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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的时候,我仍然是完全控制、主宰着自己的啊!
于是,经过不知多少次的反复,我终于下定决心,光着身子站在床前让蚊子叮咬。只有亲身去经历才会知道,受到成群结队的蚊子攻击,浑身上下都是有毒的虫子在爬在咬的感觉有多难受。但是,我决不打死或赶走一只蚊子,多少次手都抬起来了又放下去了,多少次抬起来的手离那几只最让我难受的蚊子只有仅仅一张纸的厚度的距离了,但是终于没有打下去,又轻轻地、慢慢地、怕惊动了正在叮咬的蚊子地离开了。
是的,改变这一处境,不让这么多的蚊子叮咬是比捅破一张纸还容易的,但是,我为什么就不去捅破这一张纸啊!我都为自己的荒谬而怪异、痉挛地笑了一下。但是,如此难受的时候,也是我觉得一切都距离我如此切近、我如此清醒它们的真相的时候。我看到的真相就是一切本来就是荒谬的,极端的荒谬就是一切的本质。它就是那真相,但它也是一个幽灵,你捕捉不到它,而你不捕捉到它、抓住它,你就什么也没有掌握住,更没有掌握住自己。所以,我别无选择。我觉得自己别无选择。
越是不去赶走、拍死一只蚊子,就越感觉到有数不尽的蚊子在扑来,简直就是一团黑压压的蚊子的乌云包围着我,就像不会蚊子被咬死,也会被蚊子的包围憋死、挤压而死。越是让自己动也不动,就越想动一下,哪怕只是一下,比在不论什么境况中还要渴望动一下,动一下的欲望就像熊熊烈火在烧自己一样。越是不回到床上去好好睡觉,床的那种诱惑就越大,床仿佛都在那儿闪耀着万丈光芒,不马上扑上去那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了。但是,那层虽一捅就破但就是不能捅破它的无形的纸阻止了我,一定要捕捉到那捕捉不到的幽灵的决心阻止了我。
叮咬我的蚊子在越来越多,感觉在越来越难受,但心也在越来越安定下来。
越往后,我越感觉自己和床、蚊子、还有我自己的整个身体是不相干的,甚至于各在不同的时空中,这是我强迫出来、演出来的感觉,却终于是我无法动摇的感觉了,就像已然成为无法动摇的事实了。是的,我感觉到自己和自己的身体都是不相干的,我真正的自己不是我的身体、不等于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和任何外在物一样,只是异己的、无关的东西。蚊子叮满了我全身,腿上、脸上、胸上、腹部、背上,到处都是,连手指尖和脚趾尖上都有,个个吸得饱饱的酣酣的,我是那么震惊和恐怖,可是如果说早先我还因为这种震惊和恐怖而一下子拨开蚊帐跳上床去了,后来则在那种决心和对自己的不能容忍和原谅之中坚持了下来,再后来这种震惊和恐怖再大也无法动摇我了,我只在如此细致入微地感觉着蚊子是一种多么贪婪的动物,它们吸饱之后还会吸,吸到动也不能动了,连拔出它们长长的尖嘴的力气也没有了都还恋在人血里面,最后它们都就像一块块小小的石子一样自动掉下地去了,也许有的蚊子掉下去把它们饱胀的肚子都摔破了。在周遭的寂静的包围中,我都听得见一只只蚊子掉下去摔在地上的那种的声音,那种声音那么轻微、细小,但也各个不同,甚至于很动听,清晰而干脆,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在这种细微得近乎于无的声音中我听得出来哪个声音是蚊子掉下去摔破肚皮的声音。
末了,我还是觉得有一个地方我没有交出来,听任了它那种只有动物、生命和人才有的惰性的支配。这个地方就是眼皮。我总在自觉不自觉地眨眼皮,眼皮就成了我身上唯一没有被蚊子叮咬过的地方。所以,我全身都叮满了蚊子之后,我开始了坚持不让自己眨一下眼皮。只有真去这么做,才会知道这有多难以做到,它一点也不比我终于做到了蚊子叮满了我全身,蚊子们个个吸得饱饱的酣酣的、最后是因为万有引力定律才离开我的身体我也毫无所动更容易一些,但我最终做到了眼皮上都叮满了蚊子眼睛也不会眨一下。再往后,奇怪的是,蚊子不来叮我了,它们在我身边飞着却和我的身体保持一定的距离,仿佛有一个就是我站出来的空间,它包围着我,它是蚊子们无法靠近的,对它充满了敬畏的。
要不是夏天过去了,没有蚊子可叮咬我了,我都不会结束这一“游戏”。
第68章 第 68 章
d 体验地球人的痛苦
我们这地方,本来是多雨的地方,但这几年连续几年大天旱,每天都有好太阳。也许因为每天早上放学一出教室门都会一眼看到太阳升起有两三竹竿高了,而我每次又都会强迫自己去看太阳升起有多高了,最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看什么和什么之间都是两三竹竿长的距离。我看太阳和大地上所有事物之间,天空和大地上任一事物之间,大地上任一事物和任一事物之间,都是两三竹竿长的距离,不比两三竹竿多也不比两三竹竿少。
我看到太阳上任一处到另一处之间,我看天空任一处到另一处之间,我看大地上任一事物上任意两处之间,都是这种不比两三竹竿多也不比两三竹竿少的距离。我看自己的手指和手指之间,手指上任一处和任一处之间,也是这种距离。这是我无法动摇无法改变的。我看什么都只看到这种距离,看不到色彩,看不到其他差异,看不到运动。太阳升到天顶了,它距离万事万物还是那种两三竹竿长短的距离。一个人距离那棵树由只有一尺变成有几百米远了,仍然是他不管距离那棵树远近如何我也只能看到他距离那棵树永远都是那种两三竹竿长短的距离。
人们说的话,人们张开或合拢的嘴,人们抬起或放下的手,我都只看到也只能看到这种距离。人们说出的话飞向空中,我都能看见它们的形状了,它们是真有形状的,而对这些形状我看到的还是无数那种两三竹竿长短的距离,它们就是由这种距离构成的。最后,仿佛不管多么遥远或多么细微的事物我都看见了,远可以看到宇宙尽头,近可以看到身体内的细胞和一般事物内的原子电子的那样的东西,但是,看它们,我看到仍然只是那种一成不变的距离。世界对于我是那样的古怪、寂寥和空洞。
看到一个人,尽管我可能会死死地盯着他,因为他仅仅是无数的那种距离的组合而已,这使他看上去是那样可怕怪诞,但是,只要他快到我身边,我就会移开目光。我怕他们看到我的眼睛,看到我眼睛他们也许会吓坏。实际上,我已经听人们在议论我的眼睛了,说我看什么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又要把我所看的看死、看燃起来。我听见当妈的在告诫他们的孩子不要看我的眼睛,看到我来了就赶快离远点。
有一天,我突然顿悟似地“明白”了,为什么会是这样,是因为我们距离太阳只有两三竹竿远造成的。
附带提一句:我当然知道太阳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火球,距离我们地球有多远,如果我们地球不是距离太阳刚好这么远,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如果我们现在和太阳之间的这个距离发生了改变,我们不是被冻死就是被热死。我还知道不论什么东西在距离太阳近到一定程度时都会化为一缕连肉眼都看不见的气体而消散,如果距离太阳只有两三竹竿远近,那是注定如此的,没有什么逃得脱。这些知识爹早就给我讲过了,我还没上学就已经知道这一切了。
我无法动摇我们就在距离太阳两三竹竿远的地方这种感觉,看到一切是也只可能是距离太阳两三竹竿远的结果,感觉到的一切都是只有我们距离太阳就两三竹竿远近才有可能的。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我们还要来到这距离太阳只有两三竹竿远近的地方生存呢?我“明白”的是,活在那个地球上和人间,就是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没有比活人、做人更为痛苦可怕的了,所以,为了我们永远的幸福,为了我们活在天堂之中,我们被送到了距离太阳只有两三竹竿远的这个地方来了,在这个地方,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可能有,只有距离太阳两三竹竿远的无限死寂和空洞的距离,当然也就没有了痛苦。
从此,我再也不能安然一分钟了,为了那活在地球上和人间的人们,尽管实际上我从来也没有安然过一分钟。晚上,躺在床上,想象地球上和人间的人们在水深火热之中痛苦万状的生活情景,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但是,这有什么用呢,因为我眼泪不可能是眼泪,也仅仅是那种距离而已,我绝对无法帮助地球上和人间的人们做点什么,因为我仅仅是那么一种距离而已。没有办法,我只有晚上悄悄起来,在地上像疯了一样乱爬,模仿地球上和人间的人们那种痛苦的生活。我只有生活得和他们一样痛苦,这是我唯一能够为他们做的,而我又是别无选择地得为他们做点什么,因为他们是人且生活得那样痛苦。我让自己扭曲万状,我让自己就像在地狱油锅里一样挣扎,但是,我最终不得不面对我是无法真正模仿出地球人和人间的人们那种可怕生活的。
最后,我发明出了一种精致的办法,就是吃饭的时候不管是喝汤还是吃的是难嚼难咽的东西,我都必须咀嚼五下才咽下去,但也只能咀嚼五下,不能比五下多也不能比五下少。如此是因为我必须做到饮食这种东西是无法和我的肉体发生接触的,它们进入我的身体只是从一种机器的管子里过往了一遭而已。而我必须做到这一点,是因为地球上和人间的人们一定过着非人的生活,作为人,他们却无法体验到,一下子也体验不到做人的乐趣,食物进入他们身体和进入机器没有任何差异。我只有完全地和彻底地经验他们的痛苦,不然,我就只有“完了”。这种“完了”是我绝对不敢去经验的。
我说到做到,天天如此,顿顿饭都这样。不管是多么好吃的,我不能体会那种味香食美,不管是多难吃的我不能经验它有何难吃之处。纸是包不住火的,家里人发现了我吃饭的时候在搞什么鬼了,被爹美美地打了两回,但我只在变本加厉。再吃饭时,爹就有意识有目的地气狠狠地盯着我,不相信把我扳不过来。终于吃到一种按爹的教导必须反复咀嚼后方能下咽的东西了,而我已经嚼了五下了,不能嚼了,多嚼一下那就嚼到死神的脖子上了,而谁敢嚼到死神的脖子上去。我想了一下就把它咽下去了。爹立即大光其火,拿来专门用来打我的黄荆棒把我按在地下痛打。这时候我嘴里已经又吃进了一口按爹的标准必须反复数次地咀嚼的那种东西,我的嘴包住这种东西,一动也不动。爹打我当然不会哭了,我已经多年爹再怎么打也不哭了。爹打够了,让我跪在那里,我嘴里还包着那口饭,真的是就几乎没动一下,更没有咀嚼一下。等他们把饭都吃完了,我的那碗饭也让他们端去给我倒了,最后他们都走了,我才完全按我定的标准如此这般咀嚼了五下才把包在我嘴里的饭咽下去了。
我日夜为我想象中的地球人和人间人分担他们生活的绝对苦难,也日夜体验着那种只有在距离太阳两三竹竿远的地方才可能的一切体验,尽管客观事实是如果真在距离太阳两三竹竿远的地方,我早就化为爹所说的那么一种气体而消散了。在这种似乎只有真在距离太阳两三竹竿远的地方才可能的体验之中,我一天二十