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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第2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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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凤凰二年始,仆射顾曙独揽度支大权,台阁一众人不过领命行事而已,几载间,仆射于大司马可谓阳奉阴违,于东南几郡私自加税,又逢六年大疫乃至终酿吴县流民起事实在令人咋舌,而贪墨之巨用于何处,臣僚们既经东堂之事,也大略猜得一二,那些门客死士自是要耗费钱财,非常人能资。以至于凤凰六年整个冬季,台阁所忙碌者也不过重新对账,各处漏洞,千疮百孔,一时人人暗惊不已,只想大司马必发雷霆之怒,却不料最终大司马闻言也只是一句“知道了”,众人难能猜测其心意,便也都撂下不提。
  “大司马上疏中所提往后分夏秋两季征税,较之于旧制,确是精简许多,百姓受益。大司马意欲再行土断,届时定会清查出诸多田产来,也会清查出诸多人头来,国朝便自会多出一批新的编户,这也正是解决府库空虚之道,但有些事,下官同几位郎官私下议过,今日说出来,还请大司马裁夺。”李祜在顾曙手底历练经年,办了不少实务,到底长进许多,今顾仆射虽已伏诛,但顾仆射于国朝度支林林总总各处确是看得透彻,只可惜仆射看得透彻,却不肯践行一二罢了。
  国朝税收是社稷根本,此一事成去非久萦于胸,阿灰的死,静斋的去职,一度让他觉得失据至此,且不论私情,于公,他确要承受这份缺损。
  李祜既有想法,成去非便道:“直言罢,诸位都听一听,议一议。”
  李祜正色答道:“下官以为,当于土断之前,先减免各项苛捐杂税。就说租税一项,自嘉平末年起,由原来的口税米二斛,如今已升至七斛,户调也在年年递增,徭役更是繁重。凤凰二年,中枢下令土断,府库确有收效,但后来日渐式微,新清查出的户口,几年内又重隐匿于世家,百姓宁肯沦为荫户,也不愿为中枢纳税,下官以为,症结还是在于百姓不堪赋役所致,如今,大司马欲二次土断,当宽租省调,先除此弊政,方得成效。”
  如此分析,清晰入微,同当日大司农史青所断,别无二致,成去非亦早有所思,只不过这几载中枢内斗、边关战事,无一不在耗费国家根基,就说之前粮仓一案,虽有一时震慑之威,后续是否疲软不继,他心底多少有数。
  李祜一论再论,终陈词完毕,见成去非面上不知算是个什么神情,心底不免有些惴惴。另一边石启却听得颇为振奋,随即应道:“李主事所言,下官深以为然,不如将诸多租调化繁为简,也好减百姓之苦。”
  此番道理,不过口舌轻巧,国朝内宫开支、百官俸禄、边关军费等等无一不耗资巨厚,是故石启话音刚落,有人便道:
  “减掉哪一样,不减哪一样,这也需从长计议。”
  石启却斩钉截铁驳道:“事情便毁在这从长计议上,举棋不定,瞻前顾后,不了了之,中枢有多少事就是这么没了下文的?”
  这人不意石启出口的话如此硬邦邦直膈人,却还是不急不躁,笑问道:“那石尹不妨说说,租调可减免哪些?”
  石启也不敷衍,认真想了想,看向成去非:“依下官看,只留户税地税最佳,既然世家隐匿人口严重,那就不以丁身为本。”
  “原顾仆射早提过计赀而税替下计丁而税,但践行不力,负担仍在普通贫贱百姓身上。”李祜指了指那一沓沓账簿说道,石启脑中一转,随即问道:“之前便是顾仆射负责清查家赀一事吧?”他哼哼一笑,顾曙断不会轻易得罪世家,这其间隐情不用探究也猜得出,顾仆射这个人果真玲珑,果真深谙笼络之道,一面糊弄着大司马,一面巧得着人心,石启显然将李祜问住,李祜则暗暗觑了一眼成去非,并不想再引顾曙的话头,遂清清嗓音道:“其实除却百姓这些捐税可减,市税向来繁苦,也可优量减降。”
  “当务之急,是把三吴地区的赋税先缓收一年,吴郡流民作乱的事府衙虽大体压了下去,尚有余波不断。”虞景兴忽提将此事,众曹主事听言纷表赞同,李祜叹道:“岂是一年之事,吴郡已将凤凰九年的赋税……”一语未了,心中猛地想到此一事正是顾曙所致,一时懊悔自己怎么又要引到上面去,徒增大司马不痛快罢了。
  众人也自能体会,气氛有一瞬的尴尬,成去非这方道:“凤凰五年并州一役,这其间少不了官府强行征发民力民赀诸类事件,再到凤凰六年洪涝瘟疫,百姓可谓苦不堪言,宽租省调,与民休息,迫在眉睫,不管赋税徭役最终要如何调整,当下,我已请旨将凤凰七年前江左各郡县百姓所欠府衙的逮租宿债,一体废免,新的赋役征收法,自凤凰七年夏算起,尤为贫困的郡县,夏秋两税合并一税推迟入库也未尝不可,至于那些穷独不能存者,当给其长赈,方才李祜的话颇有道理,此事当与土断并行。”
  诸曹一怔,大司马好大手笔,听得底下人人暗自嗟叹,虞景兴遂接口道:“计赀而税还是当保留,量力以课税,于百姓再公正不过,只是再查赀财时,要费些功夫。”他略略一看石启,笑道,“石尹所提只留户税地税,固然去繁就简,但真按户收税,只怕十户能并到一户去,生出的是另一层麻烦。”
  一番话说的石启顿时对虞景兴刮目相看,不禁赞道:“长史虽贵介出身,倒对这些事摸排得清楚。”
  “大司马,下官以为,田租户调可在原有上降低些,直接省去绝无可能,至多灾年丰年再灵活调度,关键在于严禁府衙借着官威,多出许多莫名杂税,及各样劳役,这才是百姓重担来源。”居末位一直静静聆听他人发论的农事郎张子衡终缓缓启口,众人皆点头称是,左右交头接耳攀议起来。
  兴兴头头热议半晌,成去非便收尾定了调子:“先各回值房拟文,我再上一道公折,务必于近日内就将公文传至各州郡府衙。”
  众人闻言窸窸窣窣起身,纷纷施礼退了出去,唯独剩那农事郎张子衡却迟迟不动,只垂首立在原地。


第260章 
  春分刚过; 大司马府中几株海棠正开着莹莹的花,从窗子望去,宛若春云,由萋萋吐绿的翠叶相托; 和风一过; 间或掉落几片,陈在绿茵上,委实可惜,也委实相衬。成去非起身在窗前伫立,心头忽就掠过一瞬的怅然,他背对着张子衡,只淡淡问:
  “你还有事要禀?”
  张子衡看不见主官的神情,便盯着他背影答话:“下官还有番不当讲的话; 大司马不喜拐弯抹角; 下官就直说了。江左世家林立,不仅广占山泽,四处开辟庄园别墅; 且无须缴纳租税; 我朝百姓不但要供养中枢,更要供养私人; 大司马可曾想过,将世家也纳至课税之中?”
  一旁赵器正为成去非撇去头泡的茶水; 准备再度注水; 听这新来的农事郎毫不避讳直言至此; 不由皱眉侧首,恰见此人目光平视,多无敬畏之态,心下更是不悦。
  这人的事情,他是听步芳讲过一二的。那日刚进公府,就见步芳身后跟着一人,看上去面生,却也着了一身官服,他随意向步芳问了两句,方知这人品阶不大,却十分机敏,深谙宦情民意,台阁中禀一次事便让大公子记下了他,想必也有一方之才,但这人一双眼睛黑漆漆的亮,时而泄出几分道不清辨不明的神气,赵器第一回见便无甚好感,不知是否乃己之偏见,他人并无这样的观感。赵器不想也不便留于此间听话,思忖着后院还有两株香椿,前几日看模样似欲抽新,眼下风和日暄,大可采来和面作香椿小饼,焯水作香椿豆腐,大公子素爱清淡,如此甚佳……赵器既动了这样的心思,索性抬脚走人。
  成去非只看着院子里的花架,良久方开口:“这件事你太过想当然了。”
  张子衡眼波动了一动,在成去非转身的刹那,垂下目光声音终未见分毫窘迫:“是下官考虑不周。”说着自袖管取出一物,稍稍移步递了过去,“下官想请大司马看一样东西。”
  纸笺展开,不过一篇写庄园的山水小赋,成去非执于掌下,眉眼间始终不曾现一丝相,张子衡待他阅毕,补充道:“京畿近日正流传此赋,多云梓泽别馆可谓天下第一园。下官僭越,想着这些却不归采风的御史管,但坊间热议,还是拿来给大司马过目为好。”
  显然是誊抄的一份,却也标注了出处,成去非瞥了一眼那熟悉的人名,未置可否,赋中铺陈并不是虚言,他心底也明白无疑,终抬眼看了看张子衡,这半日里看似禀了两样不相干的事情,实则周全在一处,成去非也不点破,只道:
  “你有心,这件事我知道了,先下去看看你那主官可有事布置。”
  张子衡本也未设想大司马有任何答复,听他如此言语,知趣地应声而去。
  窗外晴光无限,弄影的帘波摇漾几许,成去非半面容颜也被春光映得生辉,手底文章摘艳薰香,他对此虽从无多少意兴,却还是又上下通读了一遍。
  农事郎张子衡在得了主官步芳的授意下外出公干,走下阶来,忍不棕首仰望:公府规格平平,却依然可谓危楼高百尺,高处不胜寒,然而也正因如此,这府邸的主人,似乎一伸手便能上天摘下星辰,该是何等快意。
  如海的春光之下,眼前不过虚幻,他自身那一处仍旧不过穷巷白屋,寒门寒士,张子衡微微扯了扯嘴角,口中反复吟起友人所作“世胄居高位,英俊沉下僚”步步远去了。
  赵器正刚从成府折回,带来善作面食的庖厨,方下马便见那张子衡口中念念有词过去,听不清个所以然,遂提步进府,见着成去非,略将家中事回了几句,无外乎贺娘子如何二夫人如何桃符如何,言说间,一阵风入,吹得案几上物什掉落,赵器忙俯身拾掇,赫然见一篇文章上落着沈崧的名,再定睛一看,瞧出些眉目,起身疑道:
  “大公子表兄的字和以往看似不太一样了。”
  这时候恰逢婢子端食盘进来,因成去非每日公务缠身,不到用膳的时辰,也由人送垫腹的吃食,赵器搭眼一看不过小半碗白米饭上卧了几条鱼干,连碗汤也未备,如此寒酸,真不知主家是如何下咽的,赵器虽不是第一回见,看成去非提箸坦然用了,实在憋不住道:“小人不得不劝大公子一句,大公子上有天子重托,下有黎庶仰赖,饮食上当留心,倘是虞公子在,还能得一句劝,小人说话没分……”赵器自觉失言,忙掩口不提,换言道,“大公子一日三餐费用皆是从自己薪俸所扣,既是花自己的钱了,略微置办像样些,不为别的,只当保养身体也是应该的。”
  成去非不知他几时变得这般啰嗦似妇人,并未理睬,只道:“那不是我家兄长的字,方才张子衡呈上来的,说近日建康城里,此赋流传甚广,你可听说这事了?”
  主家既不搭理自己这一茬,赵器无奈重新取来看了看,方答道:“小人也听说了,这处庄园正是在钟山附近置办,自开春以来,东风解冻,京畿四处破土动工的园子不在少数,小人前一阵出去办事,见那大尚书的新别馆都已差不多落成,正苦心寻觅佳名,温家的还在择地……”话未说完,赵器留意到成去非已放慢咀嚼,搁了碗筷,自己也想起一事来,小心问道:
  “那农事郎给您看这个做什么?”说着似是明白了什么,犹疑片刻,还是未说出口,眼前人影一晃,原是成去非起身往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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