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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下意识去寻白日放这里的蜜果,问道:“那些蜜饯果脯,你不是都吃完了吧?”
他的手实在离底下私=处太近,琬宁一壁受着他的好意,一壁又觉难熬,再看他面上问的认真,只觉如在烈火中炙烤,口中不由微微喘着:“并没有……”
“嗯,”成去非应声,“可觉好些?”
琬宁如同大赦,忙道:“谢大公子,我觉得好多了。”说着自以为不动声色把他手速速移开,成去非嘴角牵动几下,顺手把她几缕碎发往耳后拢去,眼中却是没有笑意的:
“方才你在哭什么?”
他的声音太过平静,太过从容,却又太过突兀,琬宁一瞬的慌乱被他尽收眼底,包括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颤抖,成去非一双眼睛只需稍稍盯她须臾,她便自溃不成军,在他跟前,她如何也学不会掩饰隐藏,尽是破绽,尽是马脚,大约从他识破她身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这一生是要被捏在他手中的罢?
“你也不是在思亲,倘是,你会点头承认,琬宁,你是在怨我么?”成去非不疾不徐,声音里毫无情绪,连唤她名字的瞬间,都未见半分波澜。
琬宁睁着一双杏眼惊愕地望着他,僵僵摇首:“我并没有。”
他很快起身,一面穿着衣裳,一面不以为意道:“我本也不知你在怨我,可你方才拒绝我,是假的么?”
中间似懒得给她解释的档口,成去非既察觉出她的异样,便觉无趣至极,她看似乖巧温顺,实则难缠,每日多是些莫名的心思,他没太多功夫来琢磨她,已尽最大耐性。好似任何一人都能寻出理由来怨他,虽然他向来不放心上,但这枕边人,他大可避开的,她自有动人处,也自有得他几分喜爱处,可终抵不过好比方才一幕的扫兴,她在怕他什么,他是男人自然清楚,即便他并无此意,只出于真正的关怀。
倘如此,她到底清楚对自己是何样情感么?
怕她自己也是糊涂。
正如是想,身后环上来一圈雪白的手臂,原是琬宁瑟瑟拥住了他,此举不知耗她多少骨勇,成去非微微蹙眉,轻易掰开那双手,回身按下她双肩:
“夜深了,睡吧。”
琬宁哽咽难忍,一句话说不出,只是摇头,她的样子凄楚到让人心软,成去非束好腰,方重新坐在她身侧,亦不想多说什么,扶住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琬宁心底恸极,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唇畔忽渗出血珠子来,原是她已不觉给咬破了。
“你做什么?”成去非瞥见那一抹红,随即低斥道,“这是拿自戕来威胁我?”
见她仍只是痛苦摇首,成去非心突然软了一处,不知怎么就变作此时局面,心头又起丝嫌恶,还是拿过帕子为她仔细擦了嘴唇,拧眉道:“日后我待你定秋毫无犯,省你胡思乱想,这样可好?”
“不……”琬宁终挤出一个字来,成去非不由冷笑:“那你方才躲什么?你在怕什么?”
两句话又把琬宁问住,她自己是说不清的,总觉此事要带些情意才好,可他的情意大概是真的,又或许是海市蜃楼?她实在想同他交心,可却无从下手,他像是防守最严密最谨慎的边陲重地,即便是当夜她能感觉得到,他几乎要把她从里翻到外整饬全遍,可他那颗心也寻不到任何端倪。
“方才我是无意,你以为我是有意,我说的对么?”成去非忽目露自嘲,“我这是缺女人么?非你不可了?”
说罢长长吁气道:“罢了,越说越乱,你心思太重,我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你我都勉为其难吧!”
琬宁哭得头昏,亦不知今晚两人为何一下僵持至此,尤其他说出自己本无意时,更觉难堪,她亦无躲避之心,只难能面对自己身体在他掌间的隐秘变化,她尚生涩,不知如何应对这般境况,动情快,便是她唯一的错了。
外头是无垠的烟夜,琬宁心底只觉比那夜还要绝望,恍惚中伸出手去,只攥着不肯让他走,多半带着些稚子的意气,成去非被她搅和得烦闷,抽不开手,又无兴致再同她躺到一处,如此挣扎半晌,终还是顺了她,让她往里挪些地方,自己和衣而眠,无暇再和她多做纠缠,阖目而思的已是天子亲临诉讼一事了。
第142章
隐约听见雁声,不知是要渡哪处寒潭。成去非收拾好几案; 按了按发涨的眼眶; 婢子过来悄声提醒:“大公子; 该去上朝了。”说着为他把那朝服穿戴整齐,方默默退了出去。
天色仍如青黛,星河未散,被吹得干净透亮,风却是针砭入骨的; 透过那些萧条枝干中看头顶万丈苍穹似乎来得更为通彻; 他抬起双目,用他素来冷静自持的目光; 打量着这无涯宇宙; 而凡人此生有涯,凡人何其渺小,但正是凡人,却可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大道之源; 他便是那要问天道的凡人。
马车辘辘而行; 鸡既鸣矣; 朝既盈矣,银烛映天光照御道,遥遥已见禁城宫阙,正在这拂晓苍苍天色中兀自沉默着; 仿佛沉睡的一头兽。
国朝照前代旧制,每三日一朝,自三公以下各奉职奏事。如今昼短夜长,早朝时辰不变,此刻目之所及,几步之外,仍是看不清人影的。司马门外,三三两两的官员一一下车,彼此仔细打量一番,确认对方身份后方见礼寒暄。
有司早相候在侧,到了卯时,今日却是御史中丞沈复负责点班,他一声高报,百官便各自稍稍整顿冠带簪笏。朝会自有诸多禁例,如语笑喧哗,持笏不端,行立迟慢,立班不正,趋拜失仪,无故离位等等不一而足,违犯者当罚俸一月,然盖因国朝官员向来崇尚飘逸之风趣,这些明文条例,向来执行不是很严格,上述禁例,多有犯者,有司亦无法,只能尴尬咳几句:“诸位,注意朝纪!朝纪!”
好在御史中丞沈复是纪律严明之人,点卯结束后,殿门一开,众人依序而入,一众人分列两班,各自行进,不等到东堂,远远便瞧见点点灯火逶迤而来,不知是何事态,待再近些,方瞧清竟是天子的御辇,手持宫灯的近侍们,鱼贯随行,再外一层,借着那星星灯火一看,居然是数百名披甲带戈的禁军!
眼前怪异,自引众人交头接耳,窃窃不止。成去非同虞归尘不由相视一眼,两人同其他诸位一样,亦察觉出十分蹊跷处。天子缘何做出如此阵仗?众人心头疑虑难得一致,两班素有亲厚者,难免一时忘形,声音便嘈杂了几分,沈复清清嗓音,不悦道:“诸位,官缄!”
众人只得默然入殿,见天子降舆,仪仗随后,英奴并无多少异样,只提步朝御座上走去,而起居舍人则照例从重重纱幔的通道中走出,今日朝会,实在不同寻常,天子素日行径已不似早前荒诞,如今可谓四平八稳,朝会上君臣亦大体称得上融洽,眼下大张旗鼓,自有深意,只是一时半会,众人还捉摸不透。
坐上天子等百官见礼后,面上平静如水:
“朕近两日,噩梦频频,有人欲图不轨,害朕性命,朕虽知梦为假,然心有余悸,今不得已遂命禁军随行升舆上朝,诸卿莫以为怪。”
天子的开场白亦尤为诡谲,众人难以接话,沉默有顷,大司徒虞仲素刚要起身进言,英奴略扫他一眼,先行打断:
“总归是朕德浅薄,上天给朕以警示,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朕性耽闲静,常图安逸,是朕一人之罪,遂致梦魇。”
“臣等有罪,不能为君父分忧,徒使君父枉受梦魇。”虞仲素等他说完,很快接言俯首。众人见他如此,便也跟着纷纷附和,一时东堂之上一眼望去,烟压压一片,尽是毕恭毕敬惶惶不安之状,然而,谁知道那垂眉低目的面庞上到底是何等神色呢?
英奴不搭理这一套,仍平心静气自顾道:“诸卿可曾留意方才情形?既是禁军来护驾,谁人该首当其冲?”
坐下众人大都不曾留意方才禁军,关注的自然是天子。不过此言一出,自然都清楚天子话中说的是谁,不过,难道方才中领军成去甫不在?
他不在禁军,还能去何处?
成去非同虞归尘再度碰了碰目光,彼此渐已明了,天子这是要发难,成去非则更清楚,天子亲审粮仓一案,定是有结果了。
司马门前,御史中丞亲来点卯,再到禁军簇拥上殿,如此开场,天子要如何引群臣入榖,成去非心中渐渐有数,便垂下眼帘,似乎将自己同东堂众人隔绝开来,只盯着那伴己一身的笏板,亦如深水般沉静。
“张大人看到中领军大人了吗?”
“不曾,刘尚书是否留意?”
“也不曾,那,周大人可曾见着了?”
诸如此类,朝堂之上忽陷入杂议之中,只听那边中书令张蕴有意轻咳提醒,众人的声音才小了下去。
英奴微微一笑:“看来众卿都不曾留意。”
“臣等只仰照今上光辉,遂无心留意其他,还往今上宽恕。”中书令张蕴从容答道。
“那么,就让朕来告诉众卿,朕的中领军已召致廷尉,”他有意停顿,一派轻裘缓带的气象,欣赏着众人闻之而色变的表情,实在是有趣,不过,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成去非的身上,尚书令眼帘低垂,过长过密的眉睫反倒成为他此刻最佳的掩饰,似乎那所有的表情都藏于那片阴翳之下,而实际上,天子心里清楚,尚书令实则是无甚表情的。
“中领军,禁军之首,天子安危所系,然而他此刻人却身在囹圄,诸卿可知为何?”英奴环视一圈,此时众人面面相觑,很快又各自看向一边,却终难掩心中惊愕,英奴兀自冷笑一声,已拈出吴冷西的奏表,“念出来。”
身侧近侍答声遵旨,接过奏疏,高声诵起。
奏表不长,无非云北仓丢粮一案,守仓将领监守自盗,更有中领军牵涉其中,窃国家公粮,以充私门,短短几行,不过把事情大致脉象表清,内里详情并无细言,众人清楚,该细说的,自然都在卷宗里,廷尉只对天子一人负责,天子亦无公布卷宗的道理,只此奏表,便也是晴天霹雳了。
北仓一案,竟上来就扯出乌衣巷成家人,且又是身处禁军统领之高位的成去甫,这个案子怎么审出来的,众人亦多有耳闻,正是如此,百官不能不侧目,众目睽睽之下,只把目光纷纷投向了成去非。
英奴似有若无朝台阁一众人瞥去几眼,方道:“北仓的案子,是钦案,是御案,虽说一开始便交由廷尉署,可朕唯恐廷尉署查案不力,曾命尚书令协同审案,后又命吏部参与其中陪审,这个结果,朕不能不信,” 天子面上陡然牵出一丝严厉,“却又不敢相信!”
末了一语,尤如琴弦急奏,纠缠在众人耳畔,震得人头脑一痛。
百官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天子忽又降低了音调,沉沉道:“廷尉署把卷宗呈上来时,朕已无言以对,心惊,心痛,心寒!尔等食君之禄,却难能做忠君之事,朕本以为中领军此行已是欺天至极,不曾想,”英奴咬牙看着百官,恨恨道,“更为可恶可恨可杀的还在后头等着朕!”
说罢也用不着内侍近身,手一扬,便把亲临诉讼记录在案的卷宗扔下一本,直朝最前端的大司徒飞来,撞到他怀中,不等虞仲素回神,又一本滴溜溜砸中张蕴半张脸,张蕴亦顾不上面上阵阵酸麻,只得将脚下卷宗拾起。
众人早看得目瞪口呆,只见天子仍在不断投掷卷宗,这一回,正横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