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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争高下。”
席间泛起阵阵笑声,英奴半真半假道:“众卿府中珍宝无数,朕这宫中倒稀松无奇,上不了台面呢。”
天子话里似含微讽,不过终究置于此等场合,众人并不上心,道了几句讨彩的话,一笑而过。在天子的授意下,一众子弟跃跃欲试,交头接耳一番,有胡乱猜测信口开河的,有沉吟半日却自矜不肯说的,有望天琢磨开口仍错的,内侍一直含笑摇首复摇首,一官员忍不住道:
“臣等是无缘乞得今上天恩,弃之,弃之!”
“马大人切莫灰心,再来猜!”
“这哪里能猜得到呢?”此人愁眉苦脸,“费心耗神,漫无边际的,又是何苦?”
正说着,不知谁高声提议一句:“让顾武库来猜,定可得胜!”一众人顿时醍醐灌顶般,当日尚书令一句戏言由台阁传出,顾曙“顾武库”的名衔越发响亮,。众人亦知顾尚书向来善射覆,方才怎就没想起推他呢?
那边顾曙但笑不答,被人再三举荐了,方连连谦逊推辞,众人见状更是不屈不挠,顾曙不得已,唯恐他人觉得自己拿腔作势,只好出列,仔细看了半日那器具之形,似是辨认出来,笑道:
“内外方圆,五色成章,含宝守信,出则有率,此为印囊也。”
众人虽还都不明就里,但见旁侧内侍已露出讶然神情,便知是中了,那内侍上前打开器具,引得百官齐齐引颈观望,这一看,自然称奇不已。内侍笑道:“顾尚书可要射第二物?”
“当然要的,乘胜追击啊顾尚书!”七嘴八舌的鼓舞声不断,顾曙又揣摩有时,这回道:
“高岳岩岩,有鸟朱身,羽翼玄黄,鸣不失晨,此山鸡毛也。”
内侍此刻完全一副不可相信神色,看了看坐上英奴,见天子只是含笑不语,遂仍撤了器具,众人一时寻不出再能夸赞之词,有人在一旁不满笑道:
“顾尚书不给我等留一点余地,好歹也让后来人同沐天恩。”
英奴看了这半晌,冲顾曙笑道:“顾尚书,你代朕出些简单的,写几个射覆词让他们来猜,也好挣些颜面。”
其余人更是笑:“今上这话说的,既是简单的,我等还哪来的颜面?”话虽如此说,不多时,又拿来三个盒子,先给顾曙看了,顾曙先作揖道:“诸位承让了。”随即挽袖提笔依照那三样事物,分别写了三组射覆词,交给了内侍。
内侍展开看罢,笑对众人:“谁来射第一物?”
见三五人应答,便读道:“含气须变,依乎宇堂,雌雄以形,翅翼舒张。”
“这个确实简单,不过是燕卵。”有才思敏捷者很快抢答出,内侍赞赏点头,正欲读第二道射覆词,那边一小黄门面吁吁跑来,跪地呈上一封加急书函道:“征北大将军上的急奏!”
话音一落,早有人看到那信上所粘鸟羽,这倒比那射覆难多了,谁人也不知并州那边送来的是捷报还是噩耗,遂皆屏气凝神侯着了,英奴却笑着摆手:“尔等继续。”
众人心不在焉敷衍了剩下两道,虽仍有人猜中,但心思终究转移,不料等了半日,并未见天子发话,此刻落日将淮水浸染得艳冶无比,半江瑟瑟半江红,煞是壮观,可自并州发来的书函,到底写了些什么,百官不得而知,终在这间或猜疑中纷纷还府。
独被天子留下的,唯顾尚书一人耳。
第178章
连着几日的躁风鼓动,琬宁不知怎的; 夜里失了觉; 等到清晨便觉目眩头疼; 请大夫来,说是风热之邪犯表,肺气失和。开了两剂药后,服下似是好些,隔那么一两日; 却又重几分; 如此反复,缱绻病中很是迁延了一段时日。她身子惫懒得很; 朦胧间想起自己给他去的那封信中; 偏要提什么“恐旦暮死”,如今可好了,她疑心是自己信口胡言所致,微微懊恼,可心底却暗自拧着劲,她不能这般由着病加重; 倘他今日就回来了呢?亦或者明日?
虽不思饮食; 但丫鬟每每把饭食送来; 她即便是味同嚼蜡,也努力吞咽了,一顿饭下来用的气喘发晕,直想又吐出来方能受用些。丫鬟看她拖着病躯; 时梦时醒间偶尔会逸出一声“大公子”知她是相思难忍,无从下口相劝,唯有伺候得更尽心些,盼着她的病早日好起来。
时近黄昏,这暮春初夏交接的雨不觉落了下来。琬宁一人睡在床榻里,迷迷糊糊就想到:阶下会不会因而生出青苔?湿湿滑滑的,倘摔到他该怎好呢?她慢慢伸出手,攒足了力气,揭开轻帐,可身侧并无一人,四儿等见她卧下,怕是别惊到她睡眠,退了出去。
雨声淅沥,鹧鸪幽啼,她本是想喊来人去那台阶是否绿痕满布,而此刻眼泪忽就无声滑落:那鸟儿缘何孤鸣?是寻不到归家的路了么?琬宁浑身漫无半点力气,复又静静躺下,泪水便顺着两边鬓角走,青丝间很快充盈起潮气。
她摸索出帕子,一点点拭着泪,她便是连眼泪都要流得慎重些才行,泪光之下皆旧梦,雨声之中皆覆辙,一个人病中伤怀总更要拖累身子的,何时能痊愈?她困囿于高墙闺阁,绝无半点韬略可施,如今病着,便把她恣睢情思的权利也给挤压到逼仄一角,不要哭呀,琬宁,他会回来的……她一字一顿默默告诉自己,然而额间的热势再起,她不由自主探了一探,竟使她断续记起些零星散事,这热势来自他的胸口,夹杂着蜿蜒直下的汗滴,滴滴砸在她后背之上,烫得她轻颤,烫得她失神,她每想要转身寻他,他似是皆可察觉,随即重重覆压下来,肩头全是啃噬的温柔。
或者,只是彼时她以为那自含温柔之意。
帷幕一角何时被掀开的,琬宁虽睁着双目,却并未留意,四儿已静悄悄来到她身侧,面上有喜色:“贺姑娘,大公子给您的信到了。”
她一时没能回过神,只静静看着四儿给掌了灯,室内渐次明亮起来,琬宁看到熟悉的摆设一一清晰映入眼帘,直到目光落在“明月奴”上,才低声道:“四儿姐姐,劳烦你帮我。”
四儿明白她这是无力起身,扶她慢慢靠在引枕上,正要递给她信,琬宁细声问道:“封面可有字?”
“有的,姑娘。”四儿忙近身拿给她看。
不过三字耳:
卿卿启。
这三字已布风霜,昏黄的是这一路的飞扬尘土,悦目的却是他手底的走势,琬宁看得心砰砰直跳,如见故人一样的滂沱喜悦险些把她击倒,她颠扑不破的情意再次无可遏制倾泻而出,最终也只化成微颤的一双素手把那信笺置于胸膛处,仿佛此般,便也见得那北国风月,便也听得那胡雁哀鸣,飘飘的边风不可度,苍茫的绝域不可睹,寒光铁衣不可拭,半卷旌旗不可展,可那人为何要唤她“卿卿”?他又为何总让她来承受如许的孤独?
雨帘低垂,满地石榴红,帐子里隔出一方清净天地,四儿已离去,琬宁缓缓抽出里头笺纸,随之掉出的是一枚略显干枯的草叶,形状不显,又早失掉了水分,看上去竟和田间野草也无多大分别。琬宁认不出这草的名目,亦难懂千里之远,在书函里夹上这一物是何心意,恹恹端详半日,只得放弃,转而去看信,等展开了,上头也单单三字:
述异记。
琬宁怔神许久,终开口唤道:“四儿姐姐?”四儿听见,忙奔上前来,把帘子给挂好,问道:“姑娘可是觉着憋闷了?梅雨快至,日后连雨天恐怕就多了。”
“你帮我去他书房找本书来。”琬宁心底也拿不准橘园是否有这书,却也等不及自己身子好了再寻,四儿心有所悟,“是橘园?”琬宁把那三字递给四儿看了,“你看看有没有这本,多叫上两人可好?”
四儿应声点头,转身欲行,却又听见琬宁在身后低低吩咐:
“莫要弄乱了他的书,倘没有,便回来吧。”
四儿微微叹气,同几人撑伞往橘园去了。
琬宁安安静静只盯着那枯草,良久良久,心底才道,你岂知我这病得难受,还要隐约其辞让人猜,总归就是个狠心的人罢了。
幽怨却不抵那萌动的一颗心,琬宁斜倚枕边,仔细听着外头风雨声,直到隐约人语传来,她强撑着身子攥紧了床沿,朝外张望,四儿的身影方现,她嘴角便不由有了笑意。
“不知找得对不对。”四儿把怀中书外头包裹的一层油皮纸揭了,露出一角让琬宁拿去,“奴婢手上有点潮,请姑娘接着。”
原不止一本,而是两卷,琬宁随意翻了翻条录,不过和《博物志》相近,但内容要庞杂许多,山川地理,民间传说,历史掌故无所不有。她凝神思想片刻,挑出记载“奇禽珍卉”的篇章后,又命四儿把灯盏移来,借着烛光也好能看得清楚些,不过未翻几页,忽想到一事,他那般庄重的一个人,也看这多记怪异之事的书?她一时忍不住在心底窃笑他,不禁想起之前中元节他埋怨《汉书》记武帝的事情,更觉好笑,既连正经史书都要挑刺,这种书怎能入眼?转念一想,他本就知道这书不过私人所编,无聊时读一读,只当消遣罢了。
可真正找起来,却极为费事,琬宁毫无头绪,何况这草一路颠簸,无形无状的,已看不出本来面目,怎和书中所记对上?不多时,就看得心头慌慌,十分不适,琬宁咬唇想要暗骂他一句给她找来一样苦差,却想不出半个词来,不由失笑,她哪里骂过人,想到这,一张脸要红不红的,犹如一层胭脂还没浸到白玉上。
合上书卧下来时,终得了一句:促狭之人。完了仍笑自己,看着那书呢喃自语道:“等您回来,怕我也不能得了这答案……”
外头落花坠地,风雨不止,她同样不知的是那春闺梦里人,正于千里之外横戈马上,春去杀气心犹壮。
天子的旨意已达司、豫、徐三州,命其协助并州战事粮草补给。而粮草押运的却极慢,或云因春夏之交阴雨天气迟滞了,或云道路阻隔延缓进度,中军大帐里的众将们议事许久,算着眼下粮草至多够撑完上党郡一战,且要建立在速战速决基础之上。如此延宕了数日,荆州邵逵将军已送信来,问何时两军夹击上党。敌军新败壶关口,正是攻打上党好时机,多拖延一日,便多费一日粮草,士气自然亦会遭损,这道理无人不知,就在成去非下达军令之际,派出去的刘野彘同两个探马风尘仆仆滚翻下马,直往大帐奔来。
得了允许后,三人掀帘而入,见参军刘谦正往外来,遂彼此简单见了个礼,刘野彘略一侧目送他出了大帐,才上前道:
“大将军,末将探了三回,能确定上党郡城西南,正有大片良田,麦子眼见就要熟了,这几日晴好,末将估计也就三五天的事,而且,出了城,要想去收割庄稼,必须过一桥,大将军,”刘野彘目光灼灼,下意识朝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打完上党郡,三军怕就要饿肚子了,粮草不知何时能补给到位,请大将军定夺!”
这片麦田虽是汉人耕种,然而早已成为胡人辎重补给所依,哪怕抢不过来,悉数毁之也是个中等之选,不过到底可惜,刘野彘是挨过饿吃过苦的人,知道那饿极的滋味,人不像人,同禽兽无异。倘先于敌人收了庄稼,攻下上党,分与百姓与军队,倒是两全其美,只是这番打探已冒着极大风险,毕竟农田离城门极近,想必敌寇亦防着王师,不过趁夜断桥割麦却有可行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