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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权,没有发言权,你说什么都等于零,而你只有写“八股文”你才能掌握这个权力,但是,八股文的“八股”就有这么奇妙,你只要写它,你就不可能在里面表达一点点你自己个人的思想和观点,表达出来的都是统治者需要你表达的,都是统治者的思想和观点。
他们说,今天反对旧时代的八股文,实际是为推行、确立新的八股文,今天天下所有写文章的人的文章,都比八股文还八股。在今天,要超出比旧八股还八股的新八股文所要求和规定的,要超出新八股,甚至连悄悄在什么私人日记里写上几行字都不可能了。因为,就连私人日记也随时可能被抄出来见天日,这样做根本就不需要理由,而日记里这几行不合新八股的字也会叫你轻则变为丧家之犬,蹲大牢进牛棚,重则人头落地,最起码也要被洗脑。
他们反复向我强调“洗脑”,表明它实际上比坐牢、蹲牛棚、人头落地、死无葬身之地还要残酷和精致,它能够使一切酷刑和死亡都达不到的那种地方也不留给你。
是的,他们给我讲坐牢、蹲牛棚、人头落地、死无葬身之地,讲种种酷刑,我听得毛骨悚然,但是,我感觉得到,这些东西,包括死亡,并不可消除人的一种本质性的东西,并不可能使人不成其为人,在这些东西面前,包括在死亡面前,人的这东西是永恒的、不灭的、不可被动摇的。他们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想要我明白,在这些酷刑之外还一种叫做“洗脑”的东西,时代发展到今天,它已经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它能无孔不入,把其他任何方法,包括一切酷刑,包括死亡都不能消除的东西也干净、彻底地消灭。在“洗脑”面前,任何人想要保住自己最后一点东西,保住自己作为人的再少、再起码的一点东西,保住自己作为人无论多么微不足道的体面尊严都是不可能的,它绝对能使任何人的大脑都成绝对的空白,让人放进任何他们想要放进去的东西,使任何人再坚强的意志最后都变异成为动物和木偶人的意志。
他们就好像这方法是他们发明出的对我自豪、兴奋、幸灾乐祸地说:
“你完全可以像一个革命者一样面对牛棚、监狱、刑台面不改色心不跳,还高呼真理万岁、自由万岁、独立思考万岁,但,你,不管你是哪个,不管你有多么坚强的意志,你也绝对胜不了洗脑术!”
他们说,洗脑术可以用来对付所任何意志再坚定的人。他们给我讲我们世界上不少不惧酷刑、牛棚、监狱和杀头的人,但他们最后也在洗脑术面前失败了,脑子和大多数人一样给洗白了,填进了给他们洗脑的人们想要填进去的任何东西。
爹对我说:
“说到底,个人的意志和立场再坚强也是有限的,脆弱的,任何一个人,只要把谎言向他重复一万遍,他也就会把谎言当成真理了,而且终身不渝。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就好比让一个人做2+2=4这么简单的一道算术题,让他作一遍不会错,连续作几遍、百遍、几百遍也不会错,但是让他连续不断作一万遍就会出错了。谎言重复一万遍对人就成了真理就是这个道理。
“在我们世界里,一个去进行独立思考和探索的人,并不一定就会给他牛棚、监狱、苦役和断头台,或者说就算给他这些东西,也一定先给他洗脑。这一点最起码的。洗脑是最起码的。而一经被洗脑,也就是把谎言向他重复一万遍,一万遍不行就几万遍,几万遍不行就万万遍,直到他把终于把谎言当成真理,而且一辈子也不会再怀疑,至死也不会怀疑,你让他遭受再大的耻辱和痛苦他也不会怀疑,你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他也不会怀疑,你让他死得一尊严也没有他也不会怀疑。我们世界还没有产生过没有在我们的洗脑术下这样败下阵来的人,而且,事实上人这东西也表明了他本身在我们的洗脑术面前就不可能不这样败下阵来。这是人天生固有的弱点所注定了的。这是一普遍必然规律。”
人们也都对我说:
“我们世界的娃儿,无论是城市的还是乡下的,从懂事那天起,实际上就开始了对他们有计划、有步骤、全方位的洗脑。对任何一个人,它都并不会在他犯了错误或甚至于有了异端邪说那天起才开始。就拿你来说,从你的作文看起来你有独立思考和探索的能力,但实际上只能说你这种方面的能力比一般娃儿强些,你的大脑还是已经被大部分洗白了。现在,我们假设我们不对你教育这些,你长大了也一样没人来管你、抄你的家、押你到这儿那儿去等等。但是,等你到了一定的年龄,最多到了我们这个岁数,你就会不知不觉与你现在是两个人了,对他们说的、报上和广播里宣传的什么都信了,心甘情愿地相信只有这些才是真理,你自己原来的那些个人观点都是反动的谬误。这时候叫你怎样就会怎样了,比我们这些人还跟得紧,还服服帖帖和忠心不二。真的,所有你这样的人的结果都是这样!哈哈哈!”
他们还给我举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当年,一位曾在我们沟教过书的声望极高的公办教师,后来他被提升为我们公社小学的校长。他是解放前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是真正有文化有有思想的人。在“大鸣大放”期间,他因在会上说了一句“今天好多东西还不如解放前”而划为□□,下放作学校的勤杂工劳动改造。一次,他背煤去烧锅炉,偶然发现自己用来塞背兜的漏洞的旧报纸上有□□的画像。
“这事本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们说,“像我们这些人,就会埋在心里算了,找个地方把报纸扔掉,那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可这位校长不,他觉得自己犯了大罪,连忙就向组织和上级反映了,还痛哭流涕,要求给他定罪。结果还真给他定罪了,定的是现形□□罪,给枪毙了!枪毙那天还开全公社万人公判大会,我们这一沟的人都去看了的,没哪个私下里不为他感到不值。这件事情你可以问我们沟里随便哪个人。这就是那种先有独立思考和探索的能力而后变得比我们这些从来就不晓得独立思考的人还忠心不二、脑子还给洗得白的活生生的例子。这种人我们叫他知识分子,这也是知识分子普遍的共性。在开始的时候,他们好像多清醒,多么有自己的头脑,敢想敢说,结果呢?牛棚、监狱、劳动改造打不倒他们,洗脑却把他们打倒了,比起我们这些人来还少有自己的头脑。
“你实际上就是这种人。你身上有知识分子的素质。你不从现在起就自觉自愿地接受我们和你爹对你的改造,迟早也会走到我们说的这位校长的路上去。要是这样就太可悲了。这位校长被枪毙已有十来年了,当年我们哪个不为他惋惜?哪个不说他太傻了?现在我们都还在念叹他。他是位好老师,在我们这里是留下了好名声的。他调到公社小学去,我们一沟的人都去相送。他有那么可悲的下场错在哪里?就错在他过于有自己的头脑了,想得太多了,洗起脑来,就受不住,比哪个都洗得白。什么都不想不探索不思考的人也没有他的脑子那么白。你还是快变成我们这样的人吧!不然这个校长的下场就是你将来的下场,押上断头台你都还在感激涕零、歌功颂德,高呼送你上断头台的万岁万万岁!哈哈哈!”
第112章 第 112 章
2
他们从古讲到今,把历史说得一团漆#黑。不过,他们讲历史,讲古代,无非是借古讽今。他们也直接讲今天,尽管一讲到今天,他们就要压低声音,就有恐惧的反应,就好像他们在被监听,他们完全可能因为他们所说而遭来横祸似的。而今天在他们眼中就要比历史还要黑暗恐怖,尽管照他们说来,这并不是历史的退化,而是进步,历史的发展、人类社会的进步必然就是这样的,在未来,这个人的世界还要黑暗和恐怖,所以,聪明人,真正是人的人,就是懂得对黑暗和恐怖逆来顺受的人,就是把黑暗当成光明、恐怖当成温馨的人。
他们讲在我们这个时代有一个叫做运#动的东西,这是古人想都想不出来的,完全是我们今天的人的创造发明,而历次这种叫做运#动的东西一来,被整#死的人就何止是成千上万,超过百万,达到了几百万的都有。这些人的代表就是进行所谓独立#思考、发表独立的个人见解的人,这样整#人,整#死这么多的人,就是为了再也没有人敢独立#思考和发表个人见解,全天下的人都是脑子被洗白了的人。他们说,真正进行独立#思考和敢于发表自己个人思想和个人见解的人毕竟是少数,历次运动中挨整的、被整#死的绝大多数人其实都是“顺#民”,忠心不二的。好多人都是因为他们歌功#颂德的文章照抄报纸,照抄中央文件和领导的重要讲话,抄错了几个字,结果就落得了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还有的人是他们歌功#颂德的文章,照抄大报小报,但是,今天报纸上的观点立场变了,他抄的是昨天的报纸,报纸上的观点、领导的立场本来就是变来变去的,常常昨天才发布的,今天就变了,上午发表的下午就变了,再哪个紧跟#政#治的人也是跟不上的,这些人就因为他们没有跟上、马屁拍到了马蹄也倒了霉,也落了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写文章就是紧跟政#治,就是人人抄报纸,小报抄大报,大报抄中央文件和领导的重要讲话。这是他们众口一词的说法。爹给我找来一大堆报纸,要我天天抄写上面的文章,以求我终于有一天再不可能像我那样写作文,写出的都是从报纸上照搬下来的。但是,后来他把这也否定了,指出报上这些文章也许今天没问题,是受今天的领导之命写的,句句符合领导的要求的,但是明天很有可能就让领导不满意了,因为领导的想法变了,于是,明天这些文章就有问题了,这些文章的作者就要轻则认罪改过,重则抄#家、进牛#棚、蹲监狱,或者不明不白把头都掉了。他让我抄的这些文章有很多都是署名文章,我想象力发达,看着这些名字就像看着这些作者一个个活生生在我面前一样,所以,我为他们都捏着把汗。
爹和人们说,最安全的就是抄“本报#评论员”的文章。“本报#评论员”是谁?无名无姓。这些文章实际上就是领导干部写的或者他们的秘书写的,而秘书则无非是领导干部手里的一枝笔而已。这些文章中的态度和观点表面上看是不变的,实际上随时都在变来变去,出尔反尔,朝三暮四,今天的把昨天的否定了,下午的把上午的否定了。但是,“本报评论员”却不会出任何问题,永远正确。爹说:“除非是不用署上自己的姓名的文章,其他的都是不安全的、危险的。你从现在起天天抄头版头条的‘本报评论员’文章,天天抄,日日抄,先抄上半年再说!”
可以写到我和小彭的关系是如何终结的了。她没有说过我的作文不好的话,更没有当众说过这样的话,就像也没有当众夸过我的作文一样。后来,外面的群众因我的作文而对我的批判教育风起云涌的时候,她也开始给我讲了,把我叫到她那里去对我讲,而且是非常认真的。我们在她的桌前,她坐着,我站着,她半抱着我,刚刚洗过的、发出香味的、随着她的头动来动去上面的光泽也动来动去变幻莫测的乌发在我的颈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