入了许多平王及二皇子的势力。徽宁帝虽心中有数,却因朝局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能把这些人都给明着剔除,所以姜岷落马后,便想将身家相对清白的蔡禾纳入掌中,借以压制。
帝王也并非诸事都可为所欲为,在任人选才上,一样需要收买人心。当初他破格擢升蔡禾,实则就已算施恩之举,而现在更是来了个绝好机会:蔡禾遭难,官位脑袋都可能不保,他若施以雨露,不怕他此后再为他人所用。
于是徽宁帝便吩咐了陆时卿代为周旋,也因此有了昨日叫他试探几个大员的事。他现在急于知道结果。
陆时卿答道:“臣昨日在酒肆里探过几位宰辅的口风,听他们言谈间十分可惜蔡寺卿。臣想,陛下若欲保他,应当不会受到太大阻力。”
徽宁帝沉吟一下,问:“如此,照你看,朕该如何做才能更显合情合理?”
“刑部里头,是谁非要蔡寺卿不好过,陛下叫他更不好过,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这简简单单几句话,便将老皇帝推出去迎上了平王的刀锋,又倒打了后者安在刑部的桩子一耙,实在可谓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出奇制胜了。
蒙在鼓里的徽宁帝深以为然,继续问他曲江刺杀案的事。
陆时卿微微一笑,道:“陛下,这件事说来比蔡寺卿那桩案子更简单。其实您根本不必派人去曲江取证,查探谁是凶手。您想,六殿下遭人追杀途中,之所以去到胡姬酒肆避难,是因知道臣等在那处吃酒,可追杀他的人为何也确实因此止了步?”
见上首之人瞳仁一缩,已然被点拨明白,他继续道:“因为对方也晓得臣与几位宰辅在那里,故而不敢再贸然深入。陛下排查排查,看知晓昨日酒肆之宴的人中,谁比较有嫌疑,此案便可迎刃而解。”
陆时卿点破不说破。徽宁帝心下微沉,面上不动声色道:“这样,你明日一早替朕去瞧瞧二郎与六郎的伤势,看他俩人具体情形如何。”
陆时卿领命退下,翌日先跑了一趟二皇子府,接着去看郑濯。
郑濯的伤虽不比陆时卿上回凶险,却坏就坏在眼下正值酷暑,刀口极易感染,所以这后续养伤的事便不那么轻便了。
他连着烧了两天,睡睡醒醒的,见到陆时卿时还有点昏沉,听他说明来意后,脑袋勉强转过了弯,躺在床榻上沙哑道:“这回是二哥不走运了,端午当日,我和他一道去阿爹那里,恰好碰上王中书,听说了你们晌午约了酒肆吃酒的事。阿爹大概是想到了这个,所以叫你来对照我和二哥的伤势,看其中是否有端倪。”
陆时卿点点头,想了想说:“这回我恐怕兜不住郑济了。”
其实二皇子气数早已尽了,如果陆时卿有心,动动手指便可将这块中空之木推倒,但他一直没这样做,反倒有意留此人在朝中起起伏伏,目的便是为了维系三个皇子间的平衡。
倘使二皇子倒台太快,平王的精力就将全都集中在郑濯身上,后者也会因此增添暴露的风险。唯有二皇子跟平王彼此制衡牵扯,郑濯才有足够的余地喘息,在安稳的环境里一步步丰满羽翼。
但这回,徽宁帝大概真要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