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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看他作孽到何时了。”成去非仍不肯松口,虞归尘知道再劝无益,成伯渊自有杀一人儆天下的意图,可如何做的天衣无缝,教人寻不到半点破绽把柄,却是荆棘载途。阿灰的小心思则行的妙,处处借他成伯渊之力,虞归尘也自知成去非一时不会点破,两人是否心照不宣,似乎也只有局内当事之人清楚了。
“县衙无非两选,一是压下来,二是往中枢报,倘是往中枢报,子炽审案需谨慎,当初沈大人给子炽定品,也是有些风言风语的。”虞归尘忽提此事,意在提醒,廷尉署用吴冷西,虽走的是正常程序,但外人看来,总归是大公子在安排私人,任人唯亲。吴冷西出身不明,由寡母抚养成人,说是同会稽大姓吴氏多有渊源,可到底是连家牒都没有的野路子,向来为时人所诟。那水镜先生名声在外,当初亦是由沈氏一手捧出,大公子之母,慧眼识人,自甘为水镜先生造势,先生未出南山,而名声远播,实沈氏之功。吴冷西终究依附于他人声名之上,倘无成去非,自是独木难支,但也正是因有成去非,他若微有小过,那便是成去非的大咎了。
成去非领其意,放了帘子,吩咐前头道:“回乌衣巷。”
先送到虞府,两人就此话别,待到自家门前,成去非挑帘而下,见福伯迎了下来,忽想起那一筐瓜果,早有小厮给搬了下来。
他一壁拾级而上,一壁拍去衣袍上风尘,继而随口嘱咐福伯:
“这些瓜果,一半给殿下,一半送二夫人那里。”
福伯近来日渐耳聩,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不知听成了什么,只道:“那老奴这就让人给备饭。”
成去非无奈,遂抬高声音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福伯这才连声应下来,正要去忙,忽想起一事,遂又回头禀话:
“二公子的家书到了,另给大公子您捎带了礼物。”
“给二夫人送去没?”成去非问,福伯便解释道:“共两封家书,二夫人的那封早送过去了。”
成去非到书房,果真见书函置放于几案,旁侧另有一匣盒,他先拆了火漆,就势坐了下来,细细看起来:西北局势依旧不好不坏,倒是眼下又到防秋之际,将士们自然要高度警惕。成去远在信中提及屯垦戍边之事,显然,如今战事频繁,单靠边军屯田实难支撑,朝廷应想法子移民至边疆种田供养军队才是长法。寻常百姓自然不能迁到边塞之地,那么只有从他处入手,成去非脑中闪过些念头,凝神想了半日,才继续往下看,书函又云一些死伤兵士丧葬补恤似乎未能及时发放等细小琐事,事无巨细,一一道来,数个时辰下去,成去非才把这些大略消化了些。
直到末了去远才说偶得产自昆仑的美玉,特寄回家中以供兄长刻制私章,成去非遂把目光投向这匣盒上,脑中诸事繁杂,便先把书函放一放,打开来看,原是两颗极为罕见的羊脂玉,观之确如婴孩肌肤般光滑,把玩于掌间,又是另一番细腻触感。
不觉间天色早暗,中间来人催了两次,成去非今日略略有些疲惫,便命人把饭食布在园中石几上,于漫天繁星徐徐清风中用了饭。
待用完饭,仍拿来那书函,却往卧榻上倚了,看一段,便阖目冥想半日,间或几回,无意瞟见那几上的玉,在烛影里更是闪着难以描述的温润光泽,望之令人欣喜,心下一时起了情思,遂吩咐婢子把琬宁找来。
很快,琬宁来了橘园,进来就见他正斜倚榻边,面上似带倦容,因他阖着眼,遂悄无声息在他不远处立定,不料成去非忽淡淡开口:
“到我这来。”
琬宁便顺从地走了过去,往他身前站了。
他仍是闭目,一手轻揉着眉心,另一手紧握着书函,忽觉一股清甜气息丝丝入鼻,便低声问道:“衣上薰的何香?”
琬宁闻言不解,等明白过来才回话:“并没有薰香。”
成去非缓缓睁眼望着她笑:“我当你是荀令留香,原是天生自带,那更难得了。”
说得琬宁不知如何该辩解,只羞红脸垂首:“我不曾闻见香味。”
成去非见她一双洁白柔荑因紧张已绞到一处,半日都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琬宁听他没了动静,刚略略抬首便对上他似在探究的目光,忙又低下头去。
一颗心跳的如同骤作的鼓点那般密集。
成去非便自榻上拿过一个软垫,丢到她怀中,自然又把她吓一跳,却听他已吩咐道:“坐下来。”
琬宁不知何故,只得依言跪坐,目之所及,正是他一双腿,面上羞赧只得移开目光,仍垂首看着底下。
“会伺候人么?”成去非问她,并不等她回答,笑道:“险些忘了,你这双手是要用来当鸿儒的,我亦不舍暴殄天物,可眼下无人,只好劳烦你这一双贵手了。”
仿佛看她一筹莫展,自己便能得一二闲趣,自有解忧之效,成去非重新阖目,只觉四肢漫上一层倦怠来,遂低语道:“你来伺候你的夫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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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琬宁闻言暗惊; 随之有一刹的恍惚,与子偕老,琴瑟在御,仿佛本同她绝无半点关联; 她向来只能想到这样一层:自己不过苟活世间类转蓬,当初被阮氏收于家中; 教她懂诗书; 明事理,以为日子就要这样过下去。却仍只是水月镜花空好看; 今生如此便算收梢; 可命运既叫她遇上了他; 说不清是厚待她,还又只是黄粱大梦; 难作流水桃花,她把一颗心能所乞求的日渐深埋,如同她这花一般的好年华一日日在这朱门侯府中悄然流逝一般,无人察觉; 无人瞩目,偶得欢喜; 概因他闲暇无事,遂来挑弄这颗心罢了。
而她终究只是十几岁的空闺少女; 就如此刻,他似真似假的几个字,便引得她几欲落泪; 可见命运从来都不是真的肯眷顾她。
这人阖目而卧,面无波澜,似也能斟破她心中所想,只无谓问道:“难道我不配做你夫君?还是你不肯拿我当你夫君?”
琬宁见他与平日神情并无二致,不敢多想,也无从应话,默默学着当日家中小丫鬟样,替他轻轻捶起腿来,不想他忽睁了眼,目光直扫过来:“你好歹用几分力。”
手上力道便加重了一些,琬宁时不时偷瞄他几眼,见他似在假寐,一时遐思又起,手底不觉稀松,成去非便盘起腿,端坐如常,漠然看着她:
“你敢敷衍我?”
琬宁被他这忽变的神色吓到,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
“半日猫挠似的,还说不敢?”他一壁说,一壁叩了叩榻边,“上来。”
琬宁这回反应倒快,自以为领略了他的意图,红脸道:“我还未曾沐浴。”
成去非微微一哂:“我只让你过来说说话,要你沐浴做什么?”
说罢望着她笑,眼前却不由浮现当日鞭笞她一事,那虎口微麻的酸意早已消散,那当初的无明业火亦难觅踪迹,徒剩此时心头模糊的一缕悔恨和怅然。伊人在自己跟前谨小慎微,睦睦情意却从未能隐藏得住,是否也在窗前频频抬首顾盼?是否笔尖亦时时流淌前人情话?成去非莫名想到这些,便一手把她拉起来,让她坐好,自己重新躺了下去,双手背枕在了脑后,一条腿就势伸到她怀中去,也不管她能否承重,见她果真略略变了脸色,似是下意识想要避开,但终究又忍住了,便冲她说笑一句:
“受着吧,你的夫君便是这样的性情,说一不二,由不得你拒绝,不过容你腹诽。”说着看她娇唇润润,翕动了一阵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便饶了她。
琬宁没想他也会有如此懒散轻浮时刻,不觉眉间微蹙,似是不解,身子却僵得很,一动也不敢动,成去非便屈膝顶了她一下:“接着捶啊!”
说完不再管她,仍捞起那书函,脑子里忽想起前一阵,廷臣们议恢复肉刑一事,此议题自祖皇帝始,有过几次大的辩论,支持的一方云“自不可拘孝文之小仁而轻违圣王之典刑”,反对一派则云百姓习俗日久,忽复肉刑,必骇远近,如此反复论证,两方早把这些陈词滥调说了无数回,终不能决。他向来不满《春秋》折狱那一套,汉儒总妄图以仁释法,原心定罪,原情论罪,遂有汉一代,酷吏可任意罗织罪名,兴风作浪,何时能分得清德是德,法是法,便自会少些糊涂账,成去非一想到前朝解经的那些个大儒,光是《春秋》的开篇第一句“春王正月”,大可解释出几十万字来,遂觉又可气又好笑,既想到这,自然念及琬宁日前所注《春秋》一事,便道:
“我看你注释《春秋》,可谓要言不烦。”
琬宁听他问的没头没尾的,只好接话道:“我哪里有解经的本事,只因阮家的藏书楼烧……”说到这,鼻间一酸,忍了忍,才继续道:“祖父注《春秋》没能完成,我不过凭着记忆把它重誊一遍,后续的仿着他的思路给慢慢补齐,不过‘依样画葫芦耳’,为的是有始有终,图一个圆满,可这世上,哪有真正圆满的事……”
越到后头声音越低,又自带无限悲辛之意,成去非看她眉梢愁容渐深,遂丢了信,拉了拉她手:“瞧瞧,我这无心之语,引得你伤怀,实在是罪过。”说着起了身,朝那案几走去,把那两块美玉掂在手中,到她跟前伸展开了给她看:
“用这个给你赔罪吧?”
琬宁悄悄拿袖管拭了泪才抬首相看,只见一片莹光入目,虽不知名目,却也知是上等好玉,忙推辞道:“太贵重,我不能要。”
“那就当是我赏你的,”成去非连鞋子也没穿,赤着一双脚立在她跟前,“忘了么?我答应说要赏你东西的。”
难为他记得,琬宁心中略转欢喜,可当日他不是说不赏金银珠玉么?成去非静观她片刻,一笑道:“嫌东西俗?玉有五德,你不会不知道,更何况,也正贴合你的名,不过,你那棱角藏得深,我倒怕你。”他再一次想起当日命她改许侃信的事,这么一回想,竟似晃了不知多少个时日一般,那时他只还拿她当半大孩子,如今少女亭亭,雪肤明眸,这般垂首含羞在自己眼底下温顺应着话,已然牵动他一丝心弦,即便只是细若无物那么一缕,也教人不免有些念头。便先丢了那玉,横腰抱起她,往里头边走边附在她耳畔低语道:“待我亲自做成印章再赏你,今夜宿在我这里可好?”
见琬宁慌张,他并不理会,径直拥了她往枕间卧去,整个人欺压上来,一下下刮着她那犹如悬胆的一管鼻:“我只问你,肯拿我当夫君么?”
琬宁一张脸红得旖旎,避不开他那逼视的目光,春花委地般被他这么压着,只得默默点头,成去非便又问:
“如此甚好,知道女子该怎么侍候夫君么?”
琬宁只觉眼前人星目舒展,剑眉入鬓,脑中一时嗡嗡作响,含糊不清摇首:“不……不知道。”
“圣人教化你,不知道的事情该如何做?”成去非开始信口调笑,“不知道,自然就要学,是不是?”
听起来的确是这样,琬宁本想再点头,他一只手却按住了她的嘴唇,仿佛他就爱无事揉那双唇,不觉间一根手指竟送了进来,琬宁檀口微启,不知这是何意,只睁着水光潋滟的一双眼疑惑地看着他。
“含着啊!”成去非拍了拍她脸颊,“这都含不住么?”说完兀自低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