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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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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步子迈得急不是好事,眼神里闪着质疑。
  两人各自回了府,一直到用了晚饭,成府遣人来请虞归尘过去。虞归尘换了衣裳,正系着大氅,父亲忽从书房中走出。
  “伯渊找你过去?”虞仲素声音清透,“我知道你二人交好,所以行事更要有分寸,事有轻重缓急,你要有数。”
  父亲似乎已全然忘了今日庙堂上父子两人的争锋,虞归尘听出话里的暗示,微微一笑应声去了。
  这边成去非换了衣裳,看了半日的书,双目不觉有些发涩,饮了盏决明子茶便起身打算出府,去迎静斋。他俩人许久不曾挑灯夜行,临近小年,街上热闹,倒方便体察民情。
  刚过游廊,就见一点灯光浮浮沉沉近了,正是琬宁从樵风园归来,成去非料想她此刻见了自己,不知该是何等羞赧。果不其然,待琬宁看清迎面而来的人是他,心底只乱跳,口齿也跟着不清了,胡乱欠了欠身算是见礼。
  “你见着我,跟见厉鬼似的。”他此时瞧她低眉朦胧的样子,心里倒是一动,便问她:
  “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琬宁被他问的莫名,不禁微微抬首征询地看着他,成去非脑中忽想到一样东西来,遂道:
  “你既怕我,我倒给你想了个法,等我回来。”
  这话就更怪了,琬宁抿唇欲言又止,心底好奇又不乏隐隐的期盼,他在让她等着他,琬宁只觉那话实在是动听极了,脑中昏昏想着,便是等上一辈子,她也是愿意的。
  等他抬脚离开,琬宁才抬眸目送着那袭身影渐渐融进一片暗影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温兴那话是借司马光之言,意思是你穷你活该……
  虞归尘兼吏部尚书的职,吏部尚书为六部尚书之首,又被尊称为大尚书。


第91章 
  有人提着朱红灯笼立于成府大门台阶之上; 等近了,那人便提灯而下,虞归尘这才看清楚是成去非,两人便就着灯光往街上走去。
  寒风刺骨; 落梅气息凛冽,路经墙根; 虞归尘俯下身拨开了冻土和碎石; 底下尽是腐烂了的烟色草根。枯草死去的尸身裹在一层薄薄的透明冰霜里,无梦的长眠让人哀怜却又嫉羡。
  何草不玄; 何人不矜。哀我征夫; 独为匪民。他心里很自然地浮上这几句; 忽就想起了当日两人征伐西北,以及前大将军诸多旧事; 那些人,都像手中躺着的半截根须那样凋亡在漫无尽头的酷严时节里了。
  想到此,他苦涩笑着又把草根重新埋了起来,喃喃道:“等春来草青; 又是一番蓬勃景象。”眼里是说不出的一缕哀愁。
  影影绰绰的微光映出两人不一样的脸面,成去非目光幽幽:“开春后; 诸事繁多,恐要你跟着操劳。”
  这番话不像往日那般自然平和; 仿佛带着一股过意不去,虞归尘呵出一阵白茫茫雾气轻笑:“我不过无牵无挂一人,何言操劳与否。”
  两人四目相对; 成去非眉睫微颤,复又看着前方道:
  “自大将军事了,浮华风气日重,皇纲驰坠,加有老庄之俗倾惑朝廷,养望者为弘雅,政事者反倒为俗人,王职不恤,法物坠丧,我欲新设律学,明赏信罚,重定律法,大家都成了俗人,也就不以为俗了。”
  “百里长吏,皆宜知律,是好事,吏治不清,土断便也跟着不清。你可想,谁来任律博士,能教会这一众人?”
  “自然要任人唯亲方能行其道,”成去非有微许的自嘲,“我听闻师哥已从凉州回来,子炽也在,论亲疏远近,无人能及。”
  虞归尘不由错愕,半晌才笑道:“先生闻名天下的三位高徒,这是要齐齐出山了。”
  成去非心头一黯,自然想到恩师,不忍细算时日,好似会稽受业就在昨天。
  “土断的事情,底下你得选出几个办事得力的,利落果断,开个好头。这些人,岂能把常人放在眼中。”虞归尘换了话锋。
  “我看吴郡新换的太守刘含就很好,简而有恩,明而能断,以威御下。还有余姚县的汪度,寒门小吏,却规格严整,此人可大用。”
  成去非听虞归尘娓娓说着,不由深深望着眼前人,虞静斋本不该属这叵测宦海,说到底是为了他。此时单单提会稽郡人事,自有深意。
  而父亲的话再次荡于脑海:会稽是你母族。
  会稽沈氏,第一大姓也。
  “我的意思,你自然清楚,不如就从余姚县开始,缓图之。”虞归尘似有觉察落到身上的目光,便提醒道。
  会稽风景优美,江左世家多在那里大肆安置产业,乌衣巷四姓,除了成府,皆在会稽有自己的庄园部曲……
  “山阴县令石启,事必躬亲,尤好刑法之事,不过也是个怪人,独创剥人皮之法,据说皮肉分离,不见一滴血,你可有所耳闻?”成去非面上四平八稳,语调清淡,并未顺着他的意思。
  却听得虞归尘心底一阵发紧,压低了声音:“此人重色薄行,怎会不知,你要用他开局?”
  “‘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此人远甚酷吏,何言重色薄行?”成去非忽引《易》说开,复往日冷酷肃杀,“他曾受父亲恩惠,当初本欲投府里做下人报恩,所幸未遂。今日坐到山阴令的位子,是天要用他。”
  虞归尘默然片刻,才道:
  “用什么人,你心里最清楚。不过刀子太快太锋利,用的顺手,也折得容易,你要留心。”说着不由想起钟山那三千死士来,那些人多重罪在身,亡命之徒而已,如今其中多人被成去远编入禁军,才能出众者多有升迁,自然又是心腹之重了。
  两人一路说着,不觉已来到了十全街上,临近年关的缘故,市中行人如织,熙熙攘攘,两侧商肆拥仄,招牌林立。天虽早烟透,可灯火通明,仍仿如白昼。两人留心路旁酒肆、食店、杂货小摊,行走于人群之中,自有别于乌衣巷那高墙大院的感触。
  一**人潮涌过来,一**人潮又涌过去,端的是目不暇接。
  “别摸了!再摸都要给你摸污了!就是这个价钱,我也不是一天的买卖了,爱买不买!”前方这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姑娘正不耐烦地揽着自己的布匹,只要人不瞎,都看的出她是个姑娘家,偏是男子的打扮,成去非不禁莞尔,借着光亮打量她,脸不小,不过烟里俏,眼神亮,脆生生的样子,倒利索得很。
  “我原不知如今连女子也能做这生意了。”成去非冲虞归尘轻笑一声,没想到那女孩子似是听到了,偏着头投来目光,反倒像是在估量他俩人了。
  “女子怎么了?”她小声嘟囔了一句,甚是不满的神情,睨着眼,又上下看了他俩人一眼,仍去忙碌自己正事。
  “你这布匹,是自己织的?”成去非信步上前,正想试试手感,没想到小姑娘一把攥紧了他刚伸出去的手,给甩去一边,皱着眉头:“我这就是自己的活计,虽不名贵,可穿着舒服,这位公子看样子不是普通人,还是不要摸了。”
  “为何?”成去非低首扫了一眼。
  “公子哪里能看得上这种,蜀锦、雪锻、提花绢、单罗纱、软烟罗……公子您用的都是那有名有姓的呀,我这就是无名氏,您别在我这耽搁了!”小姑娘连珠炮似的,伶牙俐齿,一双大眼朝边上斜斜一挑,俏皮里头又有着说不出的戏谑。
  成去非不由起了兴致:“你知道的名目倒不少。”
  小姑娘登时唏嘘一声,这回彻底是不屑了:“没穿过,还不许人听过?”
  “许,当然许你听过。”成去非心下少有这般轻松的时刻,听她口音,像北方人,可又说着建康官话,两相混着,半生不熟,偏又倒豆子一样顺溜,越发觉得眼前女孩子的可爱之处,便微微一笑,道了句:
  “我们不敢妨碍你。”
  说罢举步朝前去了。
  不觉抬首间,那对面小楼上,正有人探出头来,拿着帕子半掩着面,只露一双妙目,同他相视的刹那,不躲亦不避,凝神盯着他,他便敛了方才那点尚存于心的笑意,往别处看了。
  虞归尘笑道:“那姑娘性情烂漫,全在一个‘真’字。”
  成去非笑而不语,目光落到一处小摊上,摆着排排的假面,正像西北蛮夷所惯用的胡头。摊主见他俩人近身,即刻堆了满脸的笑,热情上来招呼:
  “两位公子想挑假面?可真是巧了,小民刚拿的新货,东西虽小,不过却是从隔着千里的西北带来的,最近,建康城里的公子姑娘们正时兴这东西,公子们随意看看?”
  怕是这十全街上的生意人都生着一张巧嘴,成去非瞥了他一眼,顺手拿起一具借光瞧了瞧,摊主笑道:“这叫星星必煞,烟鹰眼,红耳红剑,四颗牙,能吞厉鬼。”
  这解释新奇,成去非便又拿起另一具,摊主便继续道:“这叫凶神八煞,白眼红耳,能吞八方恶魔。”
  虞归尘不禁笑问:“这般冷煞的名,都谁给想的?”
  摊主笑着摇首:“倒也不全是,”说着亲自给翻出一具来,双手捧着递给成去非,“这个就叫明月奴。”
  成去非接过来,细细打量着:虽仍是青面獠牙的,可认真看了,倒真有几分明月生辉的意思,仿佛真的是那边关的月色裹了一层霜,给镀在上头,底下便是连绵千里的荒原,他忽就有几分思念西北的那轮冷月,那轮曾照他年少一段光阴的月,不知何时再能照他征伐边塞,风沙狼烟里一举大业。
  眼前唯有灯光映着他的侧面,在这四方夜幕之下,是说不出的孤峭。
  “明月奴,”成去非兀自低语,思绪渐渐收回,“这名好。”
  “小民是个粗人,哪里能想出这么别致的名号,这个样式的假面,是附近蒋家的二公子给起的名,也是赶巧,这一批货里头,就这款没个名目。”摊主见他似是中意,便耐心赔笑解释着。
  “难为他一个商家之子,居然也会风雅。”成去非蓦然想起阿灰所提之事,心底有所触动,便付了钱持面具把玩于手中。
  虞归尘微微诧异地看看他,不想他真买了下来,他素来对这些流行一时的玩器毫不留意的。
  “我有用,”成去非看了一眼虞静斋,似笑非笑道:“收买人心之用。”
  这回虞归尘是真大觉意外了,亦笑道:“什么人一具假面便能收买了?我看收买恐怕不能,倘戴于脸上行于夜间,能吓退半途歹人倒是真的。”
  成去非低首,一只手在假面上轻轻叩着,好一会儿无语,才慢慢抬眼望向那灯火阑珊处,嘴角微露笑意:“姑且一试。”


第92章 
  外头风冷夜烟; 琬宁合上书,缓缓研起墨来,手底墨香悉数浸在这股暖流之中,待提笔蘸墨; 却无字可落,发半晌呆; 宣纸上水墨淋漓; 粗头乱服,无心之误; 却染出一片恣悍; 反倒得几分意在笔先的意思。
  琬宁轻叹一声; 正想移开镇尺,脑中忽就想起了什么; 重新执笔写下一行残句:
  枯形寄空木。
  应着眼下时令,早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思绪飞卷如一片旧春日里的柳絮; 本历尽阮家兴亡这一场炎凉,知其甘苦; 却如何也学不会别离亦能自安,她到底是那多情种子。
  不知过了多久; 隐约能听到梆子声,琬宁心底疑惑着:是宵禁了么?
  这么坐了数个时辰下去,她是真真切切体会了何为闲愁; 冬夜漫漫,这般难熬,全因他那句“等我回来”。许是无心一说?应不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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