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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楚楚看着尹一逐渐下落至模糊的身影,她心一横,纵身跃下,依着绳索和轻功加快速度,于寒如冰刀的劲风里疾驰,面上和双耳被冷刀子生生刮出血痕来,她不管不顾,还是拼了命往下落,终于在半崖处接到尹一飘落的身子。
幸好,寒雪草还在。
言楚楚松了一口气,拼着最后的内力抱着已经昏迷不醒的尹一飞下山崖平安落地。
*
尹一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他四下扫了一眼,屋内陈设很简陋,也很眼熟。
这里是南雪山附近的村庄。
挣扎着坐起身,尹一揉了揉太阳穴,回想雪峰上的种种画面,却只想起来自己失足落下悬崖,后面的事却全然不记得了。
霍然一惊,尹一迅速起身推开门,却见言楚楚已经在外等候多时,她手里拿着几个热乎乎的烙饼,见到尹一出来,惊喜道:“尹一大哥,你终于醒了。”
想起自己的失职,尹一有些惭愧,忙紧张问:“楚楚姑娘,寒雪草可还在?”
“你放心。”言楚楚笑笑,“已经成功到手。”
尹一瞧见她面上有细微伤痕,“你……如何受伤的?”
言楚楚笑道:“雪峰上的风过分强劲,刮伤了。”
她并没有说是她救了他。
说完,她递了烙饼过来,“如今冬日,这里的村落又偏僻,没什么能果腹的,你先吃些这个充饥,待你恢复体力我们就马上启程,想来应该能在除夕之前到达金陵城了。”
尹一垂目,看着言楚楚递来的烙饼,又看着她虽粗略清洗过却还满是伤痕的掌心,眸光微微闪烁片刻,“你呢?可曾吃过了?”
“已经吃过了,如今就等你呢!”言楚楚笑说。
“那就别耽搁了。”尹一道:“现在就启程,免得误了楼姑娘的最佳医治时间。”
言楚楚惊道:“可你还没恢复体力呢!”
昨天带着言风回来以后,言楚楚方知他那夜因为抵御暴风雪,几乎耗光了内力,后来随着她上雪峰又严重消耗体力,以至他在采集寒雪草以后体力不支昏迷过去。
若按照一般人的体力来算,尹一早就因疲劳过度而死了。
因此,能再次见到他醒来,言楚楚不由咂舌,不愧是大都督座下第一暗卫,容貌自是不必多说,清逸冷峻,关键在于功夫高强,体力及恢复能力惊人,的确非常人能及。
“我无事,咱们快些走。”尹一从她手中接过烙饼咬了一大口,一边走一边说。
言楚楚自震惊中回过神来,快速跟了上去。
*
到达金陵城,已经腊月二十九,距离大年三十仅有一天。
尹一同言楚楚去了薄卿欢处交差。
见到仅剩这二人平安归来,薄卿欢眉心蹙了蹙,他并不关心其他暗卫的死活,只单单问尹一,“你有没有伤到?”
语气中的关切是言楚楚从未见过的,她有些愕然。
尹一眸光漾起波澜,转瞬后消失,摇头,“这次多亏了楚楚姑娘,属下才得以保全性命。”
薄卿欢这才看向言楚楚,道:“楚楚姑娘立下大功,你想要什么赏赐?”
言楚楚道:“本就是我自请而去的,没想过要什么赏赐,只要能亲眼看着大都督和楼姐姐顺利大婚我就满足了。”
顿了一顿,言楚楚又道:“另外,过了明日,我就得回沧州府了,还望大都督恩准。”
薄卿欢淡笑,“你只是来看望言风的,并非我下属,你要回去,无须向本座请示。”
尹一惊讶地看着言楚楚,本是想问她为何要走得这般匆忙,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则是因为大都督在场,二则是他天性不善言辞,怕开口就说错话。
犹豫了半晌,他还是没能出口,只是抿了抿唇。
言楚楚垂落眼睫,“那么,楚楚告退。”
她很快就出了厅堂。
薄卿欢看向尹一,丹凤眼中添了一丝阴翳,想到先前尹一看向言楚楚的不寻常眼神,语气变得凉淡起来,“本座希望你能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大业未成之前,不该动的念头最好掐灭,否则你这一生便只能碌碌无为。”
尹一颔首,“属下谨记大都督教诲。”
薄卿欢再次深深看他一眼,“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不记得本座的恩,唯独你不能。”
顿了一下,继续道:“莫要辜负了本座这么多年对你的培养,更莫辜负我父亲的一番心血,别忘了,你一人系着千万百姓的希望,时机来时,便是你东山再起之日。”
尹一再度颔首,郑重承诺,“我绝不会辜负大都督这么多年的培育之恩。”
薄卿欢摆摆手,“退下。”
尹一很快就退了出去。
薄卿欢理了理衣襟,快速来到尹相思的院子。
尹相思已经调配好药汁让人送去了楼姑娘处,见到薄卿欢进来,她挑唇一笑,“哥,怎么有空过来了?”
薄卿欢面色不大好,他在尹相思对面坐下,声音略沉,“是否过了今日和明日,她就得死?”
尹相思长叹,“世间之毒,无奇不有,楼姑娘中的这一种,恰是我无能为力的,抱歉,我尽力了。”
薄卿欢闭了闭眼睛,“我不怪你。”
“哥,你去看看她罢,按理说来,服下药一个时辰后,她就能恢复成从前的样子,这个时候,她身边最需要的人就是你了。”尹相思低声相劝。
“好。”薄卿欢站起身,朝着楼姑娘的院子走去。
彼时,楼姑娘真的已经恢复,白发不再,青丝绾云鬓,铜镜中的她玉貌花颜,美眸顾盼流转间尽现倾城姿色,只是脸色微微发白,是病弱的征兆。
自铜镜中瞧见薄卿欢从后面而来,楼姑娘弯起唇瓣,笑着打招呼,“元修哥哥。”
“阿黎。”薄卿欢从后面轻轻抱住她,下巴搁在她颈窝,呼吸着她发丝间的清香,低喃一句,“真好。”
时隔四年与她相聚,真好。
能再见她笑颜如花,真好。
即将与她结发为夫妻,真好。
有太多的感慨涌上心头,薄卿欢却只道出二字。
楼姑娘懂得他话语中隐藏的意思,笑着起身,“明日大婚,依着礼数,你今日是不能见我的。”
薄卿欢低笑,“你是我的妻,我想见便见了,哪里来这许多规矩?”
楼姑娘红着脸咯咯笑,从她的面上甚至是眼里,看不到任何一丝哀伤,有的只是期待大婚到来的愉悦,真实而烂漫,让他微微怔然,恍见当年枣花树下挥手与她道别的少女,一切都还是那般青涩而懵懂。
“阿黎。”他拉过她的双手,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他的阿黎,终于还是回来了。
除夕转瞬而至,他牵着她的手,从鲜花着锦的红毯上走过,没有宾客的欢呼,没有父母的见证,他们只有彼此,以天地为证。
这一夜,金陵绽开满城火树银花,她穿着大红嫁衣,同他依偎在城墙上,俯瞰着满城短暂而绚烂的美丽。
“元修哥哥,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她靠在他怀里,含笑望着远处烟火,美目流转。
薄卿欢收紧手臂,音色暗沉,“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不管阿黎在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娶你为妻。”
“错了。”她摇头,“那个时候我和爹爹出去打猎,在山林遇见你,你受了重伤,见到我时,你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救你,我会后悔一辈子。”
说到这里,她轻笑起来,“如今想来,我还真救对了人,自始至终,我都没后悔过。”
薄卿欢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眸中猩红被烟火的灿烂迅速遮蔽了,只余满目晶莹迟迟隐忍不落。
“元修哥哥,如果阿黎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你会想我吗?”
“不会。”他顿了顿,“阿黎就在我心里,永远不会离开,我吃饭带着你,睡觉带着你,梦里带着你,不管去哪里,都带着你,你一直都在,所以我不用想,也不会想。”
“元修哥哥……”
“嗯,我在。”
“元修哥哥……”
“我在。”
“阿黎。”他俯首,轻轻吻着她的额头。
“嗯?”她气息越来越弱,唇畔却依旧是幸福的笑。
“夫君为你画眉,可好?”
“好。”
他手臂稍微松开,缓缓将她放平躺在他怀里,然后自袖中拿出一早备好的眉笔,轻巧而细致地落在她弯似新月的黛眉上。
楼姑娘感受着他娴熟的动作,神情微愣,“你是怎么会的呢?”
“今日之前,练了四年。”薄卿欢莞尔,手上动作不停。
楼姑娘唇角上扬,“元修哥哥,只能当一夜的新郎,你后不后悔?”
薄卿欢道:“每个男人大婚都只能当一夜新郎,第二日就成夫君了。阿黎,你要记得,往后唤我‘夫君’。”
“嗯,夫君~今生与君结连理,阿黎之大幸。”
她含笑凝望着他,水眸一点点阖上,微弱的声音仿佛还在他耳畔,攀附在他肩上的纤细手臂已经慢慢垂落下去,身体残留的余温在一点点消弭。
雪花纷扬而来,落在她逐渐冰冷的眉目间,覆盖住他才为她画好的眉。
眉笔无声自他手中滑落到城墙下。
他紧紧抱着她,应道:“夫君在呢,一直在。”
“吾之所愿,百年之后,黄土之下,两棺相隔,一棺葬我,另一棺乃吾妻阿黎。”
“阿黎吾妻,你一定要等我。”
雪越下越大,薄卿欢抱着已经气绝的楼姑娘,依旧看着那些短暂却绚烂的烟火,为她讲述这四年来自己身边发生的趣事,说到玩笑处时,城墙下回荡的,只有他一人溢满苦涩的轻笑声及冷风的呼啸声。
与此同时,五军都督府内已经撤了白日挂上的红绸换成白绸,满目缟素,灵堂内,空荡荡的棺木旁,言楚楚哭肿了眼,尹相思不停抹泪,所有锦衣卫列队站在灵堂外,一个个神情肃穆,心情沉重。
薄卿欢抱着楼姑娘回来,径直走进灵堂,再次吻了吻她的额头,“阿黎,夫君带你回家了。”
说罢,将她放至棺木内,直至棺盖一点点阖上。
薄卿欢背过身,抬目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
今年的除夕夜,雪好大。
第115章 一箭双雕
时间倒回除夕前一日的晨间,右相府。
明日便是除夕,右相府上上下下已是忙得脚不沾地,柳氏一大早就带着人去打扫宗祠了,朝中也放了年假,大老爷景宇桓和三老爷景宇威各自领了年例赏金回来。
景宇桓领了黄金二十两,三老爷景宇威官位低些,领了白银五百两。
右相府作为嫡系,又供奉着宗祠,因此,旁支族人少不得派人前来询问祭祖开宗祠的日子。
腊月二十九这一日,右相府自早上卯时开始,中门都是大开的,族人们进出个不停。
景瑟一大早就起床与几位妹妹们去了千禧堂,每逢有族人前来给景老夫人行礼,她们姊妹就得帮着派发春年礼物。
一年里,也就这么几天最为热闹,景老夫人难得见到这么多旁支子孙,乐得合不拢嘴。
今日仅仅是族人们来问祭祖时日,并没到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